汉孝献皇帝 建安十三年
（戊子 公元208年）
春，正月，司徒赵温辟曹操子丕。操表“温辟臣子弟，选举故不以实”，策免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操以温辟其子，怒而免之，驾言选举不以实耳！《考异》曰：《献帝起居注》在十五年，范《书·帝纪》在十三年。按是年罢三公官，温不至十五年也。〕
曹操还邺，作玄武池以肄舟师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邺城有玄武苑，操凿池其中。肄，以四翻，习也。〕
初，巴郡甘宁将僮客八百人归刘表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宁走荆州事见六十一卷兴平元年。〕表儒人，不习军事，宁观表事势终必无成，恐一朝众散，并受其祸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聚而不用，其祸必至。〕欲东入吴。黄祖在夏口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应劭曰：沔水自江夏别至南郡华容为夏水，过江夏郡而入于江。盖指夏水入江之地为夏口。庾仲雍曰：夏口，一曰沔口，或曰鲁口。《水经注》曰：沔水南至江夏沙羡县北，南入于江。然则曰夏口，以夏水得名；曰沔口，以沔水得名；曰鲁口，以鲁山得名；实一处也。其地在江北。自孙权置夏口督，屯江南，今鄂州治是也。故何尚之云：夏口在荆江之中，正对沔口。贤《注》亦谓夏口戍在今鄂州。于是相承以鄂州为夏口，而江北之夏口晦矣。〕军不得过，乃留，依祖三年，祖以凡人畜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畜，许六翻，养也。〕孙权击祖，祖军败走，权校尉凌操将兵急追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姓谱》：卫康叔支子，为周凌人，子孙以为氏。〕宁善射，将兵在后，射杀操，祖由是得免。军罢，还营，待宁如初。祖都督苏飞数荐宁，祖不用。宁欲去，恐不免；飞乃白祖，以宁为邾长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邾县，属江夏郡。《地道记》曰：楚灭邾，徙其君于此。贤曰：邾故城在今复州竟陵县东。飞盖开其奔吴之路也。长，知两翻。宋白曰：黄州，汉邾县也。〕宁遂亡奔孙权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：《吴志·孙权传》，建安八年、十二年，皆尝讨黄祖。《凌统传》，父操死时，统年十五，摄父兵。后击麻、保屯，刺杀陈勤。按《周瑜》、《孙瑜传》，以十一年击麻、保屯，则操死似在八年，然后五年宁乃奔权，似晚。今无年月可据，追言之。〕周瑜、吕蒙共荐达之，权礼异，同于旧臣。
宁献策于权曰：“今汉祚日微，曹操终为篡盗。南荆之地，山川形便，诚国之西势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谓在吴之西，据上流之形势。〕宁观刘表，虑既不远，儿子又劣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言又弱于表也。〕非能承业传基者也。至尊当早图之，不可后操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言若不先图刘表，必为操所图也。后，户遘翻。〕图之之计，宜先取黄祖。祖今昏耄已甚，财谷并乏，左右贪纵，吏士心怨，舟船战具，顿废不修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顿，坏也。《左传》：甲兵不顿。顿，读曰钝。〕怠于耕农，军无法伍。至尊今往，其破可必。一破祖军，鼓行而西，据楚关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楚关，扞关也。蜀伐楚，楚为扞关以拒之，故曰楚关。〕大势弥广，即可渐规巴、蜀矣。”权深纳之。张昭时在坐，难曰：“今吴下业业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坐，徂卧翻。难，乃旦翻。业业，危惧之意。〕若军果行，恐必致乱。”宁谓昭曰：“国家以萧何之任付君，君居守而忧乱，奚以希慕古人乎！”〔〖胡三省注〗言固有攸当者，张昭不得以强辞距也。守，式又翻。〕权举酒属宁曰：“兴霸，〔〖胡三省注〗甘宁，字兴霸。属，之欲翻。〕今年行讨，如此酒矣，决以付卿。卿但当勉建方略，令必克祖，则卿之功，何嫌张长史之言乎！”〔〖胡三省注〗昭为权长史。权之此言，既以奖甘宁之气，又以全张昭之体。不有居者，谁守社稷；不有行者，谁扞牧圉。长，知两翻。〕
权遂西击黄祖。祖横两蒙冲，〔〖胡三省注〗《释名》曰：船狭而长曰蒙冲，以冲突敌船。〖按〗蒙冲，即艨艟。〕挟守沔口，以拼闾大绁系石为矴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栟闾，椶榈也。郭璞曰：落获也，中作器索。栟，卑盈翻。紲，音薛，长绳也。矴，丁定翻，锤舟石。〕上有千人，以弩交射，飞矢雨下，军不得前。偏将军董袭与别部司马凌统俱为前部，各将敢死百人，人被两铠，乘大舸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将，即亮翻。被，皮义翻。《方言》：南楚江湘，凡船大者谓之舸，小者谓之艖。〕突入蒙冲里。袭身以刀断两绁，蒙冲乃横流，大兵遂进。祖令都督陈就以水军逆战。平北都尉吕蒙〔〖胡三省注〗蒙自别部司马，以功为平北都尉。〕勒前锋，亲枭就首。于是将士乘胜，水陆并进，傅其城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傅，读曰附。〕尽锐攻之，遂屠其城。祖挺身走，追斩之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挺，拔也。〕虏其男女数万口。
权先作两函，欲以盛祖及苏飞首。权为诸将置酒，甘宁下席叩头，血涕交流，为权言飞畴昔旧恩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旧恩，谓荐而不用，又开之使奔吴也。为，于伪翻；下同。〕“宁不值飞，固已损骸于沟壑，不得致命于麾下。今飞罪当夷戮，特从将军乞其首领。”权感其言，谓曰：“今为君置之。若走去何？”宁曰：“飞免分裂之祸，受更生之恩，逐之尚必不走，岂当图亡哉！〔〖胡三省注〗亡，谓亡走。〕若尔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尔，犹言如此也。〕宁头当代入函。”权乃赦之。凌统怨宁杀其父操，常欲杀宁，权命统不得仇之，令宁将兵屯于它所。
夏，六月，罢三公官，复置丞相、御史大夫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汉初，以丞相、御史大夫、太尉为三公，哀帝元寿二年，以大司马、大司徒、大司空为三公，中兴以来，以太尉、司徒、司空为三公。今虽复置丞相、御史，而操自为丞相，事权出于一矣。〕癸巳。以曹操为丞相。操以冀州别驾从事崔琰为丞相西曹掾，司空东曹掾陈留毛玠为丞相东曹掾，元城令河内司马朗为主簿，弟懿为文学掾，冀州主簿卢毓为法曹议令史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别驾从事，州牧行部，则奉引，录众事。汉制，公府西曹掾主府史署用，东曹掾主二千石、长吏迁除及军吏，黄阁主簿录省众事。文学掾，汉郡曹有之，操于公府创置也。法曹主邮驿科程事。时公府诸曹，皆置议令史。元城县，属魏郡。〕毓，植之子也。
琰、玠并典选举，其所举用皆清正之士，虽于时有盛名而行不由本者，终莫得进。拔敦实，斥华伪，进冲逊，抑阿党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冲，谦虚也，和也。〕由是天下之士莫不以廉节自励，虽贵宠之臣，舆服不敢过度，至乃长吏还者，垢面羸衣，独乘柴车，军吏入府，朝服徒行。吏洁于上，俗移于下。操闻之，叹曰：“用人如此，使天下人自治，吾复何为哉！”
司马懿，少聪达，多大略。崔琰谓其兄朗曰：“君弟聪亮明允，刚断英特，非子所及也。”操闻而辟之，懿辞以风痹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痹，必至翻，湿病也。〕操怒，欲收之，懿惧，就职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司马懿始此。〕
操使张辽屯长社，临发，军中有谋反者，夜，惊乱起火，一军尽扰。辽谓左右曰：“勿动！是不一营尽反，必有造变者，欲以惊动人耳。”乃令军中：“其不反者安坐！”辽将亲兵数十人中陈而立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将，即亮翻。陈，读曰阵。〕有顷，皆定，即得首谋者，杀之。
辽在长社，于禁顿颍阴，乐进屯阳翟，三将任气，多共不协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共，相与也。〕操使司空主簿赵俨并参三军，每事训谕，遂相亲睦。
初，前将军马腾与镇西将军韩遂结为异姓兄弟，〔〖胡三省注〗《晋·职官志》曰：四镇通于柔远。盖汉末始置也。〕后以部曲相侵，更为仇敌。朝廷使司隶校尉钟繇、凉州刺史韦端和解之，征腾入屯槐里。曹操将征荆州，使张既说腾，令释部曲还朝，腾许之。已而更犹豫，既恐其为变，乃移诸县促储偫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偫，直里翻。〕二千石郊迎，腾不得已，发东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发而东入朝也。〕操表腾为卫尉，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：《典略》曰：‘建安十五年，征腾为尉。’按《张既传》，‘曹公将征荆州，令既说腾入朝。’盖‘三’字误为‘五’耳。〕以其子超为偏将军，统其众，悉徙其家属诣邺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为后十七年族腾张本。〕
秋，七月，曹操南击刘表。
八月，丁未，以光禄勋山阳郗虑为御史大夫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郗，丑脂翻。《姓谱》：郗为高平望姓。〕
壬子，太中大夫孔融弃市。融恃其才望，数戏侮曹操，发辞偏宕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：偏邪跌宕，不拘正理。余谓此偏，非邪之谓，言其论议抑扬，有所偏重也。宕，徒浪翻，过也。〕多致乖忤。操以融名重天下，外相容忍而内甚嫌之。融又上书言：“宜准古王畿之制，千里寰内不以封建诸侯。”操疑融所论建渐广，益惮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周礼》，方千里曰国畿，其外方五百里曰侯畿。郑玄曰：畿，限也。千里寰内不以封建，则操不可以居邺矣，故惮之。〕融与郗虑有隙，虑承操风旨，构成其罪，令丞相军谋祭酒路粹〔〖胡三省注〗军师祭酒、军谋祭酒，皆操所置。〕奏：“融昔在北海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建安初，融为北海相。〕见王室不静，而招合徒众，欲规不轨。及与孙权使语，谤讪朝廷。又，前与白衣祢衡跌荡放言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：跌荡，无仪检也。放，纵也。祢，乃礼翻。〕更相赞扬。衡谓融曰‘仲尼不死’，融答‘颜回复生’，大逆不道，宜极重诛。”操遂收融，并其妻子皆杀之。
初，京兆脂习与融善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脂，姓也。《魏略》：脂习，字元升，后为中大夫。〕每戒融刚直太过，必罹世患。及融死，许下莫敢收者。习往抚尸曰：“文举舍我死，吾何用生为！”操收习，欲杀之，既而赦之。
初，刘表二子琦、琮，表为琮娶其后妻蔡氏之侄，蔡氏遂爱琮而恶琦。表妻弟蔡瑁、外甥张允并得幸于表，日相与毁琦而誉琮。琦不自宁，与诸葛亮谋自安之术，亮不对。后乃共升高楼，因令去梯，谓亮曰：“今日上不至天，下不至地，言出子口，而入吾耳，可以言未？”亮曰：“君不见申生在内而危，重耳居外而安乎？”〔〖胡三省注〗申生，晋献公之太子，为骊姬所谮，自缢而死。重耳，申生之弟，惧骊姬之谗，出奔。献公卒后，重耳入，是为文公，遂为霸主。〕琦意感悟，阴规出计。会黄祖死，琦求代其任，表乃以琦为江夏太守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夏，户雅翻。〖按〗此读音今仍见于南方，今音读下。〕表病甚，琦归省疾。瑁、允恐其见表而父子相感，更有托后之意，乃谓琦曰：“将军命君抚临江夏，其任至重；今释众擅来，必见谴怒。伤亲之欢，重增其疾，非孝敬之道也。”遂遏于户外，使不得见。琦流涕而去。表卒，瑁、允等遂以琮为嗣。琮以侯印授琦。琦怒，投之地，将因奔丧作难。会曹操军至，琦奔江南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按刘备败于当阳，济沔与琦会，然后俱到夏口。琦奔江南，在刘琮降后。史究其终言之。〕
章陵太守蒯越〔〖胡三省注〗四亲园庙在章陵，时以为郡，置守。〕及东曹掾傅巽等劝刘琮降操，曰：“逆顺有大体，强弱有定势。以人臣而拒人主，逆道也；以新造之楚而御中国，必危也；以刘备而敌曹公，不当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当，如字，言不敌也。〕三者皆短，将何以待敌？且将军自料何如刘备？若备不足御曹公，则虽全楚不能以自存也；若足御曹公，则备不为将军下也。”琮从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：范书、陈志表传皆云韩嵩亦说琮降。按嵩时被囚，必不预谋。〕九月，操至新野，琮遂举州降，以节迎操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节，汉节也。琮父表受之于汉。〕诸将皆疑其诈，娄圭曰：“天下扰攘，各贪王命以自重，今以节来，是必至诚。”操遂进兵。
时刘备屯樊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樊城，在襄阳东，北临汉水，周大夫樊仲山甫之邑也；唐为襄州安养县。〕琮不敢告备。备久之乃觉，遣所亲问琮，琮令其官属宋忠诣备宣旨。时曹操已在宛，备乃大惊骇，谓忠曰：“卿诸人作事如此，不早相语，今祸至方告我，不亦太剧乎！”〔〖胡三省注〗剧，甚也。〕引刀向忠曰：“今断卿头，不足以解忿，亦耻丈夫临别复杀卿辈。”遣忠去。乃呼部曲共议。或劝备攻琮，荆州可得。备曰：“刘荆州临亡托我以孤遗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无父曰孤。遗，弃也；言父母弃之而去，故曰孤遗。今人谓孤独无所依仰者为孤遗。〕背信自济，吾所不为，死何面目以见刘荆州乎！”备将其众去，过襄阳，驻马呼琮；琮惧，不能起。琮左右及荆州人多归备。备过辞表墓，涕泣而去。比到当阳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比，必寐翻。当阳县，属南郡。〕众十余万人，辎重数千两，日行十余里，别遣关羽乘船数百艘，使会江陵。或谓备曰：“宜速行保江陵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江陵，南郡治所。〕今虽拥大众，被甲者少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被，皮义翻。少，诗沼翻。〕若曹公兵至，何以拒之！”备曰：“夫济大事必以人为本，今人归吾，吾何忍弃去！”
习凿齿论曰：刘玄德虽颠沛险难而信义愈明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颠沛，犹言颠仆。难，乃旦翻。〕势逼事危而言不失道。追景升之顾，则情感三军；恋赴义之士，则甘与同败。终济大业，不亦宜乎！
刘琮将王威说琮曰：“曹操闻将军既降，刘备已走，必懈弛无备，轻先单进。若给威奇兵数千，徼之于险，操可获也。获操，即威震四海，非徒保守今日而已。”琮不纳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使琮用威言，操其殆哉！〕
操以江陵有军实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军实，粮储、器械之类。〕恐刘备据之，乃释辎重，轻军到襄阳。闻备已过，操将精骑五千急追之，一日一夜行三百余里，及于当阳之长坂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当阳长坂，在今荆门军当阳县东南百二十里。盛弘之《荆州记》云：当阳县东有栎林长坂。宋白曰：汉当阳旧城，在今县北。《春秋传》：楚伐麇。颍容《释例》曰：麇，当阳也。孔颖达曰：陂者曰坂。陂，彼寄翻，又普罗翻。李巡曰：陂者，谓高峰山陂。〕备弃妻子，与诸葛亮、张飞、赵云等数十骑走，操大获其人众辎重。
徐庶母为操所获，庶辞备，指其心曰：“本欲与将军共图王霸之业者，以此方寸之地也。今已失老母，方寸乱矣，无益于事，请从此别。”遂诣操。
张飞将二十骑拒后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拒后，即古之殿也。〕飞据水断桥，瞋目横矛曰：“身是张益德也，〔〖胡三省注〗瞋，七人翻。自此迄于梁、陈，士大夫率自谓曰‘身’。张飞，字益德。〕可来共决死！”操兵无敢近者。
或谓备：“赵云已北走。”备以手戟擿之曰：“子龙不弃我走也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擿，读与掷同。赵云，字子龙。〕顷之，云身抱备子禅，与关羽船会，得济沔，遇刘琦众万余人，与俱到夏口。
曹操进军江陵，以刘琮为青州刺史，封列侯，并蒯越等，侯者凡十五人。释韩嵩之囚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囚韩嵩，事见六十三卷建安四年。〕待以交友之礼，使条品州人优劣，皆擢而用之。以嵩为大鸿胪，蒯越为光禄勋，刘先为尚书，邓羲为侍中。
荆州大将南阳文聘别屯在外，琮之降也，呼聘，欲与俱。聘曰：“聘不能全州，当待罪而已！”操济汉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汉，即沔也。《汉书·地理志》注曰：东汉水受氐道水，一名沔，过江夏谓之夏水，入江。如淳曰：汉中人谓汉水为沔水。师古曰：汉上曰沔。祝穆曰：天下之大川，以汉名者二，班固谓之东汉、西汉，而黎州之汉水源于飞越岭者，不与焉。固之所谓东汉，则《禹贡》之漾汉；其源出于今兴元之西县嶓冢山，迳洋、金、房、均、襄、郢，复至汉阳入江者是也。西汉则苏代所谓：‘汉中之甲，轻舟出于巴，乘夏水下汉，四日而至五渚’者。其源出于西和州徼外，径阶、沔州与嘉陵水会，俗谓之西汉，又径大安军、利、剑、阆、果、合，与涪水会，至渝州入江。〕聘乃诣操。操曰：“来何迟邪？”聘曰：“先日不能辅弼刘荆州以奉国家；荆州虽没，常愿据守汉川，保全土境。生不负于孤弱，死无愧于地下。而计不在己，以至于此，实怀悲惭，无颜早见耳！”遂歔欷流涕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歔，音虚。欷，许既翻，又音希。〕操为之怆然，字谓之曰：“仲业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全〕卿真忠臣也！”厚礼待之，使统本兵，为江夏太守。
初，袁绍在冀州，遣使迎汝南士大夫。西平和洽〔〖胡三省注〗《姓谱》：和，本羲和之后，一云卞和之后。〕以为：冀州土平民强，英桀所利，四战之地，不如荆州土险民弱，易依倚也。遂从刘表。表以上客待之。洽曰：“所以不从本初，辟争地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辟，读曰避。〕昏世之主，不可黩近，久而不去，谗慝将兴。”遂南之武陵。表辟南阳刘望之为从事，而其友二人皆以谗毁为表所诛，望之又以正谏不合，投传告归。望之弟廙谓望之曰：“赵杀鸣犊，仲尼回轮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史记》：孔子将西见赵简子，至河而闻窦鸣犊、舜华之死，临河而叹曰：‘丘之不济，命也夫！’子贡进曰：‘何谓也？’孔子曰：‘窦鸣犊、舜华，晋之贤大夫也。赵简子未得志之时，须此两人而后从政。丘闻之：刳胎杀夭，则麒麟不至；竭泽而渔，则蛟龙不合阴阳；覆巢毁卵，则凤凰不翔。何则？君子讳伤其类。夫鸟兽之于不义也，尚知避之，而况乎丘哉！’乃还。〕今兄既不能法柳下惠和光同尘于内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柳下惠为士师，三黜而不去。《孟子》曰：柳下惠不羞汙君，不卑小官，遗佚而不怨，阨穷而不悯。故曰：尔为尔，我为我，虽袒裼裸裎于我侧，尔焉能浼我哉！故由由然与之偕而不自失焉。所谓和光同尘也。〕则宜模范蠡迁化于外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谓范蠡去越而扁舟五潮，卒居于陶，随其所迁而自为变化也。〕坐而自绝于时，殆不可也。”望之不从，寻复见害，廙奔扬州。南阳韩暨避袁术之命，徙居山都山。刘表又辟之，遂遁居孱陵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山都山，在南阳郡山都县。属武陵郡，后刘备改曰公安。贤曰：孱陵故城，在今荆州公安县西南。孱，音士颜翻。〕表深恨之，暨惧，应命，除宜城长。河东裴潜亦为表所礼重，潜私谓王畼之子粲及河内司马芝曰：“刘牧非霸王之才，乃欲西伯自处，其败无日矣！”遂南适长沙。于是操以暨为丞相士曹属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丞相府有户曹、贼曹、兵曹、铠曹、士曹掾、属各一人；兵、铠、士三曹，盖操所置也。〕潜参丞相军事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时方用兵，故丞相府置参军事。《职官分纪》，汉三公府有参军事。盖亦谓此时所置耳。〕洽、廙、粲皆为掾属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汉公府并有掾、属，东西曹掾比四百石，余曹比三百石，其属比二百石。三公为天子之股肱，掾、属则三公之喉舌，魏、晋置，多者或数十人。〕芝为管令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菅县，属济南郡。应劭曰：菅，音奸。《考异》曰：《粲传》曰：太祖置酒汉滨，粲奉觞贺云云。按操恐刘备据江陵，至襄阳即过，日行三百里，引用名士，皆至江陵后所为，不得更置酒汉滨，恐误。〕从人望也。
冬，十月，癸未朔，日有食之。
初，鲁肃闻刘表卒，言于孙权曰：“荆州与国邻接，江山险固，沃野万里，士民殷富，若据而有之，此帝王之资也。今刘表新亡，二子不协，军中诸将，各有彼此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谓有附琦者，有附琮者。〕刘备天下枭雄，与操有隙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枭，坚尧翻。前书张良曰：“九江王布，楚枭将。”师古曰：枭，言最勇健也。有隙，谓备欲杀操不遂也。〕寄寓于表，表恶其能而不能用也。若备与彼协心，上下齐同，则宜抚安，与结盟好；如有离违，〔〖胡三省注〗离违，言人有离心，互相违异也。〕宜别图之，以济大事。肃请得奉命吊表二子，并慰劳其军中用事者，及说备使抚表众，同心一意，共治曹操，备必喜而从命。如其克谐，天下可定也。今不速往，恐为操所先。”权即遣肃行。
到夏口，闻操已向荆州，晨夜兼道，比至南郡，而琮已降，备南走，肃径迎之，与备会于当阳长坂。肃宣权旨，论天下事势，致殷勤之意，且问备曰：“豫州今欲何至？”〔〖胡三省注〗备先为豫州牧，故以称之。〕备曰：“与苍梧太守吴巨有旧，欲往投之。”肃曰：“孙讨虏聪明仁惠，敬贤礼士，江表英豪，咸归附之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曹操表权为讨虏将军，故称之。〕已据有六郡，兵精粮多，足以立事。今为君计，莫若遣腹心自结于东，以共济世业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荆州在西，吴在东。世业，犹言世事也。〕而欲投吴巨，巨是凡人，偏在远郡，行将为人所并，岂足托乎！”备甚悦。肃又谓诸葛亮曰：“我，子瑜友也。”即共定交。子瑜者，亮兄瑾也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诸葛瑾，字子瑜。瑾，渠吝翻。〕避乱江东，为孙权长史。备用肃计，进住鄂县之樊口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住，止军也。《水经注》：江水过鄂县北而东流，右得樊口；樊山下寒溪水所注也。陵游曰：黄州与樊口正相对。《郡国志》，鄂县，属江夏郡。孙策破黄祖于此，改曰武昌。今寿昌军是也。通鉴以为孙权所改。〕
曹操自江陵将顺江东下。诸葛亮谓刘备曰：“事急矣，请奉命求救于孙将军。”遂与鲁肃俱诣孙权。亮见权于柴桑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柴桑县，属豫章郡。晋置寻阳郡于江南，即此柴桑县地也。今江州德化县西南九十里有柴桑山。〕说权曰：“海内大乱，将军起兵江东，刘豫州收众汉南，与曹操共争天下。今操芟夷大难，略已平矣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杜预曰：芟，刈也；夷，杀也。芟，所衔翻。难，乃旦翻；下同。〕遂破荆州，威震四海。英雄无用武之地，故豫州遁逃至此，愿将军量力而处之。若能以吴、越之众与中国抗衡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衡以取平。上下相当无所卑屈曰抗。〕不如早与之绝；若不能，何不按兵束甲，北面而事之！今将军外托服从之名，而内怀犹豫之计，事急而不断，祸至无日矣。”权曰：“苟如君言，刘豫州何不遂事之乎？”亮曰：“田横，齐之壮士耳，犹守义不辱；〔〖胡三省注〗事见十一卷汉高帝五年。〕况刘豫州王室之胄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冑，系也。〕英才盖世，众士慕仰，若水之归海。若事之不济，此乃天也，安能复为之下乎！”权勃然曰：〔〖胡三省注〗勃然，作色慍怒也。〕“吾不能举全吴之地，十万之众，受制于人。吾计决矣！非刘豫州莫可以当曹操者；然豫州新败之后，安能抗此难乎？”亮曰：“豫州军虽败于长坂，今战士还者及关羽水军精甲万人，刘琦合江夏战士亦不下万人。曹操之众，远来疲敝，闻追豫州，轻骑一日一夜行三百余里，此所谓‘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’者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前书韩安国曰：冲风之衰，不能起毛羽；强弩之末，力不能入鲁缟。师古注曰：缟，素也。曲阜之地，俗善作之，尤为轻细，故以取喻也。〕故《兵法》忌之，曰‘必蹶上将军’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兵法：百里而趋利者，蹶上将。〕且北方之人，不习水战；又，荆州之民附操者，逼兵势耳，非心服也。今将军诚能命猛将统兵数万，与豫州协规同力，破操军必矣。操军破，必北还；如此，则荆、吴之势强，鼎足之形成矣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荆，谓备；吴，谓权。鼎足之形，谓三分天下也。〕成败之机，在于今日！”权大悦，与其群下谋之。
是时，曹操遗权书曰：〔〖胡三省注〗遗，于季翻。〕“近者奉辞伐罪，旌麾南指，刘琮束手。今治水军八十万众，方与将军会猎于吴。”权以示臣下，莫不响震失色。长史张昭等曰：“曹公，豺虎也，挟天子以征四方，动以朝廷为辞；今日拒之，事更不顺。且将军大势可以拒操者，长江也。今操得荆州，奄有其地，刘表治水军，蒙冲斗舰乃以千数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杜佑曰：蒙冲，以生牛皮蒙船覆背，两厢开掣棹孔，左右有弩窗、矛穴，敌不得近，矢石不能败。此不用大船，务于速疾，乘人之所不及，非战之船也。斗舰，船上设女墙，可高三尺，墙下开制棹孔。船内五尺，又建棚，与女墙齐。棚上又建女，重列战敌。上无覆背，前后左右树牙旗、帜幡、金豉此战船也。舰，户黯翻。〖按〗蒙冲，又写作“艨艟”。〕操悉浮以沿江，兼有步兵，水陆俱下，此为长江之险已与我共之矣，而势力众寡又不可论。愚谓大计不如迎之。”鲁肃独不言。权起更衣，肃追于宇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韩诗曰：屋当为宇。陆德明曰：屋四垂为宇；又隤下曰宇。考工记曰：宇欲卑。〕权知其意，执肃手曰：“卿欲何言？”肃曰：“向察众人之议，专欲误将军，不足与图大事。今肃可迎操耳，如将军不可也。何以言之？今肃迎操，操当以肃还付乡党，品其名位，犹不失下曹从事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下曹从事，诸曹从事之最下者。〕乘犊车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晋志曰：犊车，牛车也。古之贵者不乘牛车。汉武帝推恩之末，诸侯寡弱，贫者至乘牛车。其后稍贵之。自灵、献以来，天子至士，遂为常乘。〕从吏卒，交游士林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士林，多士之林；谓京邑大都，四方贤士所聚也。〕累官故不失州郡也。将军迎操，欲安所归乎？愿早定大计，莫用众人之议也！”权叹息曰：“诸人持议，甚失孤望。今卿廓开大计，正与孤同。”
时周瑜受使至番阳，肃劝权召瑜还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倒已受命出使，盖行未远也。使，疏吏翻。番，蒲何翻。〕瑜至，谓权曰：“操虽托名汉相，其实汉贼也。将军以神武雄才，兼仗父兄之烈，割据江东，地方数千里，兵精足用，英雄乐业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英雄之士犹乐其业，言无他志也。乐，音洛。〕当横行天下，为汉家除残去秽；况操自送死，而可迎之邪？请为将军筹之：今北土未平，马超、韩遂尚在关西，为操后患；而操舍鞍马，仗舟楫，与吴、越争衡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舍，读曰捨。北人便于鞍马，南人便于舟楫；言操舍而就所短。〕今又盛寒，马无藁草，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说文》曰：禾茎为藁，音工老翻。〕驱中国士众远涉江湖之间，不习水土，必生疾病。此数者用兵之患也，而操皆冒行之。将军禽操，宜在今日。瑜请得精兵数万人，进住夏口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前书《地理志》曰：夏水过江夏郡入江水。《水经注》曰：黄鹄山，东北对夏口城，亦沙羡县治。盖齐、梁之鲁山城，今之汉阳军，即其地；所谓汉口也。祝穆曰：夏口，一名鲁口。似指汉水之口。然何尚之云：夏口，在荆江之中，正对沔口。而章怀太子亦谓夏口戌在鄂州。故唐史皆指鄂州为夏口。盖本在江北，自孙权取对岸夏口之名以名之，而江北之名始晦。〕保为将军破之！”权曰：“老贼欲废汉自立久矣，徒忌二袁、吕布、刘表与孤耳；今数雄已灭，惟孤尚存。孤与老贼势不两立，君言当击，甚与孤合，此天以君授孤也。”因拔刀斫前奏案曰：“诸将吏敢复有言当迎操者，与此案同！”〔〖胡三省注〗言欲斩之也。复，扶又翻。〕乃罢会。
是夜，瑜复见权曰：“诸人徒见操书言水步八十万而各恐慑，不复料其虚实，便开此议，甚无谓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谓迎操之议也。〕今以实校之：彼所将中国人不过十五六万，且已久疲；所得表众亦极七八万耳，尚怀狐疑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言新附之人，心怀孩疑，未能出死命而为之力战也。〕夫以疲病之卒御狐疑之众，众数虽多，甚未足畏。瑜得精兵五万，自足制之，愿将军勿虑！”权抚其背曰：“公瑾，卿言至此，甚合孤心。子布、元表诸人，〔〖胡三省注〗秦松，字文表，元，恐当作“文”。〕各顾妻子，挟持私虑，深失所望；独卿与子敬与孤同耳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鲁肃，字子敬。〕此天以卿二人赞孤也。五万兵难卒合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卒，读曰猝。〕已选三万人，船粮战具俱办。卿与子敬、程公〔〖胡三省注〗程公，程普也；时江东诸将，普年最长，人皆呼程公。〕便在前发，孤当续发人众，多载资粮，为卿后援。卿能办之者诚决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谓能办操，则诚为能决胜也。〕邂逅不如意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不期而会曰邂逅，谓兵之胜负，或有不如本心之所期者也。〕便还就孤，孤当与孟德决之。”遂以周瑜、程普为左右督，将兵与备并力逆操；以鲁肃为赞军校尉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使之赞军谋，因以为官称。〕助画方略。
刘备在樊口，日遣逻吏于水次候望权军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逻，郎佐翻，巡也。〕吏望见瑜船，驰往白备，备遣人慰劳之。瑜曰：“有军任，不可得委署；〔〖胡三省注〗委，弃也。置也。〕傥能屈威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谓能自屈其威而来见。〕诚副其所望。”备乃乘单舸往见瑜问曰：“今拒曹公，深为得计。战卒有几？”瑜曰：“三万人。”备曰：“恨少。”瑜曰：“此自足用，豫州但观瑜破之。”备欲呼鲁肃等共会语，瑜曰：“受命不得妄委署。若欲见子敬，可别过之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过，音戈。诗云：不我过。杜甫诗：吟诗许见过。皆从平声。〖按〗戈，古音读锅，因而用其注音于“过”。〕备深愧喜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愧者，自愧呼肃之非；喜者，喜瑜之整也。〕
进，与操遇于赤壁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水经注》：江水自沙羡而东，右迳赤壁山北。郡县志赤壁山，在蒲圻西百三十里，北岸乌林，与赤壁相对，即周瑜用黄盖策焚曹公船处。杜佑曰：赤壁，在鄂州蒲圻县。武昌志曰：曹操自江陵追刘备至巴丘，遂至赤壁，遇周瑜兵，大败，取华容道归。赤壁山，在今嘉鱼县，对江北之乌林。巴丘，今巴陵；华容，今石首也。黄州赤壁非是。今之华容县，则晋之安南县也。〕时操军众已有疾疫，初一交战，操军不利，引次江北。瑜等在南岸，瑜部将黄盖曰：“今寇众我寡，难与持久。操军方连船舰，首尾相接，可烧而走也。”乃取蒙冲斗舰十艘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艘，船之总名。〕载燥荻、枯柴，灌油其中，裹以帷幕，上建旌旗，预备走舸，系于其尾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杜佑曰：走舸，舷上立女墙，置棹夫多，战卒少，皆选勇力精兑者，往返如飞鸥，乘人之所不及。金鼓旗帜，列之于上，此战船也。〕先以书遗操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遗，于季翻。〕诈云欲降。时东南风急，盖以十舰最著前，中江举帆，余船以次俱进。操军吏士皆出营立观，指言盖降。去北军二里余，同时发火，火烈风猛，船往如箭，烧尽北船，延及岸上营落。顷之，烟炎张天，〔〖胡三省注〗炎，与焰同，以赡翻。张，知亮翻。〕人马烧溺死者甚众。瑜等率轻锐继其后，雷鼓大进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雷，卢对翻，疾击鼓也。〕北军大坏。操引军从华容道步走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华容县，属南郡；从此道可至华容县也。杜佑曰：古华容，在竟陵郡监利县。〕遇泥泞，道不通，天又大风，悉使羸兵负草填之，骑乃得过。羸兵为人马所蹈藉，陷泥中，死者甚众。刘备、周瑜水陆并进，追操至南郡。时操军兼以饥疫，死者太半。操乃留征南将军曹仁、横野将军徐晃守江陵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棋野大将军，光武以命王常。〕折冲将军乐进守襄阳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折冲将军始此。〕引军北还。
周瑜、程普将数万众，与曹仁隔江未战。甘宁请先径进取夷陵，往，即得其城，因入守之。益州将袭肃举军降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先取夷陵，则与益州为邻，故袭肃举军以降。袭，姓；肃，名。〕周瑜表以肃兵益横野中郎将吕蒙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横野，本将军号，以资序未至，故为中郎将。〕蒙盛称“肃有胆用，且慕化远来，于义宜益，不宜夺也。”权善其言，还肃兵。曹仁遣兵围甘宁，宁困急，求救于周瑜，诸将以为兵少不足分，吕蒙谓周瑜、程普曰：“留凌公绩于江陵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凌统，字公绩。〕蒙与君行，解围释急，势亦不久。蒙保公绩能十日守也。”瑜从之，大破仁兵于夷陵，获马三百匹而还。于是将士形势自倍。瑜乃渡江，顿北岸，与仁相距。十二月，孙权自将围合肥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合肥，曹操置，扬州刺史治焉。时刺史已移治寿春。《考异》曰：魏志武纪，“十二月，权为备攻合肥。公自江陵征备，至巴丘，遣张喜救合肥。权闻喜至，乃走。公至赤壁与备战，不利。”孙盛异同评曰：“按吴志，备先破公军，然后权攻合肥，而此纪云，先攻合肥，后有赤壁之事，二者不同，吴志为是。”又陈矫传云：“陈登为权所围于匡奇，令矫求救于曹操。”而先贤行状云：“登为策所围。”按策始欲攻登，未济江，已为许贡客所杀。吴书云：“权征合肥，命张昭别讨匡奇。”于时陈矫已为曹仁长史。又陈登年三十六而卒，必已不在。不知登之被围果在何时也。〕使张昭攻九江之当涂，不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此古当涂县也。〕
刘备表刘琦为荆州刺史，引兵南徇四郡，武陵太守金旋、长沙太守韩玄、桂阳太守赵范、零陵太守刘度皆降。庐江营帅雷绪率部曲数万口归备。备以诸葛亮为军师中郎将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军师，亦古将军号。曹操初置军师祭酒，而备置军师中郎将，皆以一时军事创置官名也。然军师祭酒止决军谋，中郎将则有兵柄。亮后又进军师将军。〕使督零陵、桂阳、长沙三郡，调其赋税以充军实；以偏将军赵去领桂阳太守。
益州牧刘璋闻曹操克荆州，遣别驾张松致敬于操。松为人短小放荡，然识达精果。操时已定荆州，走刘备，不复存录松。主簿杨修白操辟松，操不纳；松以此怨，归，劝刘璋绝操，与刘备相结，璋从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为后十六年璋迎备张本。〕
习凿齿论曰：昔齐桓一矜其功而叛者九国，〔〖胡三省注〗《公羊传》曰：葵丘之会，桓公震而矜之，叛者九国。〕曹操暂自骄伐而天下三分。皆勤之于数十年之内，而弃之于俯仰之顷，岂不惜乎！
曹操追念田畴功，恨前听其让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事见上十二年。〕曰：“是成一人之志而亏王法大制也。”乃复以前爵封畴。畴上疏陈诚，以死自誓。操不听，欲引拜之，至于数四，终不受。有司劾畴：“狷介违道，苟立小节，宜免官加刑。”操下世子及大臣博议。世子丕以“畴同于子文辞禄，〔〖胡三省注〗《国语》斗且曰：楚成王闻子文之朝不及夕也，以令尹秩之。成王每出子文之禄，必逃，王止而又复。人谓子文曰：“人生求富，而子逃之，何也﹖”对曰“夫从政者，以庇民也。民多旷者，而我取富焉，是勤民以自封也，死无日矣。我逃死，非逃富也。”〕由胥逃赏，〔〖胡三省注〗《左传》，吴破楚入郢，申包胥如秦乞师，立依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，勺饮不入口者七日，秦师乃出，大败吴师。楚子入于郢，赏申包胥。包胥曰：“吾为君也，非为身也，君既定矣，又何求！”遂逃赏。〕宜勿夺以优其节。”尚书令荀彧、司隶校尉钟繇，亦以为可听。操犹欲侯之，畴素与夏侯惇善，操使惇自以其情喻之。惇就畴宿而劝之，畴揣知其指，不复发言。惇临去，固邀畴，畴曰：“畴，负义逃窜之人耳；〔〖胡三省注〗谓不能为刘虞报雠，自窜于筡无山也。〕蒙恩全活，为幸多矣，岂可卖卢龙之塞以易赏禄哉！纵国私畴，畴独不愧于心乎！将军雅知畴者，犹复如此，若必不得已，请愿效死，刎首于前。”言未卒，涕泣横流。惇具以答操，操喟然，知不可屈，乃拜为议郎。
操幼子仓舒卒，操伤惜之甚。司空掾邴原女早亡，操欲求与仓舒合葬，原辞曰：“嫁殇，非礼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未成人而死曰殇。生未为配偶而死合葬，故曰非礼。〕原之所以自容于明公，公之所以待原者，以能守训典而不易也。若听明公之命，则是凡庸也，明公焉以为哉！”操乃止。
孙权使威武中郎将贺齐〔〖胡三省注〗虞预曰：贺氏，本姓庆氏。齐伯父纯，安帝时为侍中，避帝父孝德皇帝讳，改为贺氏。〕讨丹阳黟、歙贼。黟帅陈仆、祖山等二万户屯林历山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魏氏春秋曰：丹阳郡黟县，有林历山。歙县亦属丹阳郡。师古曰：黟，音伊。歙，音摄。帅，所类翻。〕四面壁立，不可得攻，军住经月。齐阴募轻捷士，于隐险处，夜以铁戈拓山潜上，县布以援下人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县，读曰悬。援，于元翻，引也。〕得上者百余人，令分布四面，鸣鼓角。贼大惊，守路者皆逆走，还依众。大军因是得上，大破之。权乃分其地为新都郡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权分歙县为徙新、新定、休阳、黎阳，并黟为六县，置新都郡；晋武帝太康元年，更名新安；邵唐睦州是也；皇宋改徽州。〕以齐为太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