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僖宗惠圣恭定孝皇帝 乾符元年
(甲午 公元874年)
春,正月,丁亥,翰林学士卢携上言,以为:“陛下初临大宝,宜深念黎元。国家之有百姓,如草木之有根柢,〔〖胡三省注〗柢,典礼翻,又丁计翻。〕若秋冬培溉,则春夏滋荣。臣窃见关东去年旱灾,自虢至海,〔〖胡三省注〗自虢州东至于海也。〕麦才半收,秋稼几无,冬菜至少,贫者硙蓬实为面,蓄槐叶为齑。或更衰赢,亦难采拾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磑,五对翻,也。面,眠见翻。齏,笺西翻。〕常年不稔,则散之邻境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之,往也。〕今所在皆饥,无所依投,坐守乡闾,待尽沟壑。其蠲免馀税,实无可征。而州县以有上供及三司钱,〔〖胡三省注〗户部、转运、盐铁为三司。〕督趣甚急,动如捶挞,虽撤屋伐木,雇妻鬻子,止可供所由酒食之费,〔〖胡三省注〗所由,谓催督租税之吏卒。〕未得至于府库也。或租税之外,更有他徭。朝廷倘不抚存,百姓实无生计。乞敕州县,应所欠残税,并一切停征,以俟蚕麦。仍发所在义仓,亟加赈给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太宗置义仓及常平仓以备凶荒,高宗以后,稍假义仓以给他费,至神龙中略尽。玄宗即位复置之,安、史之乱复废。至文宗大和九年,以天下回残钱置常平义仓本钱,岁增市之以备赈给。〕至深春之后,有菜叶木牙,继以桑椹,渐有可食。在今数月之间,尤为窘急,行之不可稽缓。”敕从其言,而有司竟不能行,徒为空文而己。
路岩行至江陵,敕削官爵,长流儋州。岩美姿仪,囚于江陵狱再宿,须发皆白,寻赐自尽,籍没其家。岩之为相也,密奏,“三品以上赐死,皆令使者剔取结喉三寸以进,〔〖胡三省注〗结喉,喉咙上下相接之处。〕验其必死。”至是,自罹其祸,所死之处乃杨收赐死之榻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史言天之报应不爽。杨收赐死见上卷咸通十年。〕边咸、郭筹捕得,皆伏诛。
初,岩佐崔铉于淮南,为支使,〔〖胡三省注〗唐制,节度使幕属有掌书记;观察有支使,以掌表笺书翰,亦书记之任也。〕铉知其必贵,曰:“路十终须作彼一官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岩,第十。作彼一官,谓作相也。〕既而入为监察御史,不出长安城,十年至宰相。其自监察入翰林也,铉犹在淮南,闻之,曰:“路十今已入翰林,如何得老!”皆如铉言。
以太子少傅于琮同平章事,充山南东道节度使。
二月,甲午,葬昭圣恭惠孝皇帝于简陵,〔〖胡三省注〗简陵在京兆富平县西北四十五里。〕庙号懿宗。
以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赵隐同平章事,充镇海节度使;以华州刺史裴坦为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。
以虢州刺史刘瞻为刑部尚书。瞻之贬也,〔〖胡三省注〗懿宗咸通十二年瞻贬。〕人无贤愚,莫不痛惜。及其还也,长安两市人率钱雇百戏迎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长安城中分东、西两市。〕瞻闻之,改期,由他道而入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:玉泉子见闻录曰:“初,瞻南迁,无问贤不肖,一口皆为之痛惜。殆将至京,东西市豪侠共率泉帛,募集百戏,将逆于城外。瞻知之,差其期而易路焉。瞻为相,亦无他才能,徒以路岩遭时嫉怒,瞻为所排,而人心归向耳,其实未足谭也。”按瞻以清慎著闻,及懿宗暴怒,瞻独能不顾其身,救数百人之死,而玉泉子以为未足谈,不亦诬乎。〕
夏,五月,乙未,裴坦薨。以刘瞻为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。
初,瞻南迁,刘邺附于韦、路,共短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韦、路,谓韦保衡、路岩。〕及瞻还为相,邺内懼。秋,八月,丁巳朔,邺延瞻,置酒于盐铁院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刘邺以盐铁转运使为相,故延刘瞻宴于盐铁院。〕瞻归而遇疾,辛未,薨。时人皆以为邺鸩之也。
以兵部侍郎、判度支崔彦昭为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。彦昭,群之从子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崔群相宪、穆。〕兵部侍郎王凝,正雅之从孙也,〔〖胡三省注〗王正雅见二百四十四卷文宗大和五年。〕其母,彦昭之从母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母之姊妹谓之从母。〕凝、彦昭同举进士,凝先及第,尝衩衣见彦昭,〔〖胡三省注〗衩,差卖翻。衩衣,便服不具礼也。〕且戏之曰:“君不若举明经。”彦昭怒,遂为深仇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唐世重进士而轻明经,故当时有“焚香礼进士,设幕试明经”之语。崔彦昭之仇怒王凝,盖以此也。〕及彦昭为相,其母谓侍婢曰:“为我多作袜履,王侍郎母子必将窜逐,吾当与妹偕行。”彦昭拜且泣,谢曰:“必不敢。”凝由是获免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:此出中朝故事,曰:“彦昭代凝判盐铁,半载而入相。”按《实录》,彦昭不代凝为盐铁。其余则取之。〕
冬,十月,以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刘邺同平章事,充淮南节度使。以吏部侍郎郑畋为兵部侍郎,翰林学士承旨、户部侍郎卢携守本官,并同平章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:旧畋传曰:“乾符四年,迁吏部侍郎;寻降制,可本官同平章事。”今从《实录》此年为相。〕
十一月,庚寅,日南至,〔〖胡三省注〗冬至,日南至。夏至,日北至。〕群臣上尊号曰圣神聪睿仁哲孝皇帝;改元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改元乾符。〕
魏博节度使韩允中薨,军中立其子节度副使简为留后。
南诏寇西川,作浮梁,济大渡河。防河都知兵马使、黎州刺史黄景复俟其半济,击之,蛮败走,断其浮梁。蛮以中军多张旗帜当其前,而分兵潜出上、下流各二十里,夜,作浮梁,诘朝,俱济,〔〖胡三省注〗朝,旦也。〕袭破诸城栅,夹攻景复。力战三日,景复阳败走,蛮尽锐追之。景复设三伏以待之,蛮过三分之二,乃发伏击之,蛮兵大败,杀二千馀人,追至大渡河南而还。复修完城栅而守之。蛮归,至之罗谷,遇国中发兵继至,新旧相合,〔〖胡三省注〗新者,继至之兵。旧者,败归之兵。〕钲鼓声闻数十里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闻,音问。〕复寇大渡河,与唐夹水而军,诈云求和,又自上下流潜济,与景复战连日。西川援军不至,而蛮众日益,景复不能支,军遂溃。
十二月,党项、回鹘寇天德军。
感化军奏群盗寇掠,〔〖胡三省注〗感化军治徐州。群盗,庞勋余党也。〕州县不能禁。敕兗、郓等道出兵讨之。
南诏乘胜陷黎州,入邛峡关,攻雅州。大渡河溃兵奔入邛州,〔〖胡三省注〗《九域志》:雅州,东北至邛州一百六十里。大渡河溃兵,黄景复之军也。〕成都惊扰,民争入城,或北奔他州。城中大为守备,而堑垒比向时严固。骠信使其坦绰遗节度使牛丛书云:〔〖胡三省注〗坦绰,南诏清平官之首也。〕“非敢为寇也,欲入见天子,面诉数十年为谗人离间冤抑之事。倘蒙圣恩矜恤,当还与尚书永敦邻好。今假道贵府,欲借蜀王厅留止数日,即东上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诈言将自成都而东上长安。〕丛素懦怯,欲许之,杨庆复以为不可。斩其使者,留二人,授以书,遣还,书辞极数其罪,詈辱之。蛮兵及新津而还,〔〖胡三省注〗宋白曰:新津县,本汉犍为郡武阳县地。李膺益州记云:皂里江津之所,曰新津。市周北图记云:闵帝元年,于此立新津县。《九域志》:县在蜀州东南七十里。〕丛恐蛮至,豫焚城外,民居荡尽,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:《锦里耆旧传》:“咸通十四年,十一月五日,云南蛮寇再犯大渡河,黄景复击败之。十一月二十五日,复攻大渡河,三十日,蛮乘胜进攻黎州。十二月二十八日,蛮来,只到新津前后蜀州界左右便退,竟不到城下。”按咸通十四年南诏寇西川事,旧纪、南诏传、唐年补录、唐录备阙、续宝运图皆无之,独耆旧传载之甚详,新书取之作南诏传。而《实录》但云,“十二月,西川奏南蛮入寇,黎州刺史黄景复击退之。”新纪但云,“十二月,云南蛮寇黎州。”盖亦出于耆旧传耳。旧纪:“乾符元年冬,南诏蛮寇西蜀,诏河西、河东、山南西道、东川征兵赴援。”《实录》:“乾符元年,十月,西川奏云南蛮入寇。十二月,云南蛮寇西川。坦绰致书于牛丛,欲求入觐,河东、山南西道及东川兵援之。”月末,又云:“南蛮侵犯黎州,而成都守御无备,殊不拒敌,踰河越岭,河无篱障,赖积雪丈余,遂阻隔奔冲之势。又邛、雅二州刺史望风奔遁,蛮烧劫一空。牛丛不晓兵,失于探候,而奏报差戾;诏切责之。蛮劫略黎、雅间,破黎州,入邛崃关,成都闭三日,蛮乃去。”新纪:“乾符元年,十二月,云南蛮寇黎、雅二州,河西、河东、山南东道、东川兵伐云南。”按《实录》,咸通十四年,十一月七日,路岩始移荆南,八日,牛丛始除西川。而耆旧传,蛮入寇皆丛任内事,恐误先一年也。《实录》、新纪因此于十四年十二月添云南寇黎州事,实皆在乾符元年冬也。〕蜀人尤之。诏发河东、山南西道、东川兵援之,仍命天平节度使高骈诣西川制置蛮事。
以韩简为魏博留后。
商州刺史王枢以军州空窘,减折籴钱,〔〖胡三省注〗窘,巨陨翻。德宗时,度支以税物颁诸司,皆增本价为虚估给之,而缪以滥恶督州县剥价,谓之折纳。其后又以税物折钱,使输米粟,谓之折籴。〕民相帅以白梃殴之,〔〖胡三省注〗梃,徒鼎翻,白棓也。〕又殴杀官吏二人。朝廷更除刺史李诰到官,收捕民李叔汶等三十余人,斩之。
初,回鹘屡求册命,诏遣册立使郗宗莒诣其国。会回鹘为吐谷浑、嗢末所破,〔〖胡三省注〗嗢末者,吐蕃奴部也。虏法,出师必发豪室,皆以奴从,平居散处田牧。及论恐热乱,无所归,共相啸合数千人,以嗢末自号,居甘、肃、河、沙、瓜、渭、岷、廓、叠、冗间,其近蕃牙者最勇而马尤良。嗢,乌没翻。〕逃遁不知所之。诏宗莒以玉册、国信授灵盐节度使唐弘夫掌之,还京师。
上年少,政在臣下,南牙、北司互相矛楯。自懿宗以来,奢侈日甚,用兵不息,赋敛愈急。关东连年水、旱,州县不以实闻,上下相蒙,百姓流殍,〔〖胡三省注〗流,散也。殍,饿殍。〕无所控诉。相聚为盗,所在蜂起。州县兵少,加以承平日久,人不习战,每与盗遇,官军多败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是后王仙芝、黄巢遂为大盗。史先言唐末所以致盗之由。〕是岁,濮州人王仙芝始聚众数千,起于长垣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滑州匡城县,本后齐之长垣县,开皇十六年改曰长城,是年又分韦城县置长垣县。新志:匡城有长垣县。宋朝以长垣县属开封府。《九域志》:在府东北一百五里。《考异》曰:《实录》:“二年,五月,仙芝反于长垣。”按《续宝运录》:“濮州贼王仙芝自称天补平均大将军、兼海内诸豪都统,传檄诸道,”檄末称“乾符一年正月三日”。则仙芝起必在二年前,今置于岁。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