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六 汉纪八
〔〖胡三省注〗起强圉大渊献，尽上章困敦，凡十四年。〕
◎汉孝景皇帝·下
汉孝景皇帝 前三年
（丁亥 公元前154年年）
冬，十月，梁王来朝。时上未置太子，与梁王宴饮，从容言曰：〔〖胡三省注〗从，千容翻。〕“千秋万岁后传于王。”王辞谢，虽知非至言，然心内喜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孔颖达曰：喜者，外竟会心之谓。〕太后亦然。詹事窦婴〔〖胡三省注〗班表：詹事，秦官，掌皇后、太子家。应劭曰：詹，省也，给也。臣瓒曰：《茂陵书》：詹事，秩真二千石。师古曰：皇后、太子各置詹事，随其所在以名官。〕引卮酒进上曰：“天下者，高祖之天下，父子相传，汉之约也，上何以得传梁王！”太后由此憎婴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引酒进之，盖罚爵也。〕婴因病免；太后除婴门籍，不得朝请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门籍，出入宫殿门之籍也。请，材性翻，又如字。〕梁王以此益骄。
春，正月，乙巳，赦。
长星出西方。
洛阳东宫灾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洛阳县，河南郡治所。高祖先居洛阳，因筑宫室，有南宫、北宫、东宫。〕
初，孝文时，吴太子入见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楚汉春秋曰：吴太子，名贤，字德明。见，贤遍翻。〕得侍皇太子饮、博。吴太子博争道，不恭；皇太子引博局提吴太子〔〖胡三省注〗提，徒计翻。〕，杀之。遣其丧归葬，至吴，吴王愠曰：〔〖胡三省注〗愠，于问翻。师古曰：怒也。孔颖达曰：愠者，外竟违心之谓；事与心违，所以怒生。〕“天下同宗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师古曰：犹言同姓共为一家。〕死长安即葬长安，何必来葬为！”复遣丧之长安葬。吴王由此稍失藩臣之礼，称疾不朝。京师知其以子故，系治、验问吴使者；吴王恐，始有反谋。后使人为秋请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应劭曰：冬当断狱，秋先请择其轻重也。孟康曰：律：春曰朝，秋曰请。如淳曰：濞不自行，使人代己致请礼。《索隐》曰：音净；孟说是。〕文帝复问之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复，扶又翻。〕使者对曰：“王实不病；汉系治使者数辈，吴王恐，以故遂称病。夫‘察见渊中鱼不祥’〔〖胡三省注〗服虔曰：语天子察见下之私则不祥也。《索隐》曰：案此语见韩子及文子。韦昭曰：知臣下阴私，使忧患生，变为不祥，故当赦宥使自新也。〕，唯上弃前过，与之更始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师古曰：言赦其已往之事，使得自新也。更，工衡翻。〕于是文帝乃赦吴使者，归之，而赐吴王几杖，老，不朝。吴得释其罪，谋亦益解。然其居国，以铜、盐故，百姓无赋；〔〖胡三省注〗《索隐》曰：吴国有铸钱、煮盐之利，故百姓不别徭赋也。〕卒践更，辄予平贾；岁时存问茂材，赏赐闾里；他郡国吏欲来捕亡人者，公共禁弗予。如此者四十馀年。
〔〖胡三省注〗服虔曰：以当为更卒，出钱三百，谓之过更；自行为卒，谓之践更。吴王欲得民心，以为卒者雇其庸，随时月予平贾。晋灼曰：谓借人自代为卒者，官为出钱雇，其时庸平贾也。师古曰：晋说是。《索隐》曰：案汉律，卒更有三：践更、居更、过更也。此言践更辄与平贾者，谓为践更合自出钱，今吴王欲得人心，乃予平贾，官雠之也。予，读曰与；下同。贾，读曰价。〕
晁错数上书言吴过，可削；文帝宽，不忍罚，以此吴日益横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晁，直遥翻。错，千故翻。数，所角翻。横，户孟翻。〕及帝即位，错说上曰：“昔高帝初定天下，昆弟少，诸子弱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说，式芮翻。少，诗沼翻。〕大封同姓，齐七十馀城，楚四十馀城，吴五十馀城；封三庶孽，分天下半。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郤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郤，与隙同；下有郤同。〕诈称病不朝，于古法当诛。文帝弗忍，因赐几杖，德至厚，当改过自新，反益骄溢，即山铸钱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师古曰：即，就也。〕煮海水为盐，诱天下亡人谋作乱。今削之亦反，不削亦反。削之，其反亟，祸小；不削，反迟，祸大。”
上令公卿、列侯、宗室杂议，莫敢难；独窦婴争之，由此与错有郤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难，乃旦翻。郤，与隙同。〕及楚王戊来朝，错因言：“戊往年为薄太后服，私奸服舍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师古曰：服舍，居丧之次，若垩室之属也。〕请诛之。”诏赦，削东海郡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东海郡，即秦郯郡，高帝更名。〕及前年，赵王有罪，削其常山郡；胶西王卬以卖爵事有奸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胶西后改为高密。〕削其六县。
廷臣方议削吴。吴王恐削地无已，因发谋举事。念诸侯无足与计者，闻胶西王勇，好兵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好，呼到翻。〕诸侯皆畏惮之，于是使中大夫应高口说胶西王曰：〔〖胡三省注〗应本自周武王后。《左传》曰：邘，晋、应、韩，武之穆也。〕“今者，主上任用邪臣，听信谗贼，侵削诸侯，诛罚良重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师古曰：良，实也，信也。〕日以益甚。语有之曰：‘狧穅及米。’〔〖胡三省注〗师古曰：狧，古𦧇字，食尔翻。狧，用舌食也，盖以犬为谕。言初狧穅，遂至食米也。《索隐》曰：言狧穅尽则至米，谓削土尽则至灭国也。〖按〗狧，古同“舐”。“𦧇”与“舓”，均为“舐”之异体。〕吴与胶西，知名诸侯也，一时见察，不得安肆矣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师古曰：肆，纵也。〕吴王身有内疾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师古曰：谓疾在身中，不显于外也。〕不能朝请二十馀年，常患见疑，无以自白，胁肩累足，犹惧不见释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师古曰：胁，翕也，谓敛之也；累足，重足也；并谓惧耳。释，解也，放也。累，与絫同。〕窃闻大王以爵事有过。所闻诸侯削地，罪不至此；此恐不止削地而已。”王曰：“有之。子将奈何？”高曰：“吴王自以与大王同忧，愿因时循理，弃躯以除患于天下，意亦可乎？”胶西王瞿然骇曰：〔〖胡三省注〗瞿，居具翻。《说文》：瞿，远视貌。师古曰：瞿然，无守之貌。〕“寡人何敢如是！王上虽急，固有死耳，安得不事！”高曰：“御史大夫晁错，营惑天子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师古曰：营，谓回绕之也。〕侵夺诸侯，朝廷疾怨，诸侯皆有背叛之意，人事极矣。彗星出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背，蒲妹翻。彗，祥岁翻；又徐醉翻；又旋芮翻。〕蝗虫起，此万世一时；而愁劳，圣人所以起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索隐》曰：所谓殷忧以启明圣也。〕吴王内以晁错为诛，外从大王后车，方洋天下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方，音房，又音旁。洋，犹翱翔也。〕所向者降，所指者下，莫敢不服。大王诚幸而许之一言，则吴王率楚王略函谷关，守荥阳、敖仓之粟，距汉兵，治次舍，须大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师古曰：次舍，息立之处。须，待也。治，直之翻。〕大王幸而临之，则天下可并，两主分割，不亦可乎！”王曰：“善！”归，报吴王，吴王犹恐其不果，乃身自为使者，至胶西面约之。胶西群臣或闻王谋，谏曰：“诸侯地不能当汉十二，为叛逆以忧太后，非计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文颖曰：谓王之太后也。〕今承一帝，尚云不易；〔〖胡三省注〗易，以豉翻。〕假令事成，两主分争，患乃益生。”王不听，遂发使约齐、菑川、胶东、济南，皆许诺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齐王将闾，菑川王贤，胶东王雄渠，济南王辟光，皆文帝封。济，子礼翻。〕
初，楚元王好书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好，呼到翻。〕与鲁申公、穆生、白生俱受《诗》于浮丘伯；及王楚，以三人为中大夫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及王，于况翻。〕穆生不耆酒；元王每置酒，常为穆生设醴。及子夷王、孙王戊即位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楚元王交，高祖异母弟。楚子重、子辛皆出于穆王，楚人谓之"二穆"，故楚有穆姓。秦有白乙丙、白圭，楚有白公。浮丘，复姓。夷王，名郢客，元王子。戊元王孙。师古曰：醴，甘酒，少麯多米，二宿而熟。不耆之耆，读曰嗜。为，于伪翻；下同。〕常设，后乃忘设焉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忘，巫放翻。〕穆生退，曰：“可以逝矣！醴酒不设，王之意怠；不去，楚人将钳我于市。”遂称疾卧。申公、白生强起之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强，其两翻。〕曰：“独不念先王之德与！〔〖胡三省注〗与，读曰欤。〕今王一旦失小礼，何足至此！”穆生曰：“《易》称：‘知几其神乎！几者，动之微，吉凶之先见者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几，居衣翻。师古曰：易下系之辞。见，户电翻。〕君子见几而作，不俟终日。’先王之所以礼吾三人者，为道存也。今而忽之，是忘道也。忘道之人，胡可与久处，岂为区区之礼哉！〔〖胡三省注〗区区，谓小也。处，昌吕翻。为，于伪翻。〕”遂谢病去。申公、白生独留。王戊稍淫暴，太傅韦孟作诗讽谏，不听，亦去，居于邹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姓谱》：韦姓出颛顼大彭豕韦之后。〕戊因坐削地事，遂与吴通谋。申公、白生谏戊，戊胥靡之，衣之赭衣，使雅舂于市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晋灼曰：高肱举杵，正身而舂之。师古曰：为木杵而手舂，即今所谓步臼者耳。衣之，于既翻。〕休侯富使人谏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孟子去齐居休。赵岐注曰：休，地名；盖即富所封之地。富，楚元王之子，夷王之弟也。〕王曰：“季父不吾与，我起，先取季父矣！”休侯惧，乃与母太夫人奔京师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臣瓒曰：侯母号太夫人。〕
及削吴会稽、豫章郡书至，吴王遂先起兵，诛汉吏二千石以下；胶西、胶东、菑川、济南、楚、赵亦皆反。楚相张尚、太傅赵夷吾谏王戊，戊杀尚、夷吾。赵相建德、内史王悍谏王遂，遂烧杀建德、悍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悍，下罕翻，又侯旰翻。〕齐王后悔，背约城守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背，蒲妹翻。守，式又翻。〕济北王城坏未完，其郎中令劫守，王不得发兵。胶西王、胶东王为渠率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师古曰：渠，大也。率，所类翻。〕与菑川、济南共攻齐，围临菑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临菑，齐都。〕赵王遂发兵住其西界，欲待吴、楚俱进，北使匈奴与连兵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使，疏吏翻；下同。〕
吴王悉其士卒，下令国中曰：“寡人年六十二，身自将；〔〖胡三省注〗将，即亮翻。〕少子年十四，亦为士卒先。诸年上与寡人同，下与少子等，皆发。”凡二十馀万人。南使闽、东越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使，疏吏翻。〕闽、东越亦发兵从。吴王起兵于广陵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广陵，吴都。〕西涉淮，因并楚兵，发使遗诸侯书，罪状晁错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遗，于季翻。〕欲合兵诛之。吴、楚共攻梁，破棘壁，〔〖胡三省注〗《索隐》曰：按《左氏传》，宣公二年，宋华元战于大棘。杜预曰：在襄邑东南；盖即棘壁是也。《括地志》：大棘故城，在宋州宁陵县西南七十里。〕杀数万人；乘胜而前，锐甚。梁孝王遣将军击之，又败梁两军，士卒皆还走。梁王城守睢阳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睢阳，梁都。睢，音虽。〕
初，文帝且崩，戒太子曰：“即有缓急，周亚夫真可任将兵。”及七国反书闻，上乃拜中尉周亚夫为太尉，将三十六将军往击吴、楚，遣曲周侯郦寄击赵，〔〖胡三省注〗班志，曲周县属广平国。〕将军栾布击齐；复召窦婴，拜为大将军，使屯荥阳监齐、赵兵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班志，荥阳县属河南郡。监，古衔翻。〕
初，晁错所更令三十章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更，工衡翻。〕诸侯讙哗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讙，许元翻。〖按〗通喧。〕错父闻之，从颍川来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错，颍川人。〕谓错曰：“上初即位，公为政用事，侵削诸侯，疏人骨肉，〔〖胡三省注〗疏，与疎同。〕口语多怨，公何为也？”错曰：“固也。不如此，天子不尊，宗庙不安。”父曰：“刘氏安矣而晁氏危，吾去公归矣！”遂饮药死，曰：“吾不忍见祸逮身！”后十馀日，吴、楚七国俱反，以诛错为名。
上与错议出军事，错欲令上自将兵而身居守；又言：“徐、僮之旁吴所未下者，可以予吴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徐、僮二县皆属临淮郡。错初议削诸侯地以强汉，及七国反，乃欲以徐、僮之旁予吴；是自畔其说，恶得无死乎！予，读曰与。〕错素与吴相袁盎不善，〔〖胡三省注〗相，息亮翻。〕错所居坐，盎辄避；盎所居坐，错亦避；〔〖胡三省注〗坐，徂卧翻。〕两人未尝同堂语。及错为御史大夫，使吏按盎受吴王财物，抵罪；诏赦以为庶人。吴、楚反，错谓丞、史曰：〔〖胡三省注〗班表：御史大夫有两丞，秩千石；侍御史十五人。〕“袁盎多受吴王金钱，专为蔽匿，言不反；今果反，欲请治盎，宜知其计谋。”丞、史曰：“事未发，治之有绝；〔〖胡三省注〗如淳曰：事未发之时治之，乃有所绝也。治，直之翻。〕今兵西向，治之何益！且盎不宜有谋。”错犹与未决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犹与，即犹豫也。与，去声。〕人有告盎，盎恐，夜见窦婴，为言吴所以反，愿至前，口对状。婴入言，上乃召盎。盎入见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为，于伪翻。入见，贤遍翻。〕上方与错调兵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师古曰：调，计也，计发兵食也。调，徒钓翻。〕上问盎：“今吴、楚反，于公意何如？”对曰：“不足忧也！”上曰：“吴王即山铸钱，煮海为盐，诱天下豪杰；白头举事、此其计不百全，岂发乎！何以言其无能为也？”对曰：“吴铜盐之利则有之，安得豪杰而诱之！〔〖胡三省注〗诱，音酉。〕诚令吴得豪杰，亦且辅而为谊，不反矣。吴所诱皆亡赖子弟、亡命、铸钱奸人，〔〖胡三省注〗章怀太子贤曰：命，名也，谓脱其名籍而逃亡。〕故相诱以乱”错曰：“盎策之善。”上曰：“计安出？”盎对曰：“愿屏左右。”上屏人，独错在。盎曰：“臣所言，人臣不得知。”乃屏错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屏，必郢翻。〕错趋避东厢，甚恨。上卒问盎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卒，子恤翻；下卒受同。〕对曰：“吴、楚相遗书，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遗，于季翻。分，扶问翻。〕今贼臣晁错擅適诸侯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适，读曰谪。〕削夺之地，以故反，欲西共诛错，复故地而罢。方今计独有斩错，发使赦吴、楚七国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使，疏吏翻；下使吴同。〕复其故地，则兵可毋血刃而俱罢。”于是上默然良久，曰：“顾诚何如？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。”盎曰：“愚计出此，唯上孰计之！”〔〖胡三省注〗孰，与熟同。〕乃拜盎为太常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中六年，始改奉常为太常，时盎犹为奉常也。〕密装治行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治，直之翻。〕后十馀日，上令丞相青、中尉嘉、廷尉欧〔〖胡三省注〗丞相陶青，中尉嘉，失其姓，廷尉张欧。〕劾奏错：“不称主上德信，欲疏群臣、百姓，又欲以城邑予吴，无臣子礼，大逆无道。错当要斩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劾，户概翻。疏，与疎同。予，读曰与。要，与腰同。〕父母、妻子、同产无少长皆弃市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少，诗照翻。长，知两翻。〕制曰：“可。”错殊不知。壬子，上使中尉召错，绐载行市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师古曰：诳云乘车案行市中也。行，下孟翻。〕错衣朝衣斩东市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衣朝，上于既翻，下直遥翻。〕上乃使袁盎与吴王弟子宗正德侯通使吴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高祖兄仲之子广封德侯，生通。德，侯国，在泰山界〕
谒者仆射邓公为校尉，上书言军事，见上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校，户教翻。上书之〕上问曰：“道军所来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如淳曰：道路从吴军所来也。臣瓒曰：道，由也。〕闻晁错死，吴、楚罢不？”〔〖胡三省注〗不，读曰否。〕邓公曰：“吴为反数十岁矣；发怒削地，以诛错为名，其意不在错也。且臣恐天下之士拑口不敢复言矣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钳，其炎翻。复，扶又翻。〕上曰：“何哉？”邓公曰：“夫晁错患诸侯强大不可制，故请削之以尊京师，万世之利也。计画始行，卒受大戮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卒，子恤翻，或读为猝。〕内杜忠臣之口，外为诸侯报仇，臣窃为陛下不取也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为，于伪翻。〕于是帝喟然长息曰：“公言善，吾亦恨之！”
袁盎、刘通至吴，吴、楚兵已攻梁壁矣。宗正以亲故，先入见，谕吴王，令拜受诏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宗正于濞，犹子之亲也。〕吴王闻袁盎来，知其欲说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说，式芮翻；下同。〕笑而应曰：“我已为东帝，尚谁拜！”不肯见盎，而留军中，欲劫使将；〔〖胡三省注〗将，即亮翻。〕盎不肯，使人围守，且杀之。盎得间，脱亡归报。
太尉亚夫言于上曰：“楚兵剽轻，难与争锋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剽，匹妙翻。轻，虚劲翻。〕愿以梁委之，绝其食道，乃可制也。”上许之。亚夫乘六乘传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张晏曰：传车六乘也。乘，绳证翻。余据汉有乘传、驰传；文帝之自代入立也，张武等乘六乘传，今亚夫乘六传，六乘传之见于史者二，盖又与乘传不同也。〕将会兵荥阳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师古曰：会兵，谓集大兵。〕发至霸上，赵涉庶说亚夫曰：“吴王素富，怀辑死士久矣。此知将军且行，必置间人于殽、渑阸陿之间；〔〖胡三省注〗渑，弥兖翻。殽山、渑池之间，其道阸陿。阸，于懈翻。陿，与狭同。〕且兵事尚神密，将军何不从此右去，走蓝田，出武关，抵洛阳。间不过差一二日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自霸上左趋肴、渑至洛阳，其道便近；若自霸上右趋蓝田出武关至洛阳，其道迂曲，故差一二日。走，音奏。间，如字。〕直入武库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洛阳有武库。〕击鸣鼓。诸侯闻之，以为将军从天而下也。”太尉如其计，至洛阳，喜曰：“七国反，吾乘传至此，不自意全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师古曰：言不自意得安全至洛阳也。〕今吾据荥阳，荥阳以东，无足忧者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：《史记》、《汉书》皆云：太尉得剧孟喜，如得一敌国，曰：“吴楚无足忧者。”按孟一游侠之士耳，亚夫得之，何足为轻重！盖其徒欲为孟重名，妄撰此言，不足信也。〕使吏搜殽、渑间，果得吴伏兵。乃请赵涉为护军。〔〖按〗 殽山，亦作崤山。〕
太尉引兵东北走昌邑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昌邑，梁地，后为山阳郡治所。走，音奏；下同。〕吴攻梁急，梁数使使条侯求救，条侯不许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班志，勃海郡有修县，音条。数，所角翻。使使，上如字，下疏吏翻。〕又使使愬条侯于上。〔〖按〗〕愬，此通诉。）上使告条侯救梁，亚夫不奉诏，坚壁不出；而使弓高侯等将轻骑兵出淮泗口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韩王信之子颓当自匈奴中来归，封为弓高侯。功臣表：弓高属营陵；《地理志》：弓高属河间国。盖颓当受封于文帝之初，而河间国则三年所置，故志与表异。泗水南入淮，故谓之淮泗口。骑，奇寄翻。〕绝吴、楚兵后，塞其饟道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塞，悉则翻。饟，古饷字。〕梁使中大夫韩安国及楚相尚弟羽为将军；羽力战，安国持重，乃得颇败吴兵。吴兵欲西，梁城守，不敢西；〔〖胡三省注〗败，补迈翻。守，式又翻。〕即走条侯军，会下邑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下邑县属梁国。〕欲战。条侯坚壁不肯战；吴粮绝卒饥，数挑战，终不出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数，所角翻。挑，徒了翻。〕条侯军中夜惊，内相攻击，扰乱至帐下，亚夫坚卧不起，顷之，复定。吴奔壁东南陬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陬，子侯翻，隅也。〕亚夫使备西北；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，不得入。吴、楚士卒多饥死叛散，乃引而去。二月，亚夫出精兵追击，大破之。吴王濞弃其军，与壮士数千人夜亡走。楚王戊自杀。
吴王之初发也，吴臣田禄伯为大将军。田禄伯曰：“兵屯聚而西，无它奇道，难以立功。臣愿得五万人，别循江、淮而上，收淮南、长沙，入武关，与大王会，此亦一奇也。”吴王太子谏曰：“王以反为名，此兵难以借人，人亦且反王，奈何？且擅兵而别，多它利害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苏林曰：禄伯傥将兵降汉，自为己利于吴生患也。〕徒自损耳！”吴王即不许田禄伯。
吴少将桓将军说王曰：“吴多步兵，步兵利险；汉多车骑，车骑利平地，愿大王所过城不下，直去，疾西据洛阳武库，食敖仓粟，阻山河之险以令诸侯，虽无入关，天下固已定矣。大王徐行留下城邑，汉军车骑至，驰入梁、楚之郊，事败矣。”吴王问诸老将，老将曰：“此年少，椎锋可耳，安知大虑！”〔〖胡三省注〗老将，即亮翻。下并将、为将同。〕于是王不用桓将军计。
王专并将兵。兵未度淮，诸宾客皆得为将、校尉、候、司马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凡军行有大将、裨将领军，皆有部曲；部有校尉，曲有军候、军司马，又有假候、假司马，皆有副；其别营领属为别部司马。〕独周丘不用。周丘者，下邳人，〔〖胡三省注〗班志，下邳属东海郡。〕亡命吴，酤酒无行；〔〖胡三省注〗行，下孟翻。〕王薄之，不任。周丘乃上谒，说王曰：“臣以无能，不得待罪行间。臣非敢求有所将也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将，即亮翻。〕愿请王一汉节，必有以报。”王乃予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予，读曰与。〕周丘得节，夜驰入下邳；下邳时闻吴反，皆城守。至传舍，召令入户，使从者以罪斩令，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：“吴反，兵且至，屠下邳不过食顷；今先下，家室必完，能者封侯矣。”出，乃相告，下邳皆下。周丘一夜得三万人，使人报吴王，遂将其兵北略城邑；比至阳城，兵十馀万，破阳城中尉军；〔〖胡三省注〗“阳城”，《汉书》作“城阳”。城阳国都莒，其地南接下邳之境，班表：王国有中尉，掌武职。比，必寐翻，及也。〕闻吴王败走，自度无与共成功，即引兵归下邳，未至，疽发背死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史言吴王有才不能用，以至于败。〕
壬午晦，日有食之。
吴王之弃军亡也，军遂溃，往往稍降太尉条侯及梁军。吴王渡淮，走丹徒，〔〖胡三省注〗班志，丹徒县属会稽郡，即春秋之朱方。《括地志》：丹徒故城，在润州丹徒县东南十八里。南徐州记：秦使赭衣凿其处，因谓之丹徒，凿处今在故县西北六里丹徒岘东南。〕保东越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欲依东越以自保也。〕兵可万馀人，收聚亡卒。汉使人以利啖东越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啖，徒览翻，饵之也；又徒滥翻，谯[gn]〔〖胡三省注〗醮〕也，食也。〕[/gn]东越即绐吴王出劳军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劳，力到翻。〕使人鏦杀吴王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孟康曰：方言：戟谓之鏦。苏林曰：鏦，音从容之从。师古曰：鏦，谓以矛戟撞杀之。鏦，楚江翻。〕盛其头，驰传以闻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盛，时征翻。〕吴太子驹亡走闽越。吴、楚反，凡三月，皆破灭，于是诸将乃以太尉谋为是；然梁王由此与太尉有隙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为梁王毁短亚夫张本。〕
三王之围临菑也，齐王使路中大夫告于天子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张晏曰：姓路，官为中大夫。《姓谱》：路本自帝挚之后。〕天子复令路中大夫还报，告齐王坚守，“汉兵今破吴楚矣。”路中大夫至，三国兵围临菑数重，无从入。三国将与路中大夫盟曰：“若反言：‘汉已破矣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重，直龙翻。将，即亮翻。师古曰：若，汝也。反，谓反易其辞也。〕齐趣下三国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趣，读曰促。〕不，且见屠。’”路中大夫既许，至城下，望见齐王曰：“汉已发兵百万，使太尉亚夫击破吴、楚，方引兵救齐，齐必坚守无下！”三国将诛路中大夫。齐初围急，阴与三国通谋，约未定；会路中大夫从汉来，其大臣乃复劝王无下三国。会汉将栾布、平阳侯等兵至齐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据班史齐王传作平阳侯曹襄。《史记》《索隐》曰：平阳侯，按表是简侯曹奇。〕击破三国兵。解围已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句断。〕后围齐初与三国有谋，将欲移兵伐齐。齐孝王惧，饮药自杀。
胶西、胶东、菑川王各引兵归国。胶西王徒跣、席藁、饮水谢太后。王太子德曰：“汉兵还，臣观之，已罢，〔〖胡三省注〗罢，与疲同。〕可袭，愿收王馀兵击之！不胜而逃入海，未晚也。”王曰：“吾士卒皆已坏，不可用。”弓高侯韩颓当遗胶西王书曰：“奉诏诛不义，降者赦除其罪，复故；不降者灭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遗，于季翻。〕王何处？须以从事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言胶西王于降与不降之间，欲以何自处，吾待以行事。处，昌汝翻。〕王肉袒叩头，诣汉军壁谒曰：“臣卬奉法不谨，惊骇百姓，乃苦将军远道至于穷国，敢请菹醢之罪！”弓高侯执金鼓见之曰：“王苦军事，愿闻王发兵状。”王顿首䣛行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䣛，与膝同。〕对曰：“今者晁错天子用事臣，变更高皇帝法令，侵夺诸侯地。卬等以为不义，恐其败乱天下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更，工衡翻。败，补迈翻。〕七国发兵且诛错。今闻错已诛，卬等谨已罢兵归。”将军曰：“王苟以错为不善，何不以闻？及未有诏、虎符，擅发兵击义国？以此观之，意非徒欲诛错也。”乃出诏书，为王读之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为，于伪翻；下同。〕曰：“王其自图！”王曰：“如卬等死有馀罪！”遂自杀，太后、太子皆死。胶东王、菑川王、济南王皆伏诛。
郦将军兵至赵，赵王引兵还邯郸城守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邯郸，赵都。〕郦寄攻之，七月不能下。匈奴闻吴、楚败，亦不肯入边。栾布破齐还，并兵引水灌赵城。城坏，王遂自杀。
帝以齐首善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师古曰：言其初首无送乱之心。〕以迫劫有谋，非其罪也，召立齐孝王太子寿，是为懿王。
济北王亦欲自杀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济北王志，齐悼惠王子，文帝十六年受封。〕幸全其妻子。齐人公孙玃谓济北王曰：〔〖胡三省注〗玃，俱碧翻；康，俱缚切。〕“臣请试为大王明说梁王，通意天子；说而不用，死未晚也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为，于伪翻。说，式芮翻。〕公孙玃遂见梁王曰：“夫济北之地，东接强齐，南牵吴、越，北胁燕、赵。此四分五裂之国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张晏曰：四方受敌，济北居中央为五。晋灼曰：四分，即交午而裂，如田字也。〕权不足以自守，劲不足以捍寇，又非有奇怪云以待难也；虽坠言于吴，非其正计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如淳曰：非有奇材异计欲为乱逆也，但假权许吴以避祸耳。晋灼曰：非有以怪异之心而城守，须待变难以应吴也。师古曰：二说皆非也。此言权谋、劲力既不能捍守，又无奇怪神灵可以御难，恐不能自全，故坠言于吴也。坠，犹失也。难，乃旦翻。〕鄉使济北见情实，示不从之端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鄉，读曰嚮（向）。见，贤遍翻。〖按〗鄉，嚮之略笔，于此不可从简作“乡”。嚮，今简作“向”。〕则吴必先历齐，毕济北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历，过也。毕，了也。〕招燕、赵而总之，如此，则山东之从结而无隙矣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从，子容翻。〕今吴王连诸侯之兵，敺白徒之众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师古曰：敺，与驱同。白徒，素非习军旅之人，犹言白丁也。〕西与天子急衡，济北独底节不下；使吴失与而无助，跬步独进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师古曰：半步曰跬。跬，空累翻。〕瓦解土崩，破败而不救者，未必非济北之力也。夫以区区之济北而与诸侯争强，是以羔犊之弱而扞虎狼之敌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小羊曰羔。小牛曰犊。〕守职不桡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桡，奴教翻。〕可谓诚一矣。功义如此，尚见疑于上，胁肩低首，累足抚衿，使有自悔不前之心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自悔者，悔不与吴同也。不前，不敢前进以自归于汉也。〕非社稷之利也。臣恐藩臣守职者疑之。臣窃料之，能历西山，径长乐，抵未央，攘袂而正议者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师古曰：西山，谓肴乃华山也。抵，至也。攘，却也。袂，衣袖也。攘袂，犹今人言捋臂耳。余谓长乐，太后居之；未央，天子居之。径长乐，抵未央，犹言自太后所至帝所也。乐，音洛。〕独大王耳。上有全亡之功，下有安百姓之名，德沦于骨髓，恩加于无穷，愿大王留意详惟之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惟，思也。〕孝王大悦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说，读曰悦。〕使人驰以闻；济北王得不坐，徙封于菑川。
河间王太傅卫绾击吴、楚有功，拜为中尉。绾以中郎将事文帝，醇谨无它。上为太子时，召文帝左右饮，而绾称病不行。文帝且崩，属上曰：“绾长者，善遇之。”故上亦宠任焉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属，之欲翻。〕
夏，六月，乙亥，诏：“吏民为吴王濞等所诖误当坐及逋逃亡军者，皆赦之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诖，户封翻。亡军，从军而逃者也。〕
帝欲以吴王弟德哀侯广之子续吴，以楚元王子礼续楚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德哀侯广之子，即德侯通也。礼，时封平陆侯，为宗正。〕窦太后曰：“吴王，老人也，宜为宗室顺善；今乃首率七国纷乱天下，奈何续其后！”不许吴，许立楚后。乙亥，徙淮阳王馀为鲁王；南王非为江都王，王故吴地；立宗正礼为楚王；立皇子端为胶西王，胜为中山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中山王都卢奴。〕
司马光（1019年11月17日－1086年），字君实，号迂叟，陕州夏县（今山西夏县）涑水乡人，《宋史》，《辞海》等明确记载，世称涑水先生。生于河南省信阳市光山县。北宋史学家、文学家。历仕仁宗、英宗、神宗、哲宗四朝，卒赠太师、温国公，谥文正，主持编纂了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编年体通史《资治通鉴》，为人温良谦恭、刚正不阿，其人格堪称儒学教化下的典范，历来受人景仰。生平著作甚多，主要有史学巨著《资治通鉴》、《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》、《稽古录》、《涑水记闻》、《潜虚》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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