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德宗神武圣文皇帝　贞元十二年

（丙子　公元796年）
司马光 《资治通鉴》

春，正月，庚子，元谊、石定蕃等帅洺州兵五千人及其家人万馀口奔魏州。上释不问，命田绪安抚之。

乙丑，以浑瑊、王武俊并兼中书令。己巳，加严震、田绪、刘济、韦皋并同平章事。天下节度、观察使，悉加检校官以悦其意。

三月，甲午，韦皋奏降西南蛮高万唐等二万馀口。

乙巳，以闲厩、宫苑使李齐运为礼部尚书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闲厩、宫苑二使，李齐运盖兼为之。〕户部侍郎裴延龄为户部尚书，使职如故。齐运无才能学术，专以柔佞得幸于上，每宰相对罢，则齐运次进决其议。或病卧家，上欲有所除授，往往遣中使就问之。

丙子，韶王暹薨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暹，皇弟也。〕

魏博节度使田绪尚嘉诚公主，有庶子三人，季安最幼，公主子之，以为副大使。夏，四月，庚午，绪暴薨。左右匿之，使季安领军事，年十五。乙亥，发丧，推季安为留后。

庚辰，上生日，故事，命沙门、道士讲论于麟德殿，至是，始命以儒士参之。四门博士韦渠牟嘲谈辩给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后魏刘芳表云：太和二十年，立四门博士于四门置学。按《礼记》云：天子设四学。郑注云：周四郊之虞庠也。今以其辽远，故置于四门，请移与太学同处，从之。《唐百官志》：四门馆博士，正七品上，掌教七品以上侯、伯、子、男子为生殳庶人子为俊士生者。〕上悦之，旬月，迁右补阙，始有宠。

五月，丙申，邠宁节度使张献甫暴薨，监军杨明议请都虞候杨朝晟权知留后。甲辰，以朝晟为邠宁节度使。

六月，乙丑，以监句当左神策窦文场、监句当右神策霍仙鸣皆为护军中尉，监左神威军使张尚进、监右神威军使焦希望皆为中护军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左、右神策中尉，始于窦、霍，自此宦官之权日以益重，不可复制矣。下护军中尉一等为中护军，此职事官之掌禁兵者，非如唐初所置勋级，所谓上护军、护军也。宋白曰：德宗以梁、洋扈从之功，举西汉谒者随何下淮南功拜为中尉事，故命神策监军为中尉。〕初，上置六统军，视六尚书，以处节度使罢镇者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兴元元年置六统军，事见二百二十九卷。〕相承用麻纸写制。至是，文场讽宰相比统军降麻。翰林学士郑絪〔〖胡三省注〗絪，音因。〕奏言：“故事惟封王、命相用白麻，今以命中尉，不识陛下特以宠文场邪，遂为著令也？”〔〖胡三省注〗著令者，定著为令。〕上乃谓文场曰：“武德、贞观时，中人不过员外将军同正耳，衣绯者无几。自辅国以来，堕坏制度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堕，读曰恭隳。坏，音怪。〕朕今用尔，不谓无私。若复以麻制宣告天下，必谓尔胁我为之矣。”文场叩头谢。遂焚其麻，命并统军自今中书降敕。明日，上谓絪曰：“宰相不能违拒中人，朕得卿言方悟耳。”是时窦、霍势倾中外，籓镇将帅多出神策军、台省清要亦有出其门者矣。

宣武节度使李万荣病风，昏不知事，霍仙鸣荐宣武押牙刘沐可委军政。辛巳，以沐为行军司马。

宣歙观察使刘赞卒。

初，上以奉天窘乏，故还宫以来，尤专意聚敛。籓镇多以进奉市恩，皆云“税外方圆”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折则成方，转则成圆，言于常税之外，别自转折，以致货财也。〕亦云“用度羡馀”，其实或割留常赋，或增敛百姓，或减刻吏禄，或贩鬻蔬果，往往私自入，所进才什一二。李兼在江西有月进，韦皋在西川有日进。其后常州刺史济源裴肃以进奉迁浙东观察使，刺史进奉自肃始。及刘赞卒，判官严绶掌留务，竭府库以进奉，征为刑部员外郎，幕僚进奉自绶始。绶，蜀人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史不能审其郡县，故止云蜀人。〕

李万荣疾病，其子乃为兵马使。甲申，迺集诸将责李湛、伊娄说、张丕以不忧军事，斥之外县。上遣中使第五守进至汴州，宣慰始毕，军士十馀人呼曰：“兵马使勤劳无赏，刘沐何人，为行军司马！”沐懼，阳中风，舁出。军士又呼曰：“仓官刘叔何给纳有奸。”杀而食之。又欲斫守进，迺止之。迺又杀伊娄说、张丕。都虞候匡城邓惟恭与万荣乡里相善，万荣常委以腹心，乃亦倚之。至是，惟恭与监军俱文珍谋，执乃，送京师。秋，七月，乙未，以东都留守董晋同平章事，兼宣武节度使，以万荣为太子少保，贬乃虔州司马。丙申，万荣薨。

邓惟恭既执李迺，遂权军事，自谓当代万荣，不遣人迎董晋。晋既受诏，即与傔从十馀人赴镇，不用兵卫。至郑州，迎者不至，〔〖胡三省注〗《九域志》：郑州，东至汴州一百五十里。〕郑州人为晋懼，或劝晋且留观变。有自汴州出者，言于晋曰：“不可入。”晋不对，遂行。惟恭以晋来之速，不及谋。晋去城十馀里，惟恭乃帅诸将出迎。晋命惟恭勿下马，气色甚和，惟恭差自安。既入，仍委惟恭以军政。

初，刘玄佐增汴州兵至十万，遇之厚，李万荣、邓惟恭每回厚焉。士卒骄，不能御，乃置腹心之士，幕于公庭庑下，挟弓执剑以备之，时劳赐酒肉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庑，音武。〕晋至之明日，悉罢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董晋之意，以谓此士前帅之腹心，吾新来为帅若亦恃为腹心，不足为吾卫而适足以生变，罢之则待诸军如一，且示无所猜间。〕

戊戌，韩王迥薨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迥，上弟也。〕

壬子，诏以宣武将士邓惟恭等有执送李迺功，各迁官赐钱。其为迺所胁，邀逼制使者，皆勿问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胁，所谓胁从也。言李乃以威力胁使其下以邀逼中使。唐时谓中使为敕使，亦谓之制使。〕

八月，乙未朔，日有食之。

己巳，以田季安为魏博节度使。

丙子，以汝州刺史陆长源为宣武行军司马。朝议以董晋柔仁多可，恐不能集事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朝议，谓朝廷之议。多可，言凡人有请悉从，不能裁以理法。〕故以长源佐之。长源性刚刻，多更张旧事。晋初皆许之，案成则命且罢，由是军中得安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为长源以刚刻致祸张本。〕

丙戌，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赵憬薨。

初，上不欲生代节度使，常自择行军司马以为储帅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行军司马，掌弼戎政，居则习蒐狩，有役则申战守之法，器械、粮备、军籍、赐予皆专焉。〕李景略为河东行军司马，李说忌之。回鹘梅录入贡，过太原，说与之宴，梅录争坐次，说不能遏。景略叱之，梅录识其声，趋前拜之曰：“非丰州李端公邪！”〔〖胡三省注〗李景略折梅录，见二百三十三卷三年。唐人呼侍御为端公。李肇国史补曰：宰相相呼曰堂老，两省曰阁老，尚书曰院长，御史曰端公。〕又拜，遂就下坐。座中皆属目于景略。说益不平，乃厚赂中尉窦文场，使去之。会有传回鹘将入寇者，上忧之，以丰州当虏冲，择可守者。文场因荐景略。九月，甲午，以景略为丰州都防御使。穷边气寒，土瘠民贫，景略以勤俭帅众，二岁之后，储备完实，雄于北边。

卢迈得风疾，庚子，贾耽私忌，〔〖胡三省注〗父母及祖父母、曾祖父母死日为私忌。〕宰相绝班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言宰相班绝无一人。〕上遣中使召主书承旨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唐制：尚书省主书，从八品下，中书省，从七品上，堂吏也。〕

丙午，户部书尚、判度支裴延龄卒，中外相贺，上独悼惜之。

壬子，吐蕃寇庆州。

冬，十月，甲戌，以谏议大夫崔损、给事中赵宗儒并同平章事。损，玄暐之弟孙也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崔玄暐有诛二张、复中宗之功。〕尝为裴延龄所荐，故用之。

十一月，乙未，以右补阙韦渠牟为左谏议大夫。上自陆贽贬官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去年四月陆贽贬。〕尤不任宰相，自御史、刺呼、县令以上皆自选用，中书行文书而已。然深居禁中，所取信者裴延龄、李齐运、户部郎中王绍、司农卿李实、翰林学士韦执谊及渠牟，皆权倾宰相，趋附盈门。绍谨密无损益，实狡险掊克；执谊以文章与上唱和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掊，蒲侯翻。〕年二十馀，自右拾遗召入翰林；渠牟形神恌躁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恌，他彫翻。〕尤为上所亲狎，上每对执政，漏不过三刻，渠牟奏事率至六刻，语笑款狎往往闻外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闻，音问。〕所荐引咸不次迁擢，率皆庸鄙之士。

宣武都虞侯邓惟恭内不自安，潜结将士二百馀人谋作乱。事觉，董晋悉捕斩其党，械惟恭送京师。己未，诏免死，汀州安置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投窜于荒远州郡，谓之安置。〕

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