卷一九三 唐纪九
起著雍困敦(戊子)九月,尽重光单阏(辛卯),凡三年有奇。
◎唐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·上之中
唐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 贞观二年
(戊子 公元628年)
九月,丙午,初令致仕官位在本品之上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按唐会要,是时诏内外文武官年老致仕者,参朝之班,宜在本品见任之上。〕
上曰:“比见群臣屡上表贺祥瑞,夫家给人足而无瑞,不害为尧、舜;百姓愁怨而多瑞,不害为桀、纣。后魏之世,吏焚连理木,煮白雉而食之,岂足为至治乎!”丁未,诏:“自今大瑞听表闻,〔〖胡三省注〗按《仪制令》,凡景星、庆云为大瑞,其名物六十有四;白狼、赤兔为上瑞,其名物三十有八;苍乌、朱雁为中瑞,其名物三十有二;嘉禾、芝草、木连理为下瑞,其名物十四。〕自外诸瑞,申所司而已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唐六典:礼部郎中,凡礼瑞应见,皆辩其物名。〕”尝有白鹊构巢于寝殿槐上,合欢如腰鼓,左右称贺。上曰:“我常笑隋炀帝好祥瑞。瑞在得贤,此何足贺!”命毁其巢,纵鹊于野外。
天少雨,中书舍人李百药上言:“往年虽出宫人,窃闻太上皇宫及掖庭宫人,无用者尚多,岂惟虚费衣食,且阴气郁积,亦足致旱。”上曰:“妇人幽闭深宫,诚为可愍。洒扫之馀,亦何所用,宜皆出之,任求伉俪。”于是遣尚书左丞戴胄、给事中洹水杜正伦〔〖胡三省注〗洹水县,周建德六年分临漳东北界置,属魏州。〕于掖庭西门简出之,前后所出三千馀人。
己未,突厥寇边。朝臣或请修古长城,〔〖胡三省注〗古长城,秦蒙恬所筑者也。自汉至隋,沿边所筑城障非一处,而长城之延袤未有如秦者也。〕发民乘堡障,上曰:“突厥灾异相仍,颉利不惧而修德,暴虐滋甚,骨肉相攻,亡在朝夕。朕方为公扫清沙漠,安用劳民远修障塞乎!”
壬申,以前司农卿窦静为夏州都督。静在司农,少卿赵元楷善聚敛,静鄙之,对官属大言曰:〔〖胡三省注〗司农官属,有丞、主簿,上林、太仓、钩盾、导官四署令、丞,太仓、永丰、龙门等仓。司竹、庆善、石门、温泉汤等监,京都诸宫苑总监,诸园、苑监,苑四面监,九成宫监,诸监池监,诸屯监,各有监副、监丞,苑总监又有主簿,诸盐池、诸屯监无副监。〕“隋炀帝奢侈重敛,司农非公不可;今天子节俭爱民,公何所用哉!”元楷大惭。
上问王珪曰:“近世为国者益不及前古,何也?”对曰:“汉世尚儒术,宰相多用经术士,故风俗淳厚;近世重文轻儒,参以法律,此治化之所以益衰也。”上然之。
冬,十月,御史大夫参预朝政安吉襄公杜淹薨。
交州都督遂安公寿以贪得罪,〔〖胡三省注〗遂安公寿,宗室也。〕上以瀛州刺史卢祖尚才兼文武,廉平公直,征入朝,谕以“交趾久不得人,须卿镇抚。”祖尚拜谢而出,既而悔之,辞以旧疾。上遣杜如晦等谕旨曰:“匹夫犹敦然诺,〔〖胡三省注〗敦然诺,犹重然诺也。言既许人,则必践言。〕奈何既许朕而复悔之!”祖尚固辞。戊子,上复引见,谕之,祖尚固执不可。上大怒曰:“我使人不行,何以为政!”命斩于朝堂,〔〖胡三省注〗閤本太极宫图:东西朝堂在承天门左右,承天门,外朝也。东朝堂之前有肺石,西朝堂之前有登闻鼓。〕寻悔之。他日,与侍臣论“齐文宣帝何如人?”魏征对曰:“文宣狂暴,然人与之争,事理屈则从之。有前青州长史魏恺使于梁还,除光州长史,不肯行,杨遵彦奏之。文宣怒,召而责之。恺曰:‘臣先任大州,使还,有劳无过,更得小州,此臣所以不行也。’文宣顾谓遵彦曰:‘其言有理,卿赦之。’此其所长也。”上曰:“然。曏者卢祖尚虽失人臣之义,朕杀之亦为太暴,由此言之,不如文宣矣!”命复其官廕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复其官,则得荫其子若孙。唐制,凡用荫:一品,子正七品上;二品,子正七品下;三品,子从七品上;从三品,子从七品下;正四 品,子正八品上;从四品,子正八品下;正五品,子从八品上;从五品及国公子,从八品下。三品以上,荫曾孙;五品以上,荫孙;孙降子一等,曾孙降孙一等,赠 官降正官一等,死事者与正官同。郡、县公子视从五品孙,县男以上子降一等,勋官二品子又降一等,二王后孙视正三品。〖按〗廕,同荫。〕
征状貌不逾中人,而有胆略,善回人主意,每犯颜苦谏;或逢上怒甚,征神色不移,上亦为之霁威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人主之威,重于雷霆。霁戌,言犹雨霁则雷霆亦收威。〕尝谒告上冢,还,言于上曰:“人言陛下欲幸南山,外皆严装已毕,而竟不行,何也?”上笑曰:“初实有此心,畏卿嗔,故中辍耳。”上尝得佳鹞,自臂之,望见征来,匿怀中;征奏事固久不已,鹞竟死怀中。
十一月,辛酉,上祀圜丘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武德元年,制每岁冬至,祀昊天上帝于圜丘,以景皇帝配。〕
十二月,壬午,以黄门侍郎王珪为守侍中。上尝闲居,与珪语,有美人侍侧,上指示珪曰:“此庐江王瑗之姬也,〔〖胡三省注〗庐江王瑗反死,见一百九十一卷武德九年。瑗,于眷翻。〕瑗杀其夫而纳之。”珪避席曰:“陛下以庐江纳之为是邪,非邪?”上曰:“杀人而取其妻,卿何问是非!”对曰:“昔齐桓公知郭公之所以亡,由善善而不能用,然弃其所言之人,管仲以为无异于郭公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齐桓公过郭氏之墟,问父老曰:“郭何故亡﹖”对曰:“善善恶恶。”公曰:“若子之言,何至于亡﹖”对曰:“善善而不能用,恶恶而不能去,此其所以亡也。〕今此美人尚在左右,臣以为圣心是之也。”上悦,即出之,还其亲族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考异曰:实录、新旧书皆云“帝虽不出此美人而甚重其言”。按太宗贤主,既重珪言,何得反弃而不用乎!且是人汎侍左右,又非嬖宠著名之人,太宗何爱而留之!今从贞观政要。〕
上使太常少卿祖孝孙教宫人音乐,不称旨,上责之。温彦博、王珪谏曰:“孝孙雅士,今乃使之教宫人,又从而谴之,臣窃以为不可。”上怒曰:“朕置卿等于腹心,当竭忠直以事我,乃附下罔上,为孝孙游说邪?”彦博拜谢。珪不拜,曰:“陛下责臣以忠直,今臣所言岂私曲邪!此乃陛下负臣,非臣负陛下。”上默然而罢。明日,上谓房玄龄曰:“自古帝王纳谏诚难,朕昨责温彦博、王珪、至今悔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:魏文贞公故事:“太宗曰:‘人皆以祖孝孙为知音,令教声曲,多不谐韵,此其未至精妙,为不存意乎﹖’乃敕所司令举其罪。公进谏曰:‘陛下生平不爱音声,今忽为教女乐责孝孙,臣恐天下怪愕。’太宗曰:‘汝等并是我心腹,应须中正,何乃附下罔上为孝孙辞!’温彦博等拜谢。公及王珪进曰:‘陛下不以臣等不肖,置之枢近,今臣所言,岂是为私。不意陛下责臣至此!常奉明旨,“勿以临时嗔怒,即便曲从,成我大过,”臣等不敢失坠,所以每触龙鳞。今以为责,只是陛下负臣,臣终不负陛下。’太宗怒未已,懍然作色。公又曰:‘祖孝孙学问立身,何如白明达﹖陛下平生礼遇孝孙,复何如白明达﹖今过听一言,便谓孝孙可疑,明达可信,臣恐群臣众庶有以窥陛下。’太宗怒乃解。”今从旧传。〕公等勿为此不尽言也。”
上曰:“为朕养民者,唯在都督、刺史,朕常疏其名于屏风,坐卧观之,得其在官善恶之迹,皆注于名下,以备黜陟。县令尤为亲民,不可不择。”乃命内外五品已上,各举堪为县令者,以名闻。
上曰:“比有奴告其主反者,此弊事。夫谋反不能独为,必与人共之,何患不发,何必使奴告邪!自今有奴告主者,皆勿受,仍斩之。”
西突厥统叶护可汗为其伯父所杀;伯父自立,是为莫贺咄侯屈利俟毘可汗。国人不服,弩矢毕部推泥孰莫贺设为可汗,〔〖胡三省注〗西突厥有五弩矢毕部,泥孰亦一啜之部帅。〕泥孰不可。统叶护之子咥力特勒避莫贺咄之祸,亡在康居,泥孰迎而立之,是为乙毗钵罗肆叶护可汗,与莫贺咄相攻,连兵不息,俱遣使来请婚。上不许,曰:“汝国方乱,君臣未定,何得言婚!”且谕以各守部分,勿复相攻。于是西域诸国及敕勒先役属西突厥者皆叛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史言天方福华,东西突厥皆乱。〕
突厥北边诸姓多叛颉利可汗归薛延陀,共推其俟斤夷男为可汗,夷男不敢当。上方图颉利,遣游击将军乔师望间道赍册书拜夷男为真珠毘伽可汗,赐以鼓纛。夷男大喜,遣使入贡,建牙于大漠之郁督军山下,东至靺鞨,西至西突厥,南接沙碛,北至俱伦水;回纥、拔野古、阿跌、同罗、仆骨、霫诸部皆属焉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史言突厥衰而薛延陀强于漠北。〖按〗霫,音习。《旧唐书》:霫,匈奴之别种也,居于潢水北,亦鲜卑之故地,其国在京师东北五千里。东接靺鞨,西至突厥,南至契丹,北与乌罗浑接。地周二千里,四面有山,环绕其境。人多善射猎,好以赤皮为衣缘,妇人贵铜钏,衣襟上下悬小铜铃,风俗略与契丹同。有都伦纥斤部落四万户,胜兵万馀人。贞观三年,其君长遣使贡方物。《新唐书》:白霫居鲜卑故地,直京师东北五千里,与同罗、仆骨接。避薛延陀,保奥支水、冷陉山,南契丹,北乌罗浑,东靺鞨,西拔野古,地圆袤二千里,山缭其外,胜兵万人。业射猎,以赤皮缘衣,妇贯铜钏,以子铃缀襟。其部有三:曰居延,曰无若没,曰潢水。其君长臣突厥颉利可汗为俟斤。贞观中再来朝,後列其地为寘颜州,以别部为居延州,即用俟斤为刺史。显庆五年,授酋长李含珠为居延都督。含珠死,弟厥都继之。後无闻焉。〕
司马光(1019年11月17日-1086年),字君实,号迂叟,陕州夏县(今山西夏县)涑水乡人,《宋史》,《辞海》等明确记载,世称涑水先生。生于河南省信阳市光山县。北宋史学家、文学家。历仕仁宗、英宗、神宗、哲宗四朝,卒赠太师、温国公,谥文正,主持编纂了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编年体通史《资治通鉴》,为人温良谦恭、刚正不阿,其人格堪称儒学教化下的典范,历来受人景仰。生平著作甚多,主要有史学巨著《资治通鉴》、《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》、《稽古录》、《涑水记闻》、《潜虚》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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