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一七五 陈纪九

〔南朝〕起重光赤奋若(辛丑),尽昭阳单阏(癸卯),凡三年。

◎<font color="#1B5969">〔南朝〕</font><b>陈高宗宣皇帝·下之下</b>

【原文】

〔南朝〕

陈高宗宣皇帝 太建十三年

(辛丑 公元581年)

春,正月,壬午,以晋安王伯恭为尚书左仆射,吏部尚书袁宪为右仆射。宪,枢之弟也。

周改元大定。

二月,甲寅,隋王始受相国、百揆、九锡之命,〔〖胡三省注〗自初命至是五十一日,乃受。〕建台置官。丙辰,诏进王妃独孤氏为王后,世子勇为太子。

开府仪同大将军庾季才,劝隋王宜以今月甲子应天受命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庾季才持正旒宇文护擅权之时,而劝进于杨氏革命之日,巫史之学自信其术耳,非胸中真有所见也。〕太傅李穆、开府仪同大将军卢贲亦劝之。于是周主下诏,逊居别宫。甲子,命兼太傅巳公椿奉册,大宗伯赵煚奉皇帝玺绂,禅位于隋。〔〖胡三省注:〗册,册书也。周制:皇帝八玺,有传国玺,皆宝而不用。神玺,明受之于天;传国玺,明受之于运。皇帝负扆,则置神玺于筵前之右,置传国玺于筵前之左。又有六玺:其一,皇帝行玺,封命诸侯及三公用之;其二,皇帝之玺,与诸侯及三公书用之;其三,皇帝信玺,发诸夏之兵用之;其四,天子行玺,封命蕃国之君用之;其五,天子之玺,与蕃国之君书用之;其六,天子信玺,征蕃国之兵用之。六玺皆白玉为之,方一寸五分,高寸,螭虎钮。梁敬帝太平元年,周闵帝受魏禅,五主,二十四年而亡。隋主本袭封随公,故国号曰随。以周、齐不遑宁处,故去“(辶)”作“隋”,以“(辶)”训走故也。(辶),音绰。煚,俱永翻。绂,音弗,同“黻”。〕隋主冠远游冠;〔〖胡三省注〗远游冠,制似通天冠而前无山述,有展筒横于冠前,皇太子及王者后诸王服之。主冠,古玩翻。〕受册、玺,改服纱帽、黄袍;入御临光殿,服衮冕,如元会之仪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元会,止日大朝会也。大物充庭,群官各入,就位,再拜。上公一人,诣西陛,解剑升贺,降阶,带剑复位而拜。群官在位又再拜,搢笏三称万岁。〕大赦,改元开皇。命有司奉册祀于南郊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告天以受命。〕遣少冢宰元孝矩代太子勇镇洛阳。孝矩名矩,以字行,天赐之孙也;〔〖胡三省注〗按隋书元孝矩传,祖修义,不言以字行。汝阴王天赐,当魏太和之世,距此时百余年。当考。〕女为太子妃。

少内史崔仲方劝隋主除周六官,〔〖胡三省注〗周定六官事,始一百六十六卷梁敬帝纪泰元年。“少内史”,当作“小内史”。〕依汉、魏之旧,从之。置三师、三公及尚书、门下、内史、秘书、内侍五省,〔〖胡三省注〗隋志:三师不主事,不置府僚,盖与天子坐而论道者也。三公参议国之大事,依后齐置府僚,无其人则阙。祭祀则太尉亚献,司徒奉俎,司空行扫除;其位多旷,皆摄行事;寻省府及火佐。置公,则坐于尚书都省。朝之众务,总归于台阁。尚书省事无不总,置令、左,右仆射各一人,总吏部、礼部、兵部、都官、度支、工部六曹事。属官左,右丞各一人,都事八人,分司管辖。六曹尚书,分统三十六侍郎,各司曹务,直宿禁省,如汉之制。门下省置纳言、给事黄门侍郎、散骑常侍,侍郎,通直,员外、谏议,大夫等官。内史省置监、令、侍郎、舍人等官、祕书省置监、丞、郎等官,领著作、太史二曹。内史省即中书省,避武元讳,改曰内史。门下、内史二省,主出纳、朝直、代言,犹有职事。祕书省较优闲。内侍省则皆宦官也。〕御史、都水二台,〔〖胡三省注〗御史台置大夫、治书侍御史、侍御史、殿内侍御史、监察御史等官。都水台置使者及丞、参军、河堤谒者,又领掌船局及诸津都水尉、津尉、丞、长等官。〕太常等十一寺,〔〖胡三省注〗太常、光禄、卫尉、宗正、太仆、大理、鸿胪、司农、太府九寺,并置卿、少卿、丞、主簿、录事等员。国子寺置祭酒,属官有主簿、录事、国子,太学,四门,书等学、各置博士、助教。将作寺置大匠、丞、主簿、录事,统左、右校署令。〕左右卫等十二府,〔〖胡三省注〗左、右卫,左、右武卫,左、右武候,左、右领左右府,左、右监门,左、右领军,各置大将军、将军、长史、司马、录事、功、仓、兵、骑等曹参军,法曹、铠曹行参军、行参军等员。〕以分司统职。又置上柱国至都督十一等勋官,以酬勤劳;〔〖胡三省注〗隋采后周之制,置上柱国、柱国、上大将军、大将军、上开府仪同三司、开府仪同三司、上仪同三司、仪同三司、大都督、帅都督、都督,总十一等。〕特进至朝散大夫七等散官,〔〖胡三省注〗特进、左,右光禄大夫、金紫光禄大夫、银青光禄大夫、朝议大夫、朝散大夫,总七等。朝,直遥翻。散,悉亶翻。〕以加文武官之有德声者。改侍中为纳言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以考讳忠,故改侍中为纳言。〕以相国司马高颎为尚书左仆射,兼纳言,相国司录京兆虞庆则为内史监,兼吏部尚书,相国内郎李德林为内史令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相,息亮翻。相国内郎,相国府从事中郎,避讳改为内郎。〕

乙丑,追尊皇考为武元皇帝,庙号太祖;皇妣吕氏为元明皇后。丙寅,修庙社。立王后独孤为皇后,王太子勇为皇太子。丁卯,以大将军赵煚为尚书右仆射。己巳,封周静帝为介公。周氏诸王皆降爵为公。

初,刘、郑矫诏以隋主辅政,杨后虽不预谋,然以嗣子幼冲,恐权在他族,闻之,甚喜。后知其父有异图,意颇不平,形于言色,及禅位,愤惋逾甚。隋主内甚愧之,改封乐平公主,久之,欲夺其志。公主誓不许,乃止。

隋主与周载下大夫北平荣建绪有旧,〔〖胡三省注〗“载”下逸“师”字。后周置载师之官,属地官,有中大夫,有下大夫。北平郡,治卢龙。荣姓出周荣公。庄子有荣启期。〕隋主将受禅,建绪为息州刺史。将之官,隋主谓曰:“且踌躇,当共取富贵。”建绪正色曰:“明公此旨,非仆所闻。”及即位,来朝,帝谓之曰:“卿亦悔不?”建绪稽首曰:“臣位非徐广,情类杨彪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稽,音启。徐广事见一百一十九卷宋高祖永初元年。杨彪事见六十九卷魏主帝黄初二年。〕帝笑曰:“朕虽不晓书语,亦知卿此言不逊!”

上柱国窦毅之女,闻隋受禅,自投堂下,抚膺太息曰:“恨我不为男子,救舅氏之患!”毅及襄阳公主掩其口曰;“汝勿妄言,灭吾族!”毅由是奇之。及长,以适唐公李渊。渊,昞之子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昞,周柱国李虎之子。李渊始见于此。长,知两翻。昞,音丙。〕

虞庆则劝隋主尽灭宇文氏,高颎、杨惠亦依违从之。李德林固争,以为不可。隋主作色曰:“君书生,不足与议此!”于是周太祖孙谯公乾恽、冀公绚,闵帝子纪公湜,明帝子酆公贞、宋公实,高祖子汉公赞、秦公贽、曹公允、道公充、蔡公兑、荆公元,宣帝子莱公衍、郢公术皆死。德林由是品位不进。

乙亥,上耕藉田。

隋主封其弟邵公慧为滕王,安公爽为卫王,子雁门公广为晋王,俊为秦王,秀为越王,谅为汉王。

隋主赐李穆诏曰:“公既旧德,且又父党。敬惠来旨,义无有违。即以今月十三日恭膺天命。”俄而穆入朝,帝以穆为太师,赞拜不名;子孙虽在襁褓,悉拜仪同,一门执象笏者百余人,贵盛无比。又以上柱国窦炽为太傅,幽州总管于翼为太尉。李穆上表乞骸骨,诏曰:“吕尚以期颐佐周,〔〖胡三省注〗记:百年曰期颐。吕尚遇文王,年八十矣,佐文王以及武王,则是期颐之夫也。〕张苍以华皓相汉,〔〖胡三省注〗华皓,谓白首也。张苍免相后,口中无齿,食乳,年百余岁乃卒。〕高才命世,不拘常礼。”仍以穆年耆,敕蠲朝集,〔〖胡三省注〗蠲,免也。朝集,犹言朝会也。朝,直遥翻。〕有大事,就第询访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用古人“欲有谋焉则就之”之意。隋主姑以是恩李穆耳,非欲与之大有为也。〕

美阳公苏威,〔〖胡三省注〗美阳,古县名,汉、晋属扶风,五代志不见,盖已省废,姑以古县名封爵之耳。〕绰之子也,〔〖胡三省注〗苏绰佐宇文泰以兴周。〕少有令名,周晋公护强以女妻之。威见护专权,恐祸及己,屏居山寺,以讽读为娱。周高祖闻其贤,除车骑大将军、仪同三司,又除稍伯下大夫,皆辞疾不拜;宣帝就除开府仪同大将军。隋主为丞相,高颎荐之,隋主召见,与语,大悦;居月馀,闻将受禅,遁归田里。颎请追之,隋主曰:“此不欲预吾事耳,置之。”及受禅,征拜太子少保,追封其父为邳公,以威袭爵。

丁丑,隋以晋王广为并州总管。三月,戊子,以上开府仪同三司贺若弼为吴州总管,镇广陵;〔〖胡三省注〗广陵为吴州,仍周旧也。历阳为和州,仍齐旧也。隋书:韩擒虎,河东垣人。“河南”当作“河东”。五代志:庐江郡,梁置南豫州,又改合州,开皇初改庐州。盖梁之南豫、合州,皆治合肥,合州因合肥而名也。庐江在合肥东五十里,既徙治庐江,故以庐名州。若,人者翻。〕和州刺史河南韩擒虎为庐州总管,镇庐江。隋主有并吞江南之志,问将帅于高颎,颎荐弼与擒虎,故置于南边,使潜为经略。

戊戌,以太子少保苏威兼纳言、度支尚书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度支尚书,统度支、户部、金部、仓部。〕

初,苏绰在西魏,以国用不足,制征税法颇重,〔〖胡三省注〗后周太祖作相,置载师,掌任土之法,辨夫家田里之数,会六畜车乘之稽,审赋役敛弛之节,制畿疆修广之域,颁施惠之要,审牧产之政。司均,掌田里之政令,凡人口十巳上,宅五亩;口九已上,宅四亩;口五已下,宅三亩。有室者田百四十亩,丁者田百亩。司赋,掌功赋之政令,凡人自十八以至六十有四与轻癃者皆赋之。其赋之法,有室者岁不过绢一匹,绵八两,粟五斛;丁者半之。其非桑土,有室者布一匹,麻十斤;丁者又半之。丰年则全赋,中年半之,下年一之,皆以时征焉。若艰荒凶札,则不征其赋。又有市门之税。自今观之,亦不为重矣而苏绰犹望后之弛之,可谓志于民矣。〕既而叹曰:“今所为者,譬如张弓,非平世法也。后之君子,谁能弛之!”威闻其言,每以为己任。至是,奏减赋役,务从轻简,隋主悉从之,渐见亲重,与高颎参掌朝政。帝尝怒一人,将杀之;威入閤进谏,帝不纳,将自出斩之,威当帝前不去;帝避之而出,威又遮止。帝拂衣而入,良久,乃召威谢曰:“公能若是,吾无忧矣。”赐马二匹,钱十余万。寻复兼大理卿、京兆尹、御史大夫,本官悉如故。

治书侍御史安定梁毘,以威兼领五职,安繁恋剧,无举贤自代之心,抗表劾威。帝曰:“苏威朝夕孜孜,志存远大,何遽迫之!”因谓朝臣曰:“苏威不值我,无以措其言;我不得苏威,何以行其道。杨素才辩无双,至于斟酌古今,助我宣化,非威之匹也。威若逢乱世,南山四皓,岂易屈哉!”〔〖胡三省注〗四皓,东园公、绮里季、夏黄公、角里先生,遭秦之乱,隐隐于商山,鬚眉皓白,故曰四皓。商山在长安南,故曰南山。隋主以苏威隐遁于周世,故云然。易,以鼓翻。〕威尝言于帝曰:“臣先人每戒臣云:‘唯读《孝经》一卷,足以立身治国,何用多为!’”帝深然之。

高颎深避权势,上表逊位,让于苏威,帝欲成其美,听解仆射。数日,帝曰:“苏威高蹈前朝,颎能推举。吾闻进贤受上赏,宁可使之去官!”命颎复位。颎、威同心协赞,政刑大小,帝无不与之谋议,然后行之。故革命数年,天下称平。

太子左庶子卢贲,以颎、威执政,心甚不平,时柱国刘昉亦被疏忌。贲因讽昉及上柱国元谐、李询、华州刺史张宾等谋黜颎、威,〔〖胡三省注〗五代志:京兆郡郑县,后魏置东雍州,并华山郡,西魏改曰华州。昉,甫两翻。被,皮义翻。华,户化翻。〕五人相与辅政。又以晋王广有宠于帝,私谓太子曰:“贲欲数谒殿下,恐为上所谴,愿察区区之心。”谋泄,帝穷治其事,昉等委罪于宾、贲。公卿奏二人当死,帝以故旧,不忍诛,并除名为民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二人皆翼戴隋主于潜跃者也。张宾,道士也。隋主作辅,宾自言洞晓星历,盛言有代谢之征,且言上仪表非人臣之相,由是大被知遇,常在幕府。〕

庚子,隋诏前代品爵,悉依旧不降。

丁未,梁主遣其弟太宰岩入贺于隋。

夏,四月,辛巳,隋大赦。戊戌,悉放太常散乐为民,仍禁杂戏。

散骑常侍韦鼎、兼通直散骑常侍王瑳聘于周。辛丑,至长安,隋已受禅,隋主致之介国。

隋主召汾州刺史韦冲为兼散骑常侍。时发稽胡筑长城,汾州胡千余人,在塗亡叛。帝召冲问计,对曰:“夷狄之性,易为反覆,皆由牧宰不称之所致。臣请以理绥静,可不劳兵而定。”帝然之,命冲绥怀叛者,月余皆至,并赴长城之役。冲,夐之子也。

五月,戊午,隋封邗公雄为广平王,〔〖胡三省注〗按隋书,此即邗公惠也,改名雄,开皇中,改封清漳王,仁寿初,改封安德王。大业中,从征吐谷浑还,进封观王,薨,谥曰德,后所谓观德王雄者是也。“邗”,音寒。〕永康公弘为河间王。雄,高祖之族子也。

隋主潜害周静帝而为之举哀,葬于恭陵;以其族人洛为嗣。

六月,癸未,隋诏郊庙冕服必依《礼经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隋制:冕服采用东齐之法,乘舆衰冕,垂白珠十有二旒,以组为缨,色如其绶。黈纩充耳。玉笄。玄衣,纁裳。衣,山龙、华虫、火、宗、彝五章;裳,藻、粉米、黼、黻四章。衣重宗彝,裳重黼黻,为十二等。衣,褾领,织成升龙;白纱内单;黼领青褾襈裾。革带,玉钩䚢。大带,素带,朱裹,紕其外,上以朱,下以绿。韍随裳色,龙、火、山三章。鹿卢玉具剑,火珠鏢首,白玉双佩,玄组。双大绶,六采,玄、黄、青、白、缥、绿,纯玄质,长二丈四尺,五百首,广一尺。小双绶,长二尺六寸,色同大绶,而首半之间,施三玉环。朱袜,赤舄,舄加金饰。凡玄质,长二丈四尺,五百首,广一尺。小双绶,长二尺六寸,色同大绶,而首半之,绶,先合单纺为一丝,丝四为一扶,扶五为不首,首五成一文。褾,皮小翻。襈,雏免翻。䚢,丑例翻,又敕列翻。紕,音卑缘也。鏢,紕招翻;说文,刀削末铜也。缥,匹沼翻。纺,甫罔翻。〕其朝会之服、旗帜、牺牲皆尚赤,〔〖胡三省注〗隋自以为得火德,故尚赤色。〕戎服以黄,常服通用杂色。秋,七月,乙卯,隋主始服黄,百僚毕贺。于是百官常服,同于庶人,皆著黄袍。隋主朝服亦如之,唯以十三环带为异。

八月,壬午,隋废东京官。

吐谷浑寇凉州,隋主遣行军元帅乐安公元谐等步骑数万击之。谐击破吐谷浑于丰利山,又败其太子可博汗于青海,〔〖胡三省注〗青海在吐谷浑国都伏俟城之东十五里,周迴千余里,中有小山,唐时谓之龙驹岛。败,补迈翻。可,从刊入声。汗,音寒。〕俘斩万计。吐谷浑震骇,其王侯三十人各帅所部来降。吐谷浑可汗夸吕帅亲兵远循。隋主以其高宁王移兹裒为河南王,使统降众。以元谐为宁州刺史,留行军总管贺娄子干镇凉州。

九月,庚午,将军周罗睺攻隋故墅,拔之。萧摩诃攻江北。

隋奉车都尉于宣敏〔〖胡三省注〗汉武帝置三都尉,奉车、駙马、骑也。〕奉使巴、蜀还,奏称:“蜀土沃饶,人物殷阜。周德之衰,遂成戎首。宜树建籓屏,封殖子孙。”隋主善之。辛未,以越王秀为益州总管,改封蜀王。宣敏,谨之孙也。

壬申,隋以上柱国长孙览、元景山并为行军元帅,发兵入寇;命尚书左仆射高颎节度诸军。

初,周、齐所铸钱凡四等,及民间私钱,名品甚众,〔〖胡三省注〗五代志:齐文宣受禅,改铸常平五铢,重如其文,其公甚贵,且制造甚精。至乾明、皇建之间,往往私铸。邺中用钱,有赤熟、青熟、细眉、赤生之异。河南所用,有青、薄、铅、锡之别。青、齐、徐、兗、梁、豫州,辈类各殊。武平已后,私铸转甚,或以生铁和铜。至于齐亡,卒不能禁。后周之初,尚用魏钱。及武帝保定元年,乃更铸布泉之钱,以一当五,与五铢并行。时梁、益之境,又杂用古钱交易,河西诸郡,或用西域金银之钱,而官不禁。建德三年,更铸五行大布钱,以一当十,与布泉并行。五年,以布泉渐贱,遂废之。齐平已后,山东犹杂用齐氏旧钱。宣帝大象元年,又铸永通万国钱,以一当千,与五行大布及五铢凡三品并用。〕轻重不等。隋主患之,更铸五铢钱,背、面、好、肉皆有周郭,每一千重四斤二两。悉禁古钱及私钱。置样于关;不如样者,没官销毁之。自是钱币始壹,民间便之。

隋郑译以上柱国归第,赏赐丰厚。译自以被疏,呼道士醮章祈福,为婢所告,以为巫蛊,译又与母别居,为宪司所劾,由是除名。隋主下诏曰:“译若留之于世,在人为不道之臣;戮之于朝,入地为不孝之鬼。有累幽显,无所置之。宜赐以《孝经》,令其熟读。”仍遣与母共居。

初,周法比于齐律,烦而不要,隋主命高颎、郑译及上柱国杨素、率更令裴政等更加修定。政练习典故,达于从政,乃采魏、晋旧律,下至齐、梁,沿革重轻,取其折衷。时同修者十余人,凡有疑滞,皆取决于政。于是去前世枭、轘及鞭法,自非谋叛以上,无收族之罪。始制死刑二,绞、斩;流刑三,自二千里至三千里;徒刑五,自一年至三年;杖刑五,自六十至百;笞刑五,自十至五十。又制议、请、减、赎、官当之科以优士大夫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议,即周礼八议之法。请者,凡在八议之科则请之。减者,官品第七已上,犯罪皆例减一等,其品第九已上,犯者听赎。应赎者皆以铜代绢。赎铜一斤为负,负十为殿。笞十者铜一斤,加至杖百则十斤。徒一年,赎铜二十斤,每等则加铜十斤,三年则六十斤矣。流一十里,赎铜八十斤,每等则加铜十斤,二千里则百斤矣。二死皆赎铜百二十斤。犯私罪,以官当徒者,五品已上,一官当徒二年,九品已上,一官当徒一年;当流者,三流同比徒三年。若犯公罪者,徒各加一年,当流者,各加一等。其累徒过九年者,流二千里。孔颖达曰:古之赎罪用铜,汉始改用黄金,但少其斤两,令与铜相敌。后魏以金难得,令金一两收绢十匹。隋复依古赎铜。〕除前世讯囚酷法,考掠不得过二百;枷杖大小,咸有程式。民有枉屈,县不为理者,听以次经郡及州省;若仍不为理,听诣阙伸诉。

冬,十月,戊子,始行新律。诏曰:“夫绞以致毙,斩则殊形,除恶之体,于斯已极。枭首、轘身,义无所取,不益惩肃之理,徒表安忍之杯。鞭之为用,残剥肤体,彻骨侵肌,酷均脔切。虽云远古之式,事乖仁者之刑。枭、轘及鞭,并令去之。贵砺带之书,不当徒罚;广轩冕之廕,旁及诸亲。流役六年,改为五载;刑徒五岁,变从三祀。其余以轻代重,化死为生,条目甚多,备于简策。杂格、严科,并宜除削。”自是法制遂定,后世多遵用之。

隋主尝怒一郎,于殿前笞之。谏议大夫刘行本进曰:“此人素清,其过又小,愿少宽之。”帝不顾。行本于是正当帝前曰:“陛下不以臣不肖,置臣左右,臣言若是,陛下安得不听;若非,当致之于理。岂得轻臣而不顾也?”因置笏于地而退。帝敛容谢之。遂原所笞者。行本,璠之兄子也。

独孤皇后,家世贵盛而能谦恭,雅好读书,言事多与隋主意合,帝甚宠惮之,宫中称为“二圣”。帝每临朝,后辄与帝方辇而进,至阁乃止。使宦官伺帝,政有所失,随即匡谏。候帝退朝。同反燕寝。有司奏称:“《周礼》:百官之妻,命于王后,请依古制。”后曰:“妇人与政,或从此为渐,不可开其源也。”大都督崔长仁,后之中外兄弟也,犯法当斩,帝以后故,欲免其罪。后曰:“国家之事,焉可顾私!”长仁竟坐死。后性俭约,帝尝合止利药,须胡粉一两。宫内不用,求之,竟不得。又欲赐柱国刘嵩妻织成衣领,宫内亦无之。

然帝惩周氏之失,不以权任假借外戚,后兄弟不过将军、刺史。帝外家吕氏,济南人,素微贱。齐亡以来,帝求访,不知所在。及即位,始求得舅子吕永吉,追赠外祖双周为太尉,封齐郡公,以永吉袭爵。永吉从父道贵,性尤顽呆,言词鄙陋,帝厚加供给,而不许接对朝士。拜上仪同三司,出为济南太守;后郡废,终于家。

壬辰,隋主如岐州。

岐州刺史安定梁彦光,有惠政,隋主下诏褒美,赐束帛及御伞,以厉天下之吏;久之,徙相州刺史。岐俗质厚,彦光以静镇之,奏课连为天下最。及居相,部如岐州法。邺自齐亡,衣冠士人多迁入关,唯工商乐户移实州郭。风俗险诐,好兴谣讼,目彦光为“著帽饧”。帝闻之,免彦光官。岁余,拜赵州刺史。彦光自请复为相州,帝许之。豪猾闻彦光再来,皆嗤之。彦光至,发擿奸伏,有若神明,豪猾潜窜,阖境大治。于是招致名儒,每乡立学,亲临策试,褒勤黜怠。及举秀才,祖道于郊,以财物资之。于是风化大变,吏民感悦,无复讼者。

时又有相州刺史陈留樊叔略,有异政,帝以玺书褒美,班示天下,征拜司农。

新丰令房恭懿,政为三辅之最,帝赐以粟帛。雍州诸县令朝谒,帝见恭懿,必呼至榻前,访以治民之术。累迁德州司马。帝谓诸州朝集使曰:“房恭懿志存体国,爱养我民,此乃上天宗庙之所祐。朕若置而不赏,上天宗庙必当责我。卿等宜师范之。”因擢为海州刺史。由是州县吏多称职,百姓富庶。

十一月,丁卯,隋遣兼散骑侍郎郑捴来聘。

十二月,庚子,隋主还长安,复郑译官爵。

广州刺史马靖,得岭表人心,兵甲精练,数有战功。朝廷疑之,遣吏部侍郎萧引观靖举措,讽令送质,外托收督赕物,引至番禺。靖即遣子弟入质。

是岁,隋主诏境内之民任听出家,仍令计口出钱,营造经像。于是时俗从风而靡,民间佛书,多于《六经》数十百倍。

突厥佗钵可汗病且卒,谓其子庵逻曰:“吾兄不立其子,委位于我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事见一百七十一卷太建四年。逻,郎佐翻。隋书突厥传作“菴罗。”〕我死,汝曹当避大逻便。”及卒,国人将立大逻便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大逻便者,木杆之子。杜佑曰:突厥以勇健者为“莫贺弗”,肥抱者为“大罗便”。大罗便,酒器也,似角而抱短,体貌似之,故以为号。此官特贵,唯其子弟为之。〕以其母贱,众不服;庵逻实贵,〔〖胡三省注〗隋书作“菴罗母贵”,当从之。〕突厥素重之。摄图最后至,谓国人曰:“若立庵逻者,我当帅兄弟事之。若立大逻便,我必守境,利刃长矛以相待。”摄图长,且雄勇,国人莫敢拒,〔〖胡三省注〗摄图为小可汗,统东面部落,又逸可汗之子,故长。长,知两翻。〕竟立庵逻为嗣。大逻便不得立,心不服庵逻,每遣人詈辱之。庵逻不能制,因以国让摄图。国中相与议曰:“四可汗子,〔〖胡三省注〗四可汗,谓逸可汗及木杆可汗、褥但可汗、佗钵可汗。〕摄图最贤。”共迎立之,〔〖胡三省注〗考异曰:隋突厥传云:木杆在位二十年卒佗钵在位十年卒。按周传,魏废帝二年,三月,科罗献马,木杆犹未立。建德二年,佗钵献马。然则木杆以承圣二年立,太建四年卒,佗钵以其年立,十三年卒也。〕号沙钵略可汗,居都斤山。庵逻降居独洛水,称第二可汗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都斤山、独洛水,皆突厥中地名。第二可汗,言其位次沙钵略也。〕大逻便乃谓沙钵略曰:“我与尔俱可汗子,各承父后。尔今极尊,我独无位,何也?”沙钵略患之,以为阿波可汗,还领所部。又沙钵略从父玷厥,居西面,号达头可汗。诸可汗各统部众,分居四面。沙钵略勇而得众,北方皆畏附之。

隋主既立,待突厥礼薄,突厥大怨。千金公主伤其宗祀覆没,日夜言于沙钵略,请为周室复雠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周遣千金公主嫁突厥,见上卷十二年。〕沙钵略谓其臣曰:“我,周之亲也。今隋公自立而不能制,复何面目见可贺敦乎!”〔〖胡三省注〗复,扶又翻。突厥之君长称可汗,其妻称可贺敦。〕乃与故齐营州刺史高宝宁合兵为寇。隋主患之,敕缘边修保障,峻长城,命上柱国武威阴寿镇幽州,京兆尹虞庆则镇并州,屯兵数万以备之。

初,奉车都尉长孙晟送千金公主入突厥,突厥可汗爱其善射,留之竟岁,命诸子弟贵人与之亲友,冀得其射法。沙钵略弟处罗侯,号突利设,尤得众心,为沙钵略所忌,密托心腹阴与晟盟。晟与之游猎,因察山川形势,部众强弱,靡不知之。

及突厥入寇,晟上书曰:“今诸夏虽安,戎虏尚梗,兴师致讨,未是其时,弃于度外,又相侵扰,故宜密运筹策,有以攘之。玷厥之于摄图,兵强而位下,外名相属,内隙已彰;鼓动其情,必将自战。又,处罗侯者,摄图之弟,奸多势弱,曲取众心,国人爱之,因为摄图所忌,其心殊不自安,迹示弥缝,实怀疑惧。又,阿波首鼠,介在其间,颇畏摄图,受其牵率,唯强是与,未有定心。今宜远交而近攻,离强而合弱。通使玷厥,说合阿波,则摄图回兵,自防右地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右地,突厥西面地也。〕又引处罗,遣连奚、霫,〔〖胡三省注〗奚,库莫奚。霫,又一种。霫,音习。〕则摄图分众,还备左方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左方,突厥东面地也。〕首尾猜嫌,腹心离阻,十数年后,乘衅讨之,必可一举而空其国矣。”帝省表,大悦,因召与语。晟复口陈形势,手画山川,写其虚实,皆如指掌,帝深嗟异,皆纳用之。遣太仆元晖出伊吾道,诣达头,赐以狼头纛。达头使来,引居沙钵略使上。以晟为车骑将军,出黄龙道,赍币赐奚、霫、契丹,遣为乡导,得至处罗侯所,深布心腹,诱之内附。反间既行,果相猜贰。

始兴王叔陵,太子之次弟也,与太子异母,母曰彭贵人。叔陵为江州刺史,性苛刻狡险。新安王伯固,以善谐谑,有宠于上及太子;叔陵疾之,阴求其过失,欲中之以法。叔陵入为扬州刺史,事务多关涉省阁,执事承意顺旨,即讽上进用之;微致违忤,必抵以大罪,重者至殊死。伯固惮之,乃谄求其意。叔陵好发古冢,伯固好射雉,常相从郊野,大相款狎,因密图不轨。伯固为侍中,每得密语,必告叔陵。



【作者介绍】

  司马光(1019年11月17日-1086年),字君实,号迂叟,陕州夏县(今山西夏县)涑水乡人,《宋史》,《辞海》等明确记载,世称涑水先生。生于河南省信阳市光山县。北宋史学家、文学家。历仕仁宗、英宗、神宗、哲宗四朝,卒赠太师、温国公,谥文正,主持编纂了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编年体通史《资治通鉴》,为人温良谦恭、刚正不阿,其人格堪称儒学教化下的典范,历来受人景仰。生平著作甚多,主要有史学巨著《资治通鉴》、《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》、《稽古录》、《涑水记闻》、《潜虚》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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