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代宗睿文孝武皇帝　大历元年

（丙午　公元766年）
司马光 《资治通鉴》

春，正月，乙酉，敕复补国子学生。

丙戌，以户部尚书刘晏为都畿、河南、淮南、江南、湖南、荆南、山南东道转运、常平、铸钱、盐铁等使，侍郎第五琦为京畿、关内、河东、剑南、山南西道转运等使，分理天下财赋。

周智光至华州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周智光还华州，见上卷上年。〕益骄横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横，户孟翻。〕召之，不至，上命杜冕从张献诚于山南以避之；智光遣兵于商山邀之，不获。智光自知罪重，乃聚亡命、无赖子弟，众至数万，纵其剽掠以悦其心，擅留关中所漕米二万斛，籓镇贡献，往往杀其使者而夺之。

二月，丁亥朔，释奠于国子监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唐制：中春、中秋释奠于文宣王，皆以上丁戊，以祭酒、司业、博士三献。〕命宰相帅常参官、〔〖胡三省注〗常参官，常朝日常赴朝参者也。 唐制，文宣五品以上及两省供奉官、监察御史、员外郎、太常博士日参，号常参官。武官三品以上三日一，号九参官。五品以上及新行当番者五日一朝，号六参官。弘文、崇文馆、国子监学生四时参。凡诸王入朝及以恩追至者日参。其文武官职事九品以上及二王后，则朝朔望而已。帅，读曰率，下同。〕鱼朝恩帅六军诸将往听讲，子弟皆服硃紫为诸生。朝恩既贵显，乃学讲经为文，仅能执笔辨章句，遽自谓才兼文武，人莫敢与之抗。

辛卯，命有司修国子监。

元载专权，恐奏事者攻讦其私，乃请：“百官凡论事，皆先白长官，长官白宰相，然后奏闻。”仍以上旨谕百官曰：“比日诸司奏事烦多，所言多谗毁，故委长官、宰相先定其可否。”

刑部尚书颜真卿上疏，以为：“郎官、御史，陛下之耳目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郎官者，尚书省曹二十四司郎官。御史者，御史台三院御史。〕今使论事者先白宰相，是自掩其耳目也。陛下患群臣之为谗，何不察其言之虚实！若所言果虚宜诛之，果实宜赏之。不务为此，而使天下谓陛下厌听览之烦，托此为辞以塞谏争之路，臣窃为陛下惜之。太宗著《门司式》云：〔〖胡三省注〗唐式三十三篇，以尚书省诸曹及祕书、太常、司农、光禄、太府、太仆、少府及监门、宿卫、计帐、为其篇目。〕‘其无门籍人，有急奏者，皆令门司与仗家引奏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唐制：门籍，流内记官爵、姓名、流外记年齿、状貌。月一易其籍，非迁解不除。无门籍者，有急奏，则令门司与仗家引奏。仗家，宿卫五仗之执事者。〕无得关碍。’所以防壅蔽也。天宝以后，李林甫为相，深疾言者，道路以目。上意不下逮，下情不上达，蒙蔽喑呜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史炤曰：喑呜，语喑哑不明。〕卒成幸蜀之祸。陵夷至于今日，其所从来者渐矣。夫人主大开不讳之路，群臣犹莫敢尽言，况令宰相大臣裁而抑之，则陛下所闻见者不过三数人耳。天下之士从此钳口结舌，陛下见无复言者，以为天下无事可论，是林甫复起于今日也！昔林甫虽擅权，群臣有不咨宰相辄奏事者，则托以它事阴中伤之，犹不敢明令百司奏事皆先白宰相也。陛下倘不早寤，渐成孤立，后虽悔之，亦无及矣！”载闻而恨之，奏真卿诽谤；乙未，贬峡州别驾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峡州，夷陵郡。旧志：京师东南一千四百八十八里。〕

己亥，命大理少卿杨济修好于吐蕃。

壬子，以杜鸿渐为山南西道·剑南东·西川副元帅、剑南西川节度使，以平蜀乱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崔旰之乱也。〕

以四镇、北庭行营节度使马璘兼邠宁节度使。璘以段秀实为三使都虞候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三使，四镇一也，北庭二也，邠宁三也。〕卒有能引弓重二百四十斤者，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：旧传作“能引二十四弓”。今从段别传。〕犯盗当死，璘欲生之，秀实曰：“将有爱憎而法不一，虽韩、彭不能为理。”璘善其议，竟杀之。璘处事或不中理，秀实力争之。璘有时怒甚，左右战栗，秀实曰：“秀实罪若可杀，何以怒为！无罪杀人，恐涉非道。”璘拂衣起，秀实徐步而出；良久，璘置酒召秀实谢之。自是军州事皆咨秀实而后行。璘由是在邠宁，声称殊美。

癸丑，以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兼剑南东川节度使，邛州刺史柏茂琳为邛南防御使；〔〖胡三省注〗邛南，邛水以南也。邛水出严道邛崃山，入青衣江。〕以崔旰为茂州刺史，充西山防御使。三月，癸未，献诚与旰战于梓州，献诚军败，仅以身免，旌节皆为旰所夺。

夏，五月，河西节度使杨休明徙镇沙州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凉州沦陷故也。〕

秋，八月，国子监成；丁亥，释奠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记文王世子：凡始立学者，必释奠于先圣先师。考之郑注，凡学，四时皆有释奠。释奠者，设荐馔酌奠而巳，无迎尸以下之事。记又曰：始立学者，即釁器，用币，然后释菜，不舞，不授器。注云：释菜，礼轻也。释奠则舞，舞则授器。司马之属，司兵、司戈、司盾。祭祀，授舞者兵也。《周礼·大胥》：春入学，释菜，合舞。注云：合舞，等其进退。郑司农云：舍菜，谓舞者皆持芬香之菜。秦、汉释奠无文。魏则以太常行事，晋、宋以学官主祭。南齐武帝时，有司奏释奠先圣先师，礼文又有释菜，未详今当行何礼，用何乐﹖时从喻希议，用元嘉故事，设轩悬之乐，六佾之舞，牲牢器用悉依上公。梁及北齐，车驾视学，皆亲释奠。唐春秋释奠，三献皆以学官。太宗贞观十四年，亲释奠于国学。玄宗开元十一年，诏春、秋释奠，用牲牢。〕鱼朝恩执《易》升高座，讲“鼎覆餗”以讥宰相。王缙怒，元载怡然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：是时缙留守东都而得预此会者。按《实录》：明年二月，郭子仪入朝，诏元载、王缙等宴于其第。然则虽守东都，有时朝京师也。〕朝恩谓人曰：“怒者常情，笑者不可测也。”

杜鸿渐至蜀境，闻张献诚败而懼，使人先达意于崔旰，许以万全。旰卑辞重赂以迎之，鸿渐喜；进至成都，见旰，但接以温恭，无一言责其干纪，日与将佐高会，州府事悉以委旰。又数荐之于朝，因请以节度让旰，以柏茂琳、杨子琳、李昌巙各为本州刺史。上不得已从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杜鸿渐习知朝廷之务姑息，故敢以崔旰等请。〕壬寅，以旰为成都尹、西川节度行军司马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崔旰遂据有西川。〕

甲辰，以鱼朝恩行内侍监、判国子监事。中书舍人京兆常衮上言：“成均之任，当用名儒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五帝名学曰成均。垂拱元年，改国子监曰成均，义取此也。寻复其旧。常衮谓国子监为成均，亦犹今人言太学为辟雍耳。〕不宜以宦者领之。”丁未，命宰相以下送朝恩上。

京兆尹黎幹自南山引涧水穿漕渠入长安，功竟不成。

冬，十月，乙未，上生日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开元十四年十月十三日上生，以其日为天兴圣节。〕诸道节度使献金帛、器服、珍玩、骏马为寿，共值缗钱二十四万。常衮上言，以为：“节度使非能男耕女织，必取之于人。敛怨求媚，不可长也。请却之。”上不听。

京兆尹第五琦什一税法，民苦其重，多流亡。十一月，甲子，日南至，赦，改元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改元大历。〕悉停什一税法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行什一税，见上卷上年。〕

十二月，癸卯，周智光杀陕州监军张志斌。智光素与陕州刺史皇甫温不协，志斌入奏事，智光馆之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自陕州入奏事，道过华州。〕志斌责其部下不肃，智光怒曰：“仆固怀恩不反，正由汝辈激之。我亦不反，今日为汝反矣！”叱下斩之，脔食其肉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史炤曰：脔切其肉以食也。〕朝士举选人，畏智光之暴，多自同州窃过，智光遣将将兵邀之于路，死者甚众。戊申，诏加智光检校左仆射，遣中使余元仙持告身授之。智光慢骂曰：“智光有大功于天下国家，不与平章事而与仆射！且同、华地狭，不足展材，若益以陕、虢、商、鄜、坊五州，庶犹可耳。”因历数大臣过失，且曰：“此去长安百八十里，智光夜眠不敢舒足，恐踏破长安城，至于挟天子令诸侯，惟周智光能之。”元仙股栗。郭子仪屡请讨智光，上不许。

郭子仪以河中军食常乏，乃自耕百亩，将校以是为差，于是士卒皆不劝而耕。是岁，河中野无旷土，军有馀粮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史言郭子仪忠勤为国。〕

以陇右行军司马陈少游为桂管观察使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桂管领桂、昭、贺、富、藤、梧、（容）潘、白、廉、绣、钦、横、邕、融、柳、贵十七州。刘昫曰：桂管十五州，在广州西：桂、昭、富、梧、蒙、龚、浔、郁林、平琴、绣、象、柳、融。〕少游，博州人也，为吏强敏而好贿，善结权贵，以是得进。既得桂州，恶其道远多瘴疠；宦官董秀掌枢密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是后遂以中官为枢密使。〕少游请岁献五万缗，又纳贿于元载子仲武。内外引荐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董秀引荐于内，元载引荐于外。〕数日，改宣歙观察使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宋白曰：乾元元年，停采访使及诸道黜陟使，置观察处置使。其年，李峘除都督江淮节度，宣慰、观察、处置使。今按李峘之任重矣，陈少游止观察一二州或数州，其任在节度使下。〕

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