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赧王 四年
（庚戌 公元前311年）
蜀相杀蜀侯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蜀相，盖陈庄也。〕
秦惠王使人告楚怀王，请以武关之外易黔中地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武关，《左传》之少习，地在汉弘农郡析县西百七十里，道通南阳。《晋太康地志》曰：武关当冠军西。《括地志》曰：武关在商州上洛县东。武关之外，盖秦丹、析、商于之地。〕楚王曰：“不愿易地，愿得张仪而献黔中地。”张仪闻之，请行。王曰：“楚将甘心于子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楚王以堕张仪之诈，故欲甘心焉。〕奈何行？”张仪曰：“秦强楚弱，大王在，楚不宜敢取臣。且臣善其嬖臣靳尚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靳，姓也。〕靳尚得事幸姬郑袖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郑，以国为氏。“袖”，《战国策》作“褏”，古字也。〕袖之言，王无不听者。”遂往。楚王囚，将杀之。靳尚谓郑袖曰：“秦王甚爱张仪，将以上庸六县及美女赎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上庸，春秋庸国。班志：上庸县属汉中郡。《史记正义》：上庸县，今房州。宋白曰：今房州竹山县古城，即汉上庸县。〕王重地尊秦，秦女必贵而夫人斥矣。”于是郑袖日夜泣于楚王曰：“臣各为其主耳。今杀张仪，秦必大怒。妾请子母俱迁江南，毋为秦所鱼肉也！”王乃赦张仪而厚礼之。张仪因说楚王曰：“夫为从者无以异于驱群羊而攻猛虎，不格明矣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格，当也。刘伯庄曰：格，各额翻，其字宜从”手“。余据字书，格，击也，斗也，从”木“亦通。〕今王不事秦，秦劫韩驱梁而攻楚，则楚危矣。秦西有巴、蜀，治船积粟，浮岷江而下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江水出蜀郡湔氐道之岷山，故谓之岷江。《释名》曰：江，共也；小流入其中，所公共也。〕一日行五百余里，不至十日而拒扞关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徐广曰：巴郡鱼复县有扞关。《史记正义》曰：在峡州巴山县界。〕扞关惊则从境以东尽城守矣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境，楚境也。扞关，楚之西境，从境以东，谓扞关以东也。〕黔中、巫郡非王之有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班志，巫县属南郡。郦道元曰：县故楚之巫郡。杜佑曰：今归州巴东县是也。〕秦举甲出武关，则北地绝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北地，楚北境之地，陈、蔡、汝、颍是也。〕秦兵之攻楚也，危难在三月之内，而楚待诸侯之救在半岁之外，夫待弱国之救，忘强秦之祸，此臣所为大王患也。大王诚能听臣，臣请令秦、楚长为兄弟之国，无相攻伐。”楚王已得张仪而重出黔中地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重，难也。以地为重，意难割弃之。〕乃许之。
张仪遂之韩，说韩王曰：“韩地险恶山居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之，如也，自楚如韩也。韩有宜阳、成皋，南尽鲁阳，皆山险之地。〕五谷所生，非菽而麦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菽，式竹翻，豆也。〕国无二岁之食；见卒不过二十万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见卒，见在之兵。〕秦被甲百馀万。山东之士被甲蒙胄以会战，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胄，今谓之兜鍪。捐，弃也。徒，徒行也。裼，音锡，袒也。鍪，音牟。〕左挈人头，右挟生虏。夫战孟贲、乌获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国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孟贲、乌获，古之勇士。贲，音奔。〕无异垂千钧之重于鸟卵之上，必无幸矣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三十斤为钧。必无幸矣，言无幸而获全之理。〕大王不事秦，秦下甲据宜阳，塞成皋，则王之国分矣，鸿台之宫，桑林之苑，非王之有也。为大王计，莫如事秦以攻楚，以转祸而悦秦，计无便于此者！”韩王许之。
张仪归报，秦王封以六邑，号武信君。复使东说齐王曰：“从人说大王者〔〖胡三省注〗从人，合从之人也。从，子容翻。〖按〗从（從），纵（縱）之略笔，即纵横之纵。〕必曰：‘齐蔽于三晋，地广民众，兵强士勇，虽有百秦，将无奈齐何。’大王贤其说而不计其实。今秦、楚嫁女娶妇，为昆弟之国；韩献宜阳；梁效河外；〔〖胡三省注〗河外，秦盖以河东为河外，梁则以河西为河外，张仪以秦言之也。〕赵王入朝，割河间以事秦。大王不事秦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河间，赵地。汉文帝二年，分为河间国。应劭曰：在两河之间。唐为瀛州。〕秦驱韩、梁攻齐之南地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汉泰山、城阳，齐南境之地也。〕悉赵兵，渡清河，指博关，临、即墨非王之有也！〔〖胡三省注〗博关在济州西界之博陵。《史记正义》曰：博关在博州。赵兵从贝州渡清河指博关，则漯河以南临菑、即墨危矣。〕国一日见攻，虽欲事秦，不可得也！”齐王许张仪。
张仪去，西说赵王曰：“大王收率天下以摈秦，秦兵不敢出函谷关十五年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事见上卷显王三十六年。〕大王之威行于山东，敝邑恐惧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春秋以来，列国交聘，行人率自称其国曰敝邑。〕缮甲厉兵，力田积粟，愁居慑处，不敢动摇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慑，怖也，心伏也，失常也，失气也。〕唯大王有意督过之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师古曰：督过，视责也。《索隐》曰：督者，正其事而责之；督过，是深责其过也。〕今以大王之力，举巴、蜀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事见慎靓王五年。〕并汉中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事见上二年。〕包两周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元年服韩、魏，则包两周矣。〕守白马之津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班志，白马县属东郡。《水经注》：白马津在白马城之西北。白马城，唐为滑州治所。开山图曰：白马津东可二十许里，有白马山，山上常有白马群行，悲鸣则河决，驰走则山崩，后人因以名县及津。按通鉴不语怪，今此注亦近于怪，姑以广异闻耳。〕秦虽僻远，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。今秦有敝甲凋兵军于渑池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敝，败恶也，凋，瘁也，半伤也。败甲凋兵，谦其辞，言军于渑池，则张其势以临赵矣。康曰：渑池，赵邑。余据赵与韩、魏接境，韩有野王、上党，魏有河东、河内，而渑池则秦地也，汉为县，属弘农郡，赵安能越韩、魏而有之！康说非是。〕愿渡河，逾漳，据番吾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言欲自渑池北渡河，又自此东逾漳水而进据番吾，此亦张声势以临赵也。番吾，即汉常山郡之蒲吾县也。刘昭注曰：《史记》番吾君，杜预云：晋之蒲邑也。此说非。《括地志》：番吾故城，在恒州房山县东二十里。〕会邯郸之下，愿以甲子合战，正殷纣之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武王伐纣，癸亥陈于商郊，甲子昧爽，纣帅其旅若林，会于牧野，前徒倒戈，攻其后以北，遂以胜殷杀纣。张仪引以惧赵，其有所侮而动，亦已甚矣。邯郸，赵都，音寒丹。〕谨使使臣先闻左右。今楚与秦为昆弟之国，而韩、梁称东藩之臣，齐献鱼盐之地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齐东濒于海，海滨广斥，鱼盐所出也。此时齐未尝献地于秦，张仪驾说以恐动赵耳。〕此断赵之右肩也。夫断右肩而与人斗，失其党而孤居，求欲毋危得乎！今秦发三将军，其一军塞午道，〔〖胡三省注〗《索隐》曰：午道当在赵之东，齐之西。午道，地名也。郑玄云：一纵一横为午，谓交道也。〕告齐使渡清河，军于邯郸之东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邯郸，音寒丹。〕一军军成皋，驱韩、梁军于河外，〔〖胡三省注〗《史记正义》曰：河外，谓郑滑州，北临河。余谓此河外，亦因赵而言之。〕一军军于渑池，约四国为一以攻赵，越服必四分其地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言秦约齐、韩、魏四分赵地。〕臣窃为大王计，莫如与秦王面相约而口相结，常为兄弟之国也。”赵王许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当时赵于山东最强，且主从约，张仪说之，亦费辞矣。〕
张仪乃北之燕，说燕王曰：“今赵王已入朝，效河间以事秦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张仪自赵至燕，借此气势而为是虚言以动燕耳。〕大王不事秦，秦下甲云中、九原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张仪自赵至燕，借此气势而为是虚言以动燕耳。〕驱赵而攻燕，则易水、长城非大王之有也！〔〖胡三省注〗《水经注》：易水出涿郡故安县阎乡西山，东届关城西南，即燕长城门也。易水又历长城而东过范阳、容城、安次、泉州县南而东入海。〕且今时齐、赵之于秦，犹郡县也，不敢妄举师以攻伐。今王事秦，长无齐、赵之患矣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以利动之。〕燕王请献常山之尾五城以和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常山，即北岳恒山也。汉文帝讳恒，改曰常山，置常山郡。班志，常山在常山郡上曲阳县西北，其尾则燕之西南界。〕
张仪归报，未至咸阳，秦惠王薨，子武王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索隐》曰：武王，名荡。〕武王自为太子时，不说张仪；及即位，群臣多毁短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毁短，訾毁而数其短也。〕诸侯闻仪与秦王有隙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隙，怨隙也，衅隙也。物之有罅衅者为有隙，人之与人有怨者亦为有隙。〕皆畔衡，复合从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以此观之，此时六国之势，利在合从，而从张仪连衡者，畏秦而摇于仪之说耳。〖按〗合从，即合纵。按地域分布图，以纵向数国之合，对抗秦国横向之联，谓之纵横。衡，即横。〕
司马光（1019年11月17日－1086年），字君实，号迂叟，陕州夏县（今山西夏县）涑水乡人，《宋史》，《辞海》等明确记载，世称涑水先生。生于河南省信阳市光山县。北宋史学家、文学家。历仕仁宗、英宗、神宗、哲宗四朝，卒赠太师、温国公，谥文正，主持编纂了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编年体通史《资治通鉴》，为人温良谦恭、刚正不阿，其人格堪称儒学教化下的典范，历来受人景仰。生平著作甚多，主要有史学巨著《资治通鉴》、《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》、《稽古录》、《涑水记闻》、《潜虚》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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