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 会昌五年

(乙丑 公元845年)

春,正月,己酉朔,群臣上尊号曰仁圣文武章天成功神德明道大孝皇帝,尊号始无“道”字,中旨令加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是时帝崇信道士赵归真等,至亲受道箓,故旨令群臣于尊号中加“道”字;而不知其所谓道者,非吾之所谓道也。〕庚戌,上谒太庙。辛亥,祀昊天上帝,赦天下。

筑望仙台于南郊。

庚申,义安太后王氏崩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太和五年,宰相建白,以太皇太后与宝历太后称号未辨,前代诏令不敢斥言,皆以宫为称。今宝历太后居义安殿,宜曰义安太后。诏可。〕

以秘书监卢弘宣为义武节度使。弘宣性宽厚而难犯,为政简易,其下便之。河北之法,军中偶语者斩。弘宣至,除其法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河北诸帅防其下相与聚谋以图己,故严军中偶语之法,以刚制之。卢弘宣至中山,乃除其法。〕诏赐粟三十万斛,在飞狐西,计运致之费逾于粟价,弘宣遣吏守之。会春旱,弘宣命军民随意自往取之,粟皆入境,约秋稔偿之。时成德、魏博皆饥,独易定之境无害。

淮南节度使李绅按江都令吴湘盗用程粮钱,〔〖胡三省注〗新书百官志:主客郎中,主蕃客。东南蕃使还者,给入海程粮;西北蕃使还者,给度碛程粮。至于官吏以公事有远行,则须计程以给粮,而粮重不可远致,则以钱准估,故有程粮钱。〕强聚所部百姓颜悦女,估其资装为赃,罪当死。湘,武陵之兄子也,〔〖胡三省注〗吴武陵见二百三十九卷宪宗元和十年。〕李德裕素恶武陵,议者多言其冤,谏官请覆按,诏遣监察御史崔元藻、李稠覆之。还言:“湘盗程粮钱有实。颜悦本衢州人,尝为青州牙推,妻亦士族,与前狱异。”德裕以为无与夺,二月,贬元藻端州司户,稠汀州司户。不复更推,亦不付法司详断,即如绅奏,处湘死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为德裕以吴湘狱致祸张本。〕谏议大夫柳仲郢、敬晦皆上疏争之,不纳。稠,晋江人;〔〖胡三省注〗宋白曰:泉州治晋为晋安县地,隋废郡为邑。〕晦,昕之弟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敬昕见上卷三年。〕

李德裕以柳仲郢为京兆尹。素与牛僧孺善,谢德裕曰:“不意太慰恩奖及此,仰报厚德,敢不如奇章公门馆!”德裕不以为嫌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隋封牛弘为奇章公,牛僧孺盖其后也,故时人亦呼之为奇章公。宋白曰:奇章县属巴州,本汉葭萌县地,梁置奇章县,取县东八里奇章山为名。〕

夏,四月,壬寅,以陕虢观察使李试为册黠戛斯可汗使。

五月,壬戌,葬恭僖皇后于光陵柏城之外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义安太后谥曰恭僖。后于穆宗非伉俪,故陪葬光陵而不合。〕

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杜悰罢为右仆射,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崔铉罢为户部尚书。乙丑,以户部侍郎李回为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,判户部如故。

祠部奏括天下寺四千六百,兰若四万,僧尼二十六万五百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祠部掌僧尼,故使括之。若,人者翻。释氏要览曰:兰若者,梵言阿兰若,唐言无诤也;四分律云,空静处;智度经云,远离处;大悲经云,离诸忿。〕

诏册黠戛斯可汗为宗英雄武诚明可汗。

秋,七月,丙午朔,日有食之。

上恶僧尼耗蠹天下,欲去之,道士赵归真等复劝之。乃先毁山野招提、兰若,〔〖胡三省注〗释书曰:招提、菩萨,皆佛名,故号寺或谓之招提。增辉记曰:“招提者,梵言拓斗提奢,唐言四方僧物。后人传写之误,以“拓”为“招”,又省去“斗奢”二字,只称招提,即今十方寺院是也。萨波论云:西天度地以四肘为一弓,去村店五百弓不远不近,以闲静为兰若。史炤曰:今若以唐尺计之,度二里许。〕至是,敕上都、东都两街各留二寺,〔〖胡三省注〗唐谓长安曰上都。时左街留慈恩、荐福,右街留西明、庄严。〕每寺留僧三十人;天下节度、观察使治所及同、华、商、汝州各留一寺,分为三等:上等留僧二十人,中等留十人,下等五人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:《实录》:“中书门下奏请上都、东都两街各留寺十所,每寺留僧十人,大藩镇各一所,僧亦依前诏。敕上都、东都每街各留寺两所,每寺僧各留三十人。中书门下奏,‘奉敕诸道所留僧尼数宜令更商量,分为三等:上至二十人,中至十人,下至五人。今据天下诸道共五十处四十六道,合配三等:镇州、魏博、淮南、西川、山南东道、荆南、岭南、汴宋、幽州、东川、鄂岳、浙西、浙西、浙东、宣歙、湖南、江西、河南府,望每道许留僧二十人;山南西道、河东、郑滑、陈许、潞磁、郓曹、徐泗、凤翔、兗海、沧景、易定、福建、同、华州,望令每道许留十人;夏桂、邕管、黔中、安南、汝、金、商州、容管,望每道许留五人;一道河中已敕下留十三人。’按镇州等凡五十六州,四十一道,今云五十处四十六道,误也。杜牧杭州南亭记曰:“武宗即位,始去其山台野邑四万所,冠其徒几至十万人。后至会昌五年,始命西京留佛寺四,僧惟十人;东都二寺。天下所谓节度观察、同、华、汝三十四治所得留一寺,僧准西京数;其怹刺史州不得有寺。凡除寺四千六百,僧、尼笄冠二十六万五百。”《实录》注又云:按唐时石刻云,“两都留寺僧各十人;郡国留寺二,僧各三人。”数皆不同。今从《实录》前文。〕馀僧及尼并大秦穆护、袄僧皆勒归俗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大秦穆护又释氏之外教,如回鹘摩尼之类。是时敕曰:“大秦穆护等祠,释教既已釐革,邪法不可独存。其人并勒还俗,递归本贯,充税户;如外国人送远处收管。”祅,呼烟翻,胡神也。唐制:祠部岁再祀碛西诸州火祅,而禁民祈祭。官品令有祅正,盖主祅僧也。〕寺非应留者,立期今所在毁撤,仍遣御史分道督之。财货田产并没官,寺材以葺公廨驿舍,铜像、钟磐以铸钱。

以山南东道节度使郑肃检校右仆射、同平章事。

诏发昭义骑兵五百、步兵千五百戍振武,节度使卢钧出至裴村饯之,潞卒素骄,惮于远戍,乘醉,回旗入城,闭门大噪,均奔潞城以避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宋白曰:潞城县,春秋潞子婴儿之国,汉为潞县。十三州志云:潞水出焉。后魏太武改为刈陵县,隋开皇十三年置潞城县。九域志:潞城在潞州东北四十里。〕监军王惟直自出晓谕,乱兵击之,伤,旬日而卒。李德裕奏:“请诏河东节度使王宰以步骑一千守石会关,三千自仪州路据武安,以断邢、洺之路;又令河阳节度使石雄引兵守泽州,河中节度使韦恭甫发步骑千人戍晋州。如此,贼必无能为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分守四境,使潞之乱卒不得越逸而奔他镇。〕皆从之。

八月,李德裕等奏:“东都九庙神主二十六,今贮于太微宫小屋,〔〖胡三省注〗玄宗天宝二年,改东都玄元皇帝庙曰太微宫。刘咰曰:东都太微宫本武后家庙。神龙初,中宗反正,废武氏庙主,立太祖已下神主祔主。安禄山陷洛阳,以庙为马貛,弃其神主,协律郎严郢收而藏之。史思明再陷洛阳,寻又散失。贼平,东都留守卢正己又募得之。庙已焚毁,乃寄主于太微宫。〕请以废寺材复修太庙。”

壬午,诏陈释教之弊,宣告中外。凡天下所毁寺四千六百馀区,归俗僧尼二十六万五百人,大秦穆护、祅僧二千馀人,毁招提、兰若四万馀区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:会要:元和二年,薛平奏请赐中条山兰若额为大和寺。盖官赐额者为寺,私造者为招提、兰若,杜牧所谓“山台野邑”是也。〕收良田数千万顷,奴婢十五万人。所留僧皆隶主客,不隶祠部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时中书门下奏:“据大唐六典,祠部掌天地宗庙大祭,与僧事殊不相当。又万务根本合归尚书省,隶鸿胪寺亦未为允当。又据六典,主客掌朝贡之国七十余蕃,五天竺国并在数内。释氏出自天竺国,今陛下以其非中国之教,已有釐革。僧尼名籍便令系主客,不隶祠部及鸿胪寺,至为允当。”从之。〕百官奉表称贺。寻又诏东都止留僧二十人,诸道留二十人者减其半,留十人者减三人,留五人者更不留。

五台僧多亡奔幽州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五台在代州五台县,山形五峙,相传以为文殊示现之地。华严经疏云:清凉山者,即代州雁门五台山也。以岁积坚冰,夏仍飞雪,曾无炎暑,故曰清凉。五峰耸出,顶无林木,有如垒土之台,故曰五台。古传云:山在长安东北一千六百余里,代州之所管。山顶至州城一百余里。其山左邻恒山,右接天池,南属五台县,北至繁时县,环基所至五百余里。灵记云:五台山有四埵,去台各一百二十里。据古经所载,今北台即是中台,中台即是南台,大黄尖即是北台,栲栳山即是西台,漫天石即是东台。惟北台、中台古时无异,东台、西台古今无别。无恤台,恒山顶是也。昔赵襄子名无恤,曾登此山观代国,下瞰东海。西瞢粐山,有宫池古庙;隋煬帝避暑于此而居,因天池造立宫室,龙楼凤阁,遍满池边,号为西埵。南系舟山,上有铜环,船轴犹在。昔帝尧遭水,系舟于此。世传文殊见于南台,号为南埵。北有覆宿堆,即夏屋山也;后魏孝文皇帝避暑往复宿此,下见云州,谓之北埵。中台稍近西北,有太华泉,有古寺二十余处。东台去太华泉四十二里,台上遥见沧、瀛诸州;日出时,下视大海犹陂泽焉,有古寺十五处。西台去太华泉四里,危嶝千云,乔林拂日,有古寺十二处。南台去太华泉八十里,最为幽寂,有古寺九处。北台去太华泉十二里,有古寺八处,唐末所添寺不在其数。五台县本汉虑虒县。虑虒,音驴夷。隋大业二年改为五台县。〕李德裕召进奏官谓曰:“汝趣白本使,五台僧为将必不如幽州将,为卒必不如幽州卒,何为虚取容纳之名,染于人口!独不见近日刘从谏招聚无算闲人,竟有保益!”张仲武乃封二刀付居庸关曰:“有游僧入境则斩之!”

主客郎中韦博以为事不宜太过,李德裕恶之,出为灵武节度副使。

昭义乱兵奉都将李文矩为帅,文矩不从,乱兵亦不敢害。文矩稍以祸福谕之,乱兵渐听命,乃遣人谢卢钧于潞城。均还入上党,复遣之戍振武。行一驿,乃潜选兵追之。明日,及于太平驿,〔〖胡三省注〗唐制:三十里一驿。太平驿在潞州北六十里。宋白曰:太平驿东南距潞州八十里。〕尽杀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:献替记:“上信任宰臣,无不先访问,无独断之事。唯诛讨泽潞,不肯拾赴振武官健及诛翦党项,此二事并禁中发诏处分,更不顾问。振武官健回旗,不肯进发,先害监军傔一人,监军王惟直自出晓谕,又被伤痍,旬日而卒。禁中两军枢密已下,恨其不杀节将,唯害中人。所以激上之怒,尽须剿戮。上问宰臣曰:‘我送石雄领兵至泽潞,令卢钧不诛讨罪人,如何﹖’德裕曰:‘卢钧已失律,性又宽譩,必恐自诛不得。若便替却卢钧,乱卒罪恶转大,须兴兵讨伐。恐不如先除替,令新帅诛翦。’上谓德裕曰:‘勿惜卢钧!本非材将。救泽潞叛兵,疑李丕报嫌。往刘稹平后,处置泽潞与刘稹同恶,仅五千余人,皆是取得高文端、王钊状,通姓名,勘李丕状同,然后处分。其间有三两人或王钊状无名,并不更问,足明是李丕不能逞其憾。’又云:‘惟务苟安、因循为政。凡方镇发兵,只合不出军城,严兵自卫,于城门阅过部伍,更令军将慰安。岂有自出送兵马,又令家口纵观!事同儿戏,实不足惜!’‘缘大兵之后,须有防虞,臣不敢隐默。’由是中诏处分,不复顾问。”按卢钧还入潞州,谕戌兵使赴振武,寻遣兵追击,尽杀之,非上不肯捨也。既云“不可便替”,又云“不如先除替”,语自相违,上云“勿惜卢钧”,是上语,下云“臣不敢隐默”,乃是德裕语。献替记至此差舛尤甚,不可复据。又处置泽潞五千余人太多,必是“五十”字误耳。〕具以状闻,且请罢河东、河阳兵在境上者,从之。

九月,诏修东都太庙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如李德裕所奏也。〕

李德裕请置备边库,令户部岁入钱帛十二万缗匹,度支盐铁岁入钱帛十三万缗匹,明年减其三之一,凡诸道所进助军财货者皆入焉,以度支郎中判之。

王才人宠冠后庭,上欲立以为后。李德裕以才人寒族,且无子,恐不厌天下之望,〔〖胡三省注〗厌,伏也,合也。〕乃止。

上饵方士金丹,性加躁急,喜怒不常。冬,十月,上问李德裕以外事,对曰:“陛下威断不测,外人颇惊懼。向者寇逆暴横,固宜以威制之;今天下既平,愿陛下以宽理之,但使得罪者无怨,为善者不惊,则为宽矣。”

以衡山道士刘玄静为银青光禄大夫、崇玄馆学士,赐号广成先生,为之治崇玄馆,置吏铸印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唐有崇玄署令,掌僧道,属宗正寺。又有崇玄学博士,掌教玄学生。玄宗天宝二年改崇玄学曰崇玄馆,改博士曰学士。〕玄静固辞,乞还山,许之。

李德裕秉政日久,好徇爱憎,人多怨之。自杜悰、崔铉罢相,宦官左右言其太专,上亦不悦。给事中韦弘质上疏,言宰相权重,不应更领三司钱谷。德裕奏称:“制置职业,人主之柄。弘质受人教导,所谓贱人图柄臣,〔〖胡三省注〗传曰:下轻其上爵,贱臣图柄臣,则国家动摇,而人不静。〕非所宜言。”十二月,弘质坐贬官,由是众怒愈甚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史言李德裕以自专自用速祸。〕

上自秋冬以来,觉有疾,而道士以为换骨。上秘其事,外人但怪上希复游猎,宰相奏事者亦不敢久留。诏罢来年正旦朝会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以有疾也。〕

吐蕃论恐热复纠合诸部击尚婢婢,婢婢遣厖结藏将兵五千拒之,恐热大败,与数十骑遁去。婢婢传檄河、湟,数恐热残虐之罪,曰:“汝辈本唐人,吐蕃无主,则相与归唐,毋为恐热所猎如狐兔也!”于是诸部从恐热者稍稍引去。

是岁,天下户四百九十五万五千一百五十一。

朝廷虽为党项置使,〔〖胡三省注〗帝以侍御史为使,分三部招定党项,以邠、宁、延属崔彦曾,盐、夏、长泽属李鄠,灵武、麟、胜属郑贺。〕党项侵盗不已,攻陷邠、宁、盐州界城堡,屯叱利寨。宰相请遣使宣慰,上决意讨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