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 光化元年

(戊午 公元898年)

春,正月,两浙、江西、武昌、淄青各遣使诣阙,请以朱全忠为都统,讨杨行密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两浙钱镠,江西钟传,武杜洪,淄青王师范,皆惮杨行密之强,而党附朱全忠者也。〕诏不许。

加平卢节度使王师范同平章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淄清,平卢军。〕

以兵部尚书刘崇望同平章事,充东川节度使。以昭信防御使冯行袭为昭信节度使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方镇表,光化元年置昭信防御使,治金州,与此异。〕

上下诏罪己息兵,复李茂贞姓名官爵,应诸道讨凤翔兵皆罢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韩建之志也。〕

壬辰,河中节度使王珂亲迎于晋阳,李克用遣其将李嗣昭守河中。

李茂贞、韩建皆致书于李克用,言大驾出幸累年,乞修和好,同奖王室,兼乞丁匠助修宫室,克用许之。

初,王建攻东川,顾彦晖求救于李茂贞,茂贞命将出兵救之,〔〖胡三省注〗事见上。〕不暇东逼乘舆,诈称改过,与韩建共翼戴天子。及闻朱全忠营洛阳宫,累表迎车驾,茂贞、韩建懼,请修复宫阙,奉上归长安。诏以韩建为修宫阙使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:《实录》:“建以行宫卑庳,无眺览之所,表献城南别墅。建初修南庄,起楼观,疏池沼,欲为南内,行废立之事。其叔父丰见其跋扈,谓建曰:‘汝陈、许间一民,乘时危乱,位至方镇,不能感君父之惠,而欲以同、华两州百里之地行废立,覆族在旦莫矣。吾不如先自裁,免为汝所累。’由是建稍弭其志。及李茂贞表请助营宫苑,又闻朱全忠缮治洛阳,累表迎驾,建惧,故急营葺长安,率诸道助助役,而又亲程功焉。”按建若欲废立,何必先营南内!今不取。〕诸道皆助钱及工材。建使都将蔡敬思督其役。既成,二月,建自往视之。

钱镠请徙镇海军于杭州,从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镇海军本治润州,今徙军额于杭州。〕

复以李茂贞为凤翔节度使。

三月,己丑,以王审知充威武留后。

朱全忠遣副使万年韦震入奏事,求兼镇天平,朝廷未之许,震力争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穆、敬以后,威令已不振,然藩镇所遣奏事官不敢力争于朝也。〕朝廷不得已,以全忠为宣武、宣义、天平三镇节度使。全忠以震为天平留后,以前台州刺史李振为天平节度副使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按欧史李振传,振为金吾卫将军,拜台州刺史。盗起浙东,不果行,乃西归过汴,以策干朱全忠;全忠留之,遂为全忠用。〕振,抱真之曾孙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代、德之间,李抱真镇昭义,有大功。〕

淮南将周本救苏州,两浙将顾全武击破之。淮南将秦裴以兵三千人拔昆山而戍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昆山,汉娄县地;梁分娄县置信义县,又分信义置昆山县,取县界昆山为名;唐属苏州。《九域志》,在州东七十里。〕

以潭州刺史、判湖南军府事马殷知武安留后。时湖南管内七州,贼帅杨师远据衡州,唐世旻据永州,蔡结据道州,陈彦谦据郴州,鲁景仁据连州,〔〖胡三省注〗路振九国志:唐旻、蔡结皆以郡人聚兵据郡。陈彦谦桂阳人,杀刺史黄岳,据郴州。鲁景仁本从黄巢,以病留连州,遂据之。帅,所类翻。郴,丑林翻。〕殷所得惟潭、邵而已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为马殷尽取诸州张本。〕

义昌节度使卢彦威,性残虐,又不礼于邻道。与卢龙节度使刘仁恭争盐利,仁恭遣其子守文将兵袭沧州,彦威弃城,挈家奔魏州。罗弘信不纳,乃奔汴州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光启元年,卢彦威得沧、景,至是而亡。〕仁恭遂取沧、景、德三州,以守文为义昌留后。仁恭兵势益盛,〔〖胡三省注〗并幽、沧两镇之兵,故劫益盛。〕自谓得天助,有并吞河朔之志,为守文请旌节,朝廷未许。会中使至范阳,仁恭语之曰:“旌节吾自有之,但欲得长安本色耳,何为累章见拒,为吾言之!”其悖慢如此。

朱全忠与刘仁恭修好,会魏博兵击李克用。夏,四月,丁未,全忠至巨鹿城下,败河东兵万馀人,遂北至青山口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五代志:邢州龙冈县,隋文帝开皇十六年置青山县,煬帝大业初省入龙冈。〕

以护国节度使王珂兼侍中。

丁卯,朱全忠遣葛从周分兵攻洺州,戊辰,拔之,斩刺史邢善益。

五月,己巳朔,赦天下。

葛从周攻邢州,刺史马师素弃城走。辛未,磁州刺史袁奉滔自刭。全忠以从周为昭义留后,守邢、洺、磁三州而还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并、汴自此岁争邢、洺、磁三州。〕

以武定节度使李继密为山南西道节度使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李继密自洋州徙兴元。〕

朝廷闻王建已用王宗涤为东川留后,乃召刘崇望还,为兵部尚书,仍以宗涤为留后。

湖南将姚彦章言于马殷,请取衡、永、道、连、郴五州,仍荐李琼为将。殷以琼及秦彦晖为岭北七州游奕使,张图英、李唐副之,〔〖胡三省注〗五州,并潭、邵为七。〕将兵攻衡州,斩杨师远,引兵趣永州,围之月馀,唐世旻走死。殷以李唐为永州刺史。

六月,以濠州刺史赵珝为忠武节度使。珝,犨之弟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犨,昌牛翻。〕

秋,七月,加武贞节度使雷满同平章事,〔〖胡三省注〗方镇表:光化元年,置武贞节度,领沣州。〕加镇南节度使钟传兼侍中。

忠义节度使赵匡凝闻朱全忠有清口之败,〔〖胡三省注〗忠义义军,山南东道。清口之败见去年十一月。〕阴附于杨行密。全忠遣宿州刺史尉氏氏叔琮将兵伐之,丙申,拔唐州,擒随州刺史赵匡璘,败襄州兵于邓城。

八月,庚戌,改华州为兴德府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以车驾驻跸故也。〕

戊午,汴将康怀贞袭邓州,克之,擒刺史国湘。赵匡凝懼,遣使请服于朱全忠,全忠许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为朱全忠再攻赵匡凝张本。〕

己未,车驾发华州。壬戌,至长安。甲子,赦天下,改元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改元光化。〕

上欲籓镇相与辑睦,以太子宾客张有孚为河东、汴州宣慰使,赐李克用、朱全忠诏,又令宰相与之书,使之和解。克用欲奉诏,而耻于先自屈,乃致书王镕,使通于全忠。全忠不从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朱全忠兵力户强,故不从。〕

九月,乙亥,加韩建守太傅、兴德尹,〔〖胡三省注〗先是,上驻跸华州,因以华州为兴德府。〕加王镕兼中书令,罗弘信守侍中。

己丑,东川留后王宗涤言于王建,以东川封疆五千里,文移往还,动逾数月,请分遂、合、泸、渝、昌五州别为一镇,建表言之。

顾全武攻苏州,城中及援兵食皆尽。甲申,淮南所署苏州刺史台濛弃城走,〔〖胡三省注〗金城汤池,非粟不守,台濛虽淮南良将,奈之何哉!〕援兵亦遁。全武克苏州,〔〖胡三省注〗乾宁三年,淮南陷苏州,今果如顾全武之言而复之。〕追败周本等于望亭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九域志》:常州无钖县有望亭镇,在苏州北四十五里,又四十五里至无锡。〕独秦裴守昆山不下,全武帅万馀人攻之。裴屡出战,使病者被甲执矛,壮者彀弓弩,全武每为之却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见其弓弩之力及远,故为之却。〕全武檄裴令降。全武尝为僧,裴封函纳款,全武喜,召诸将发函,乃佛经一卷,全武大惭,曰:“裴不忧死,何暇戏予!”益兵攻城,引水灌之,城坏,食尽,裴乃降。钱镠设千人馔以待之,及出,羸兵不满百人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观通鉴上文,秦裴以三千人取昆山而守之,及其降也,赢兵不满百人,则其兵死于战守者殆尽,其存者仅三十之一耳。〕镠怒曰:“单弱如此,何敢久为旅拒!”〔〖胡三省注〗旅,众也。怙众而拒捍,曰旅拒。〕对曰:“裴义不负杨公,今力屈而降耳,非心降也。”镠善其言。顾全武亦劝镠宥之,镠从之。时人称全武长者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顾全武甚识而度,所以能佐钱镠保据一方。〕

魏博节度使罗弘信薨,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:薛居正五代史梁纪弘信传、太祖纪年录皆云夕信八月卒。按八月昭宗还京,弘信犹加官。旧纪、传九月卒,今从之。《实录》十月,约奏到也。〕军中推其子节度副使绍威知留后。

汴将朱友恭将兵还自江、淮,过安州,〔〖胡三省注〗朱友恭克黄州,还过安州。《九域志》:黄州西至安州三百里。〕或告刺史武瑜潜与淮南通,谋取汴军,冬,十月,己亥,友恭攻而杀之。

李克用遣其将李嗣昭、周德威将步骑二万出青山,将复山东三州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山东三州,邢、洺、磁也;是年五月,葛从周取之。〕壬寅,进攻邢州,葛从周出战,大破之。嗣昭等引兵退入青山,从周追之,将扼其归路。步兵自溃,嗣昭不能制。会横冲都将李嗣源以所部兵至,〔〖胡三省注〗薛史明宗纪曰:罗弘信袭破李存信于莘县,帝奋命殿军而还,武皇嘉其功,即以所属五百骑号曰横冲都。〕谓嗣昭曰:“吾辈亦去,则势不可支矣,我试为公击之。”嗣昭曰:“善,我请从公后。”嗣源乃解鞍厉镞,乘高布阵,左右指画,邢队莫之测。嗣源直前奋击,嗣昭继之,从周乃退。德威,马邑人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马邑,秦、汉旧县名,久废;开元五年,分朔州善阳县,置马邑县于古大同军城,属朔州。〕

癸卯,以威武留后王审知为节度使。

以罗绍威知魏博留后。

丁巳,以东川留后王宗涤为节度使。

加佑国节度使张全义兼侍中。

王珙引汴兵寇河中,王珂告急于李克用。克用遣李嗣昭救之,败汴兵于胡壁,〔〖胡三省注〗《九域志》:河中府荣河县有胡壁镇。荣河,唐宝鼎县也,宋祥符中更。〕汴人走。

前常州刺史王柷,〔〖胡三省注〗柷,之六翻。〕性刚介,有时望。诏征之,时人以为且入相。过陕,〔〖胡三省注〗王柷就征,道过陕州。〕王珙延奉甚至,请叙子侄之礼拜之,柷固辞不受。珙怒,〔〖胡三省注〗珙以柷同姓,年辈在前行,且入相,请叙子姪之礼,以亲结之,而柷辞不受。珙以柷薄其门地本出寒微而绝之也,故怒。〕使送者杀之,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:柷为给事中并遇害,旧纪、《实录》皆无年月,今因珙伐河中事附此。〕并其家人悉投诸河,掠其资装,以覆舟闻。朝廷不敢诘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史言唐之威令不行,藩镇暴横,王柷罹其虐杀而不敢问。〕

闰月,钱镠以其将曹圭为苏州制置使,遣王球攻婺州。

十一月,甲寅,立皇子祯为雅王,祥为琼王。

以魏博留后罗绍威为节度使。

衢州刺史陈岌请降于杨行密,钱镠使顾全武讨之。

朱全忠以奉国节度使崔洪与杨行密交通,〔〖胡三省注〗淮西,淮南邻道也。〕遣其将张存敬攻之。洪懼,请以弟都指挥使贤为质,〔〖胡三省注〗质,音致。《考异》曰:十国纪年:“洪讬以将士不受节制,遣兄贤质于汴。”按旧纪,“十月,汴将张存敬以兵袭蔡州,刺史崔洪纳款,请以弟贤质干汴,许之。”《实录》亦云“弟贤”,今从之。〕且言:“将士顽悍,不受节制,请遣二千人诣麾下从征伐。”全忠许之,〔〖胡三省注〗为朱全忠遣崔贤征兵、蔡将杀贤劫洪奔淮南张本。〕召存敬还。存敬,曹州人也。

十二月,昭义节度使薛志勤薨。

李克用之平王行瑜也,〔〖胡三省注〗见下卷乾宁二年。〕李罕之求邠宁于克用。克用曰:“行瑜恃功邀君,故吾与公讨而诛之。昨破贼之日,吾首奏趣苏文建赴镇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见下卷乾宁二年。〕今才达天听,遽复二三,朝野之论,必喧然谓吾辈复如行瑜所为也。吾与公情如同体,固无所爱,俟还镇,当更为公论功赏耳。”罕之不悦而退,私于盖寓曰:“罕之自河阳失守,依托大庇,〔〖胡三省注〗李罕之失河阳见二百五十七卷僖宗文德元年。〕岁月已深。比来衰老,倦于军旅,若蒙吾王与太傅哀愍,〔〖胡三省注〗王,谓李克用,太傅,谓盖寓。〕赐一小镇,使数年之间休兵养疾,然后归老闾阎,幸免。”寓为之言,克用不应。每籓镇缺,议不及罕之,罕之甚郁郁。寓恐其有它志,亟为之言,〔〖胡三省注〗亟,频也,数也。〕克用曰:“吾于罕之岂爱一镇,但罕之,鹰也,饥则为用,饱则背飞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祖曹操驾御吕布之意而言之。〕

及志勤薨,旬日无帅,罕之擅引泽州兵夜入潞州,据之,〔〖胡三省注〗《九域志》:泽州北至潞州一百六十五里。〕以状白克用,曰:“薛铁山死,〔〖胡三省注〗薛志勤从克用起代北,初名铁山。〕州民无主,虑不逞者为变,故罕之专命镇抚,取王裁旨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裁旬者,旨裁其可否也。〕克用怒,遣人让之。罕之遂遣其子颢请降于朱全忠,执河东将马溉等及沁州刺史傅瑶送汴州。克用遣李嗣昭将兵讨之,〔〖胡三省注〗自此,李克用不能与朱全忠争邢、洺、磁而争泽、潞矣。〕嗣昭先取泽州,收罕之家属送晋阳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先取泽州,既掩李罕之不备,且俘其家。史言李嗣昭用兵有方略。〕

杨行密遣成及等归两浙以易魏约等,〔〖胡三省注〗淮南禽成及见上卷乾宁三年。两浙擒魏约见上去年四月。杨、钱争苏州,台濛、周本、秦裴皆淮南名将也,为浙人所困,终不能守。杨行密知钱镠未易可轻,故归成及以易魏约,意在讲解也。〕钱镠许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淮南禽成及见上卷乾宁三年。两浙擒魏约见上去年四月。杨、钱争苏州,台濛、周本、秦裴皆淮南名将也,为浙人所困,终不能守。杨行密知钱镠未易可轻,故归成及以易魏约,意在讲解也。〕

韶州刺史曾兗举兵攻广州,州将王璙帅战舰应之。清海行军司马刘隐一战破之。韶州将刘潼复据浈、浛,〔〖胡三省注〗浈、浛当在韶州湞昌县界。或曰:刘潼据浈阳、浛洭二县之间。浈,痴贞翻。浛,胡南翻。〕隐讨斩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