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八十七　晋纪九

〔起屠维大荒落（己巳），尽重光协洽（辛未），凡三年。〕

◎晋孝怀皇帝·中

晋孝怀皇帝　永嘉三年

（己巳　公元309年）
司马光 《资治通鉴》

春，正月，辛丑朔，荧惑犯紫微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紫微，即紫宫也。〕汉太史令宣于修之，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：晋春秋作“鲜于修之”。今从载记、十六国春秋。余按姓氏诸书，有鲜于而无宣于。〕言于汉主渊曰：“不出三年，必克洛阳。蒲子崎岖，难以久安；平阳气象方昌，请徙都之。”渊从之。大赦，改元河瑞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时汾水得玉玺，渊因改元河瑞。〕

三月，戊申，高密孝王略薨。以尚书左仆射山简为征南将军、都督荆、湘、交、广四州诸军事，镇襄阳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代略也。〕简，涛之子也，嗜酒，不恤政事；表“顺阳内史刘璠得众心，恐百姓劫璠为主”。诏征璠为越骑校尉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璠，扶元翻。〕南州由是遂乱，父老莫不追思刘弘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史言刘夕父子得江、汉间民心。〕

丁巳，太傅越自荥阳入京师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越自去年徙屯荥阳。〕中书监王敦谓所亲曰：“太傅专执威权，而选用表请，尚书犹以旧制裁之，今日之来，必有所诛。”

帝之为太弟也，与中庶子缪播亲善，及即位，以播为中书监，缪胤为太仆卿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太仆，九卿也；但晋官未有“卿”字，“卿”字衍。〕委以心膂；帝舅散骑常侍王延、尚书何绥、太史令高堂冲，并参机密。越疑朝臣贰于己，刘舆、潘滔劝越悉诛播等。越乃诬播等欲为乱，乙丑，遣平东将军王秉，帅甲士三千入宫，执播等十余人于帝侧，付廷尉，杀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越因缪播兄弟以克河间，今又杀之，权势之争可畏哉！帅，读曰率。〕帝叹息流涕而已。

绥，曾之孙也。初，何曾侍武帝宴，退，谓诸子曰：“主上开创大业，吾每宴见，未尝闻经国远图，惟说平生常事，非贻厥孙谋之道也，及身而已，后嗣其殆乎！汝辈犹可以免。”指诸孙曰：“此属必及于难。”及绥死，兄嵩哭之曰：“我祖其殆圣乎！”曾日食万钱，犹云无下箸处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著，迟据翻，梜也。〕子劭，日食二万。绥及弟机、羡，汰侈尤甚；与人书疏，词礼简傲。河内王尼见绥书，谓人曰：“伯蔚居乱世而矜豪乃尔，其能免乎？”人曰：“伯蔚闻卿言，必相危害。”尼曰：“伯蔚比闻我言，自己死矣！”〔〖胡三省注〗何绥，字伯蔚。比，必寐翻，及也。 〕及永嘉之末，何氏无遗种。

臣光曰：何曾讥武帝偷惰，取过目前，不为远虑；知天下将乱，子孙必与其忧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与，读曰预。〕何其明也！然身为僭侈，使子孙承流，卒以骄奢亡族，其明安在哉！且身为宰相，知其君之过，不以告而私语于家，非忠臣也。

太傅越以王敦为扬州刺史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为敦乱东晋张本。〕

刘寔连年请老，朝廷不许。尚书左丞刘坦上言：“古之养老，以不事为忧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不事，谓不使任事也。〕不以吏之为重，谓宜听实所守。”丁卯，诏实以侯就第。以王衍为太尉。

太傅越解兖州牧，领司徒。越以顷来兴事，多由殿省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谓诛杨骏，废贾后，诛赵王伦、齐王冏及讨成都王颖，乃羊后、太子覃屡废屡立，皆殿中人为之。〕乃奏宿卫有侯爵者皆罢之。时殿中武官并封侯，由是出者略尽，皆泣涕而去。更使右卫将军何伦、左卫将军王秉领东海国兵数百人宿卫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自是帝左右皆越私人。〕

左积弩将军朱诞奔汉，具陈洛阳孤弱，劝汉主渊攻之。渊以诞为前锋都督，以灭晋大将军刘景为大都督，将兵攻黎阳，克之；又败王堪于延津，沈男女三万余人于河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沈，持林翻。〕渊闻之，怒曰：“景何面复见朕？且天道岂能容之？吾所欲除者，司马氏耳，细民何罪？”黜景为平虏将军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刘渊之识略，非聪、曜所能及也。〕

夏，大旱，江、汉、河、洛皆竭，可涉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川竭，亡国之征。〕

汉安东大将军石勒寇钜鹿、常山，众至十余万，集衣冠人物，别为君子营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石勒起于胡羯饿隶而能如此，此其所以能跨有中原也。〕以赵郡张宾为谋主，刁膺为股肱，夔安、孔苌、支雄、桃豹、逯明为爪牙，〔〖胡三省注〗《姓谱》：夔子之后，以国为姓。后赵支雄传云，其先，月支胡人也。桃，春秋鲁邑，以邑为姓；下曰古高士左伯桃之后。逯，卢谷翻。〕并州诸胡羯多从之。

初，张宾好读书，阔达有大志，常自比张子房。及石勒徇山东，宾谓所亲曰：“吾历观诸将，无如此胡将军者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勒，本胡也，故谓之胡将军。〕可与共成大业！”乃提剑诣军门，大呼请见，勒亦未之奇也。宾数以策干勒，已而皆如所言。勒由是奇之，署为军功曹，动静咨之。

汉主渊以王弥为侍中、都督青、徐、兖、豫、荆、扬六州诸军事、征东大将军、青州牧，与楚王聪共攻壶关，以石勒为前锋都督。刘琨遣护军黄肃、韩述救之，聪败述于西涧，勒败肃于封田，皆杀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西涧、封田，皆当在壶关东南。《考异》曰：石勒载记“肃”作“秀”，“封”作“白”。今从十六国春秋及《刘琨集》。〕

太傅越遣淮南内史王旷、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：十六国春秋作“王广”，今从帝纪。〕将军施融、曹超将兵拒聪等。旷济河，欲长驱而前，融曰：“彼乘险间出，我虽有数万之众，犹是一军独受敌也。且当阻水为固以量形势，然后图之。”旷怒曰：“君欲沮众邪！”融退，曰：“彼善用兵，旷暗于事势，吾属今必死矣！”旷等逾太行与聪遇，战于长平之间，旷兵大败，融、超皆死。

聪遂破屯留、长子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屯，音纯。〕凡斩获万九千级。上党太守庞淳以壶关降汉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：十六国春秋作“刘惇”，《刘琨传》作“袭醇”。今从帝纪。〕刘琨以都尉张倚领上党太守，据襄垣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襄垣县，属上党郡。宋白曰：襄垣，赵襄子所筑，因以为名。〕

初，匈奴刘猛死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见七十九卷武帝泰始八年。〕右贤王去卑子之诰升爰代领其众。诰升爰卒，子虎立，居新兴，号铁弗氏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铁弗氏之后为赫连勃勃。〕与白部鲜卑皆附于汉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考洪曰：刘琨集作“百部”，今后魏书、《晋书》。〕刘琨自将击虎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将，即亮翻。《考异》曰：帝纪：“七月，刘聪及王弥围壶关，琨使兵救之，为聪所败。王广等及聪战，又败。庞惇以郡降贼。”十六国春秋：“渊五月，遣聪攻壶关，败韩述、黄肃。六月，晋遣王广等来讨。七月，战于长平，晋师败，刘惇以壶关降。”按刘琨集载六月癸巳，琨答太傅府书曰：“聪、弥入上党、庞惇不能御。”又曰：“安居失利，韩述授首，封田之败，黄肃不还，浃辰之间，名将仍殄。”又曰：“即重遣江陶都尉张倚领上党太守，疾据襄垣；续遗鹰扬将军赵拟、梁余都尉李茂与倚并力，轻行夜袭。贼捐弃辎车，宵遁而退，追寻讨截，获三分之二。当聪、弥之未走，乌丸、刘虎构为变逆，西招白部，遣使致任，称臣于渊，残州困弱，内外受敌，辄背聪而讨虎，自四月八日攻围。”然则琨讨虎以上事，皆在四月以前也。盖晋、汉二史，皆据奏报，事毕而言之；今依琨集为定。〕刘聪遣兵袭晋阳，不克。

五月，汉主渊封子裕为齐王，隆为鲁王。

秋，八月，汉主渊命楚王聪等进攻洛阳；诏平北将军曹武等拒之，皆为聪所败。聪长驱至宜阳，自恃骤胜，怠不设备。九月，弘农太守垣延诈降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垣，姓；延，名。〕夜袭聪军，聪大败而还。

王浚遣祁弘与鲜卑段务勿尘击石勒于飞龙山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隋《地理志》，恒山郡石邑县有飞龙山。《括地志》：封龙山，一名飞龙山，在恒山鹿泉县南四十五里。〕大破之，勒退屯黎阳。

冬，十月，汉主渊复遣楚王聪、王弥、始安王曜、汝阴王景帅精骑五万寇洛阳，大司空雁门刚穆公呼延翼帅步卒继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北狄传，匈奴四姓，有呼延氏、卜氏、兰氏、乔氏，而呼延氏最贵。〕丙辰，聪等至宜阳。朝廷以汉兵新败，不意其复至，大惧。辛酉，聪屯西明门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西明门，洛城西面南头第二门也。〕北宫纯等夜帅勇士千余人出攻汉壁，斩其征虏将军呼延颢。壬戌，聪南屯洛水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洛水，过洛城南。〕乙丑，呼延翼为其下所杀，其众自大阳溃归。渊敕聪等还师。聪表称晋兵微弱，不可以翼、颢死故还师，固请留攻洛阳，渊许之。太傅越婴城自守。戊寅，聪亲祈嵩山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嵩山，在河南阳城县。〕留平晋将军安阳哀王厉、冠军将军呼延朗督摄留军；太傅参军孙询说越乘虚出击朗，斩之，厉赴水死。王弥谓聪曰：“今军既失利，洛阳守备犹固，运车在陕，粮食不支数日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聪自宜阳而东，又南进，屯于洛水，既为晋所败，运车在陕，粮道隔绝。陕，失冉翻。〕殿下不如与龙骧还平阳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渊以族子曜为龙骧大将军。骧，思将翻。〕裹粮发卒，更为后举；下官亦收兵谷，待命于兖、豫，不亦可乎？”聪自以请留，未敢还。宣于修之言于渊曰：“岁在辛未，乃得洛阳。今晋气犹盛，大军不归，必败。”渊乃召聪等还。

天水人訇琦等〔〖胡三省注〗訇，呼宏翻。〕杀成太尉李离、尚书令阎式，以梓潼降罗尚。成主雄遣太傅骧、司徒云、司空璜攻之，不克，云、璜战死。

初，谯周有子居巴西，成巴西太守马脱杀之，其子登诣刘弘请兵以复仇。弘表登为梓潼内史，使自募巴、蜀流民，得二千人；西上，至巴郡，从罗尚求益兵，不得。登进攻宕渠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宕渠县，汉属巴郡，自蜀以来，属巴西郡。贤曰：宕渠故城，在令渠州流江县东北。宕，徒浪翻。〕斩马脱，食其肝。会梓潼降，登进据涪城；〔〖胡三省注〗涪，音浮。〕雄自攻之，为登所败。

十一月，甲申，汉楚王聪、始安王曜归于平阳。王弥南出轘辕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轘，音环。〕流民之在颍川、襄城、汝南、南阳、河南者数万家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襄阳县，汉属颍川郡，武帝泰始二年分立襄城郡。〕素为居民所苦，皆烧城邑，杀二千石、长吏以应弥。

石勒寇信都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信都县，汉属信都国，后汉属安平国，晋同。〕杀冀州刺史王斌。王浚自领冀州。诏车骑将军王堪、北中郎将裴宪将兵讨勒，勒引兵还，拒之；魏郡太守刘矩以郡降勒。勒至黎阳，裴宪弃军奔淮南，王堪退保仓垣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仓垣城，在陈留浚仪县。《水经》：汴水出浚仪县北，东迳仓垣城南，即大梁县之仓垣亭也，城临汴水。〕

十二月，汉主渊以陈留王欢乐为太傅，楚王聪为大司徒，江都王延年为大司空。遣都护大将军曲阳王贤与征北大将军刘灵、安北将军赵固、平北将军王桑，东屯内黄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内黄县，属魏郡。应劭曰：陈留有外黄，故加“内”云。〕王弥表左长史曹嶷行安东将军，东徇青州，且迎其家；渊许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嶷，鱼力翻。为曲嶷据青州张本。王弥家在东莱。〕

初，东夷校尉勃海李臻，与王浚约共辅晋室，浚内有异志，臻恨之。和演之死也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见八十五卷惠帝永兴元年。〕别驾昌黎王诞亡归李臻，说臻举兵讨浚。臻遣其子成将兵击浚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：燕书王诞传，“成”作“咸”，今从李洪传。说，输芮翻。〕辽东太守庞本，素与臻有隙，乘虚袭杀臻，遣人杀成于无虑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无虑县，前汉属辽东，后汉属辽东属国，晋省。应劭曰：虑，音闾，《周礼》所谓“其山医巫闾”是也。〕诞亡归慕容廆。诏以勃海封释代臻为东夷校尉，庞本复谋杀之；释子悛劝释伏兵请本，收斩之，悉诛其家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悛，七伦翻，又且缘翻。〕

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