〔南朝〕齐世祖武皇帝 永明九年

(辛未 公元491年)

春,正月,辛丑,上祀南郊。

丁卯,魏主始听政于皇信东室。

诏太庙四时之祭:荐宣皇帝,起面饼、鸭𦞦;孝皇后,笋、鸭卵;高皇帝,肉脍、菹羹;昭皇后,茗、粣、炙鱼:皆所嗜也。上梦太祖谓己:“宋氏诸帝常在太庙从我求食,可别为吾致祠。”乃命豫章王妃庾氏四时祠二帝、二后于清溪故宅。牲牢、服章,皆用家人礼。

臣光曰:昔屈到嗜芰,屈建去之,以为不可以私欲干国之典,况子为天子,而以庶人之礼祭其父,违礼甚矣!卫成公欲祀相,宁武子犹非之;而况降祀祖考于私室,使庶妇尸之乎!

初,魏主召吐谷浑王伏连筹入朝,伏连筹辞疾不至,辄修洮阳、泥和二城,置戍兵焉。二月,乙亥,魏枹罕镇将长孙百年请击二戍,魏主许之。

散骑常侍裴昭明、散骑侍郎谢竣如魏吊,欲以朝服行事。魏主客曰:“吊有常礼,何得以朱衣入凶庭!”昭明等曰:“受命本朝,不敢辄易。”往返数四,昭明等固执不可。魏主命尚书李冲选学识之士与之言,冲奏遣著作郎上谷成淹。昭明等曰:“魏朝不听使者朝服,出何典礼?”淹曰:“吉凶不相厌。羔裘玄冠不以吊,此童稚所知也。昔季孙如晋,求遭丧之礼以行。今卿自江南远来吊魏,方问出何典礼;行人得失,何其远哉!”昭明曰:“二国之礼,应相准望。齐高皇帝之丧,魏遣李彪来吊,初不素服,齐朝亦不以为疑,何至今日独见要逼!”淹曰:“齐不能行亮阴之礼,逾月即吉。彪奉使之日,齐之君臣,鸣玉盈庭,貂珰曜目。彪不得主人之命,敢独以素服厕其间乎?皇帝仁孝,侔于有虞,执亲之丧,居庐食粥,岂得以此方彼乎?”昭明曰:“三王不同礼,孰能知其得失!”淹曰:“然而虞舜、高宗皆非邪?”昭明、竣相顾而笑曰:“非孝者无亲,何可当也!”乃曰:“使人之来,唯赍袴褶,此既戌服,不可以吊,唯主人裁其吊服!然违本朝之命,返必获罪。”淹曰:“使彼有君子,卿将命得宜,且有厚赏。若无君子,卿出而光国,得罪何妨!自当有良史书之。”乃以衣、㡊给昭明等,使服以致命。己丑,引昭明等入见,文武皆哭尽哀。魏主嘉淹之敏,迁侍郎,赐绢百匹。昭明,骃之子也。

始兴简王鉴卒。

三月,甲辰,魏主谒永固陵。夏,四月,癸亥朔,设荐于太和庙。魏主始进蔬食,追感哀哭,终日不饭;侍中冯诞等谏,经宿乃饭。甲子,罢朝夕哭。乙丑,复谒永固陵。

魏自正月不雨,至于癸酉,有司请祈百神,帝曰:“成汤遭旱,以至诚致雨,固不在曲祷山川。今普天丧恃,幽显同哀,何宜四气未周,遽行祀事!唯当责躬以待天遣。”

甲戌,魏员外散骑常侍李彪等来聘,为之置燕设乐。彪辞乐,且曰:“主上孝思罔极,兴坠正失。去三月晦,朝臣始除衰绖,犹以素服从事,是以使臣不敢承奏乐之赐。”朝廷从之。彪凡六奉使,上甚重之。将还,上亲送至琅邪城,命群臣赋诗以宠之。

己卯,魏作明堂,改营太庙。

五月,己亥,魏主更定律令于东明观,亲决疑狱;命李冲议定轻重,润色辞旨,帝执笔书之。李冲忠勤明断,加以慎密,为帝所委,情义无间;旧臣贵戚,莫不心服,中外推之。

乙卯,魏长孙百年攻洮阳、泥和二戍,克之,俘三千余人。

丙辰,魏初造五辂。

六月,甲戌,以尚书左仆射王奂为雍州刺史。

丁未,魏济阴王郁以贪残赐死。

秋,闰七月,乙丑,魏主谒永固陵。

己卯,魏主诏曰:“烈祖有创业之功。世祖有开拓之德,宜为祖宗,百世不迁。平文之功少于昭成,而庙号太祖,道武之功高于平文,而庙号烈祖,于义未允。朕今奉尊烈祖为太祖,以世祖、显祖为二祧,余皆以次而迁。”

八月,壬辰,又诏议养老及禋于六宗之礼。〔《尚书》︰禋于六宗。而诸儒互说不同。王莽以易六子,遂立六宗祠。王肃亦以为易六子。摰虞以为︰《月令》,孟冬,天子祈来年于天宗;天宗,六宗之神也。刘卲以为︰万物负阴而抱阳,冲气以为和。六宗者,太极冲和之气,为六气之宗者也;《虞书》谓之六宗,《周书》谓之天宗。孔颖达曰︰王肃六宗之说,用《家语》之文,以四时也、寒暑也、日也、月也、水旱也为六宗,孔注《尚书》同之。伏生与马融以天地、四时为六宗。刘歆、孔晁以乾坤之子六为六宗。贾逵以为天宗三,日、月、星也;地宗三,河、海、岱也。今《尚书》欧阳夏侯说,六宗者,上及天,天及地,旁及四方,中央恍惚,助阴阳变化,有益于人者也。《古尚书说》︰天宗,日、月、北辰;地宗,岱、河、海也。日、月为阴、阳宗,北辰为星宗,河为水宗,岱为山宗,海为泽宗。郑玄以星也、辰也、司中也、司命也、风师也、雨师也为六宗。虞喜《别论》曰︰地有五色,太社象之,总五为一,则成六,六为地数,推校经传,别无他祭也。刘昭以为此说近得其实。张髦曰︰父祖之庙六宗,即三昭、三穆也。魏文帝以天皇太帝、五帝为六宗。杜佑取之。郑氏曰︰禋之言烟,周人尚臭,烟气之臭闻者。〕先是,魏常以正月吉日于朝廷设幕,中置松柏树,设五帝座而祠之。又有探策之祭。帝皆以为非礼,罢之。戊戌,移道坛于桑干之阴,改曰崇虚寺。

乙巳,帝引见群臣,问以“‘禘祫’,王、郑之义,是非安在?”尚书游明根等从郑,中书监高闾等从王。诏:“圜丘、宗庙皆有禘名,从郑:禘祫并为一祭,从王:著之于令。”〔《记‧大传》曰︰礼,不王不禘。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,以其祖配之。郑氏《注》曰︰凡大祭曰禘。大祭其先祖所由生,谓郊祀天也。天者之先,皆凭太微五帝之精以生,皆用正岁之正月郊祭之。又《祭法》言虞、夏、殷、周禘郊祖宗之法,郑《注》云︰禘郊祖宗,谓祭祀配食也;此禘,谓祭昊天于圜丘也。孔颖达曰︰王肃论引贾逵说吉禘子庄公。禘者,递也。审谛昭穆,迁主递位,孙居王父之处。又引禘于太庙《逸礼》,昭尸、穆尸,其祝辞总称孝子、孝孙,则是父子并列。《逸礼》又云︰皆升合于太祖,所以刘歆、贾逵、郑众、马融等皆以为然。郑不从者,以《公羊传》为正,《逸礼》不可用也。《左氏》说及杜元凯皆以为禘三年一大祭,在太祖之庙。《传》无祫文,然则祫即禘也。取其序昭穆,谓之禘,取其合集群祖,谓之祫。杜佑《通典》︰孝文帝太和十三年诏︰“郑玄云︰天子祭员丘曰禘,宗庙大祭亦曰禘。三年一祫,五年一禘。祫则毁庙,群庙之主,于太祖庙合而祭之,禘则增及百官配食者,审谛而祭之。鲁礼,三年丧毕而祫,明年而禘。员丘、宗庙大祭俱称禘。祭有两禘明也。王肃又云︰太子诸侯皆禘于宗庙,非祭天之祭。郊祀后稷不称禘。禘、祫一名也。合祭,故称祫,禘而审谛之,故称禘,非两祭之名。三年一祫,五年一禘,总而互举,故称五年再殷祭,不言一禘一祫,断可知矣。诸儒之说,大略如是。公卿可议其是非。”尚书游明根言曰︰“郑氏之义,禘者大祭之名。大祭员丘谓之禘者,审谛五精星辰也。大祭宗庙谓之禘者,审谛其昭穆百官也。员丘常合,不言祫,宗庙时合,故言祫。斯则宗庙祫、禘并行,员丘一禘而已。宜于宗庙俱行禘祫之礼。二礼异,故名殊。依礼,春祭特礿,于尝、于烝,则祫尝、祫烝,不于三时皆行禘、祫之礼。”中书监高闾又言︰“禘祭员丘,与郑义同者,以为有虞氏禘黄帝,黄帝非虞在庙之帝。不在庙,非员丘而何?又《大传》云︰祖其所自出之祖,又非在庙之文。《论语》称︰禘自既灌以往。据《尔雅》︰禘,大祭也。诸侯无禘礼,惟夏祭称禘,又非宗庙之禘。鲁行天子之仪,不敢专行员丘之禘;改殷之禘,取其禘名于宗庙。因先有祫,遂生两名。其宗庙禘、祫之祭,据王氏之义,祫而禘,禘止于一时。一时者,祭不欲数,一岁三禘为过数。”诏曰︰“明根、闾等据二家之义,论禘、祫详矣;至于事取折衷,犹有未允。闾以禘、祫为名,义同王氏,禘祭员丘,事与郑同,无所间然。明根以郑氏等两名、两祭,并存、并用,理有未俱。称据二义,一时禘祫而阙二时之禘,事有难从。先王制礼,内缘人子之情,外协尊卑之序,故天子七庙,数尽则毁,藏主于太祖之庙,三年而祫祭之。世尽则毁,以示有终之义;三年而祫,以申追远之情。禘祫既是一祭,分而两之,事无所据。毁庙三年一祫,又有不尽四时,于礼为阙。七庙四时常祭,祫则三年一祭,而又不究四时,于情为简。王以祫为一祭,于义为长,郑以员丘为禘与宗庙大祭同,名义亦为当。今互取郑、王二义;禘、祫并为一祭,从王;禘是祭员丘大祭之名,上下同用,从郑。若以数则渎,五年一禘,改祫从禘。五年一禘,则四时尽禘,以称今情,则旅天,礼文,先禘而后时祭,便即施行,著之于令,永为世法。”〕戊午,又诏:“国家飨祀诸神,凡一千二百余处;今欲减省群祀,务从简约。”又诏:“明堂、太庙,配祭、配享,于斯备矣。白登、崞山、鸡鸣山庙,唯遣有司行事。冯宣王庙在长安,宜敕雍州以时供祭。”又诏:“先有水火之神四十余名及城北星神,今圜丘之下既祭风伯、雨师、司中、司命,明堂祭门、户、井、灶、中霤,〔〖胡三省注〗郑氏曰︰中霤,犹中室也。古者复穴,是以名室为霤。音力又翻。〕四十神悉可罢之。”甲寅,诏曰:“近论朝日、夕月,皆欲以二分之日于东、西郊行礼。然月有余闰,行无常准。若一依分日,或值月于东而行礼于西,序情即理,不可施行。昔秘书监薛谓等以为朝日以朔,夕月以朏。卿等意谓朔朏、二分,何者为是?”尚书游明根等请用朔朏,从之。

丙辰,魏有司上言,求卜祥日。诏曰:“筮日求吉,既乖敬事之志,又违永慕之心;今直用晦日。”九月,丁丑夜,帝宿于庙,帅群臣哭已,帝易服缟冠、革带、黑屦,侍臣易服黑介帻、白绢单衣、革带、乌履,遂哭尽乙夜。戊子晦,帝易祭服,缟冠素纰、白布深衣、麻绳履,侍臣去帻易㡊。既祭,出庙,帝立哭。久之,乃还。

冬,十月,魏明堂、太庙成。

庚寅,魏主谒永固陵,毁瘠犹甚。司空穆亮谏曰:“陛下祥练已阕,号慕如始。王者为天地所子,为万民父母,未有子过哀而父母不戚,父母忧而子独悦豫者也。今和气不应,风旱为灾,愿陛下袭轻服,御常膳,銮舆时动,咸秩百神,庶使天人交庆。”诏曰:“孝悌之至,无所不通。今飘风、旱气,皆诚慕未浓,幽显无感也。所言过哀之咎,谅为未衷。”

十一月,己未朔,魏主禫于太和庙,兖冕以祭。既而服黑介帻,素纱深衣,拜陵而还。癸亥,冬至,魏主祀圜丘,遂祀明堂,还,至太和庙,乃入。甲子,临太华殿,服通天冠,绛纱袍,以飨群臣。乐县而不作。丁卯,服兖冕,辞太和庙,帅百官奉神主迁于新庙。

乙亥,魏大定官品。戊戌,考诸牧守。

魏假通直散骑常侍李彪等来聘。

魏旧制,群臣季冬朝贺,服袴褶行事,谓之小岁;丙戌,诏罢之。

十二月,壬辰,魏迁社于内城之西。

魏以安定王休为太傅,刘郡王简为太保。

高丽王琏卒,寿百余岁。魏主为之制素委貌,布深衣,举哀于东郊;遣谒者仆射李安上策赠太傅,谥曰康。孙云嗣立。

乙酉,魏主始迎春于东郊。自是四时迎气皆亲之。

初,魏世祖克统万及姑臧,获雅乐器服工人,并存之。其后累朝无留意者,乐工浸尽,音制多亡。高祖始命有司访民间晓音律者,议定雅乐,当时无能知者。然金、石、羽旄之饰,稍壮丽于往时矣。辛亥,诏简置乐官,使修其职,又命中书监高闾参定。

初,晋张斐、杜预共注《律》三十卷,自泰始以来用之。《律》文简约,或一章之中,两家所处,生杀顿异,临时斟酌,吏得为奸。上留心法令,诏狱官详正旧注。七年,尚书删定郎王植集定二注,表奏之。诏公卿、八座参议考正,竟陵王子良总其事;众议异同不能壹者,制旨平决。是岁,书成。廷尉山阴孔稚珪上表,以为:“《律》文虽定,苟用失其平,则法书徒明于帙里,冤魂犹结于狱中。窃寻古之名流,多有法学;今之士子,莫肯为业。纵有习者,世议所轻,将恐此书永沦走吏之手矣。今若置《律》助教,依《五经》例,国子生有欲读者,策试高第,即加擢用,以补内外之官,庶几士流有所劝慕。”诏从其请,事竟不行。

初,林邑王范阳迈,世相承袭,夷人范当根纯攻夺其国,遣使献金簟等物。诏以当根纯为都督缘海诸军事、林邑王。

魏冀州刺史咸阳王禧入朝。有司奏:“冀州民三千人称禧清明有惠政,请世胙冀州。”魏主诏曰:“利建虽古,未必今宜;经野由君,理非下情。”以禧为司州牧、都督司、豫等六州诸军事。

初,魏文明太后宠任宦者略阳苻承祖,官至侍中,知都曹事,赐以不死之诏。太后殂,承祖坐赃应死,魏主原之,削职禁锢于家,仍除悖义将军,封佞浊子,月余而卒。承祖方用事,亲姻争趋附以求利。其从母杨氏为姚氏妇独否,常谓承祖之母曰:“姊虽有一时之荣,不若妹有无忧之乐。”姊与之衣服,多不受;强与之,则曰:“我夫家世贫,美衣服使人不安。”不得已,或受而埋之。与之奴婢,则曰:“我家无食,不能饲也。”常著弊衣,自执劳苦。承祖遣车迎之,不肯起;强使人抱置车上,则大哭曰:“尔欲杀我!”由是苻氏内外号为“痴姨”。及承祖败,有司执其二姨至殿廷。其一姨伏法。帝见姚氏姨贫弊,特赦之。

李惠之诛也,思皇后之昆弟皆死。惠从弟凤为安乐王长乐主簿,长乐坐不轨,诛,凤亦坐死。凤子安祖等四人逃匿获免,遇赦乃出。既而魏主访舅氏存者,得安祖等,皆封候,加将军。既而引见,谓曰:“卿之先世,再获罪于时。王者设官以待贤才,由外戚而举者,季世之法也。卿等既无异能,且可还家。自今外戚无能者视此。”后又例降爵为伯,去其军号。时人皆以为帝待冯氏太厚,待顾氏太薄;太常高闾尝以为言,帝不听。及世宗尊宠外家,乃以安祖弟兴祖为中山太守,追赠李惠开府仪同三司、中山公,谥曰庄。



【作者介绍】

  司马光(1019年11月17日-1086年),字君实,号迂叟,陕州夏县(今山西夏县)涑水乡人,《宋史》,《辞海》等明确记载,世称涑水先生。生于河南省信阳市光山县。北宋史学家、文学家。历仕仁宗、英宗、神宗、哲宗四朝,卒赠太师、温国公,谥文正,主持编纂了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编年体通史《资治通鉴》,为人温良谦恭、刚正不阿,其人格堪称儒学教化下的典范,历来受人景仰。生平著作甚多,主要有史学巨著《资治通鉴》、《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》、《稽古录》、《涑水记闻》、《潜虚》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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