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二七〇　后梁纪五

〔起强圉赤奋若（丁丑）七月，尽屠维单阏（己卯）九月，凡二年有奇。〕

◎后梁均王·中

后梁均王　贞明三年

（丁丑　公元917年）
司马光 《资治通鉴》

【原文】

秋，七月，庚戌，蜀主以桑弘志为西北面第一招讨，王宗宏为东北面第二招讨。己未，以兼中书令王宗侃为东北面都招讨，武信节度使刘知俊为西北面都招讨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以伐岐也。〕

晋王以李嗣源、阎宝兵少，未足以敌契丹，辛未，更命李存审将兵益之。

蜀飞龙使唐文扆居中用事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扆，隐岂翻。〕张格附之，与司徒、判枢密院事毛文锡争权。文锡将以女适左仆射兼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庾传素之子，会亲族于枢密院用乐，不先表闻，蜀主闻乐声，怪之，文扆从而谮之。八月，庚寅，贬文锡茂州司马，其子司封员外郎询流维州，籍没其家；贬文锡弟翰林学士文晏为荣经尉；〔〖胡三省注〗荣经，汉严道县地，唐武德四年置荣经县，属雅州。《九域志》：在州南一百一十里。〕传素罢为工部尚书。以翰林学士承旨庾凝绩权判内枢密院事。凝积，传素之再从弟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同曾祖之弟为再从弟。〕

癸巳，清海、建武节度使刘岩即皇帝位于番禺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汉书音义：番，音潘；禺，音愚。〕国号大越，大赦，改元乾亨。以梁使赵光裔为兵部尚书，节度副使杨洞潜为兵部侍郎，节度判官李殷衡为礼部侍郎，并同平章事。建三庙，追尊祖安仁曰太祖文皇帝，父谦曰代祖圣武皇帝，兄隐曰烈宗襄皇帝。以广州为兴王府。

契丹围幽州且二百日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是年三月，契丹围幽州，事始见上卷。〕城中危困。李嗣源、阎宝、李存审步骑七万会于易州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阎宝班在李存审之下，而先书宝者，嗣源与宝先进屯涞水，而存审继之也。匈奴须知：涞水西至易州四十里，易州东北至幽州二百二十里。〕存审曰：“虏众吾寡，虏多骑，吾多步，若平原相遇，虏以万骑蹂吾陈，吾无遗类矣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蹂，人九翻。陈，读曰阵。〕嗣源曰：“虏无辎重，吾行必载粮食自随，若平原相遇，虏抄吾粮，吾不战自溃矣。不若自山中潜行趣幽州，与城中合势，若中道遇虏，则据险拒之。”甲午，自易州北行，庚子，逾大房岭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水经注：圣水出上谷郡西南谷，东南流迳大防岭。又曰：良乡县西北有大防山，防水出其南。按易州即汉上谷郡地。范成大北使录：自良乡六十五里至幽州城外。此又驿路也。〕循涧而东。嗣源与养子从珂将三千骑为前锋，距幽州六十里，与契丹遇。契丹惊却，晋兵翼而随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张左右翼而踵其后。〕契丹行山上，晋兵行涧下，每至谷口，契丹辄邀之，嗣源父子力战，乃得进。至山口，契丹以万馀骑遮其前，将士失色。嗣源以百馀骑先进，免胄扬鞭，胡语谓契丹曰：“汝无故犯我疆场，晋王命我将百万众直抵西楼，灭汝种族！”〔〖胡三省注〗此史家以华言译胡语而笔之于史也。胡峤入辽记曰：自幽州西北入居庸关，行几一月乃至上京，所谓西楼也。西楼有邑屋市肆。欧史四夷附录曰：契丹好鬼而贵日，每月朔旦东向而拜日；其大会聚、视国事，皆以东向为尊，西楼门屋皆东向。薛史曰：西楼距幽州三千里。〕因跃马奋楇，三入其陈，斩契丹酋长一人。后军齐进，契丹兵却，晋兵始得出。李存审命步兵伐木为鹿角，人持一枝，止则成寨。契丹骑环寨而过，寨中发万弩射之，流矢蔽日，契丹人马死伤塞路。将至幽州，契丹列陈待之。存审命步兵陈于其后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陈于契丹陈后，将夹击之也。一曰以骑兵前进，令步兵陈于其后。〕戒勿动，先令羸兵曳柴然草而进，烟尘蔽天，契丹莫测其多少。因鼓噪合战，存审乃趣后陈起乘之，契丹大败，席卷其众自北山去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取古北口路而去。卷，读曰捲。〕委弃车帐铠仗羊马满野，晋兵追之，俘斩万计。辛丑，嗣源等入幽州，周德威见之，握手流涕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为虏所困，得救而解，喜极涕流。〕

契丹以卢文进为幽州留后，其后又以为卢龙节度使，文进常居平州，帅奚骑岁入北边，杀掠吏民。晋人自瓦桥运粮输蓟城，〔〖胡三省注〗《九域志》：瓦桥北至涿州一百二十里，涿州北至蓟城一百二十里。蓟，音计。〕虽以兵援之，不免抄掠。契丹每入寇，则文进帅汉卒为乡导，卢龙巡属诸州为之残弊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卢龙诸州，自唐中世以来自为一域，外而捍御两蕃，内而连兵河朔，其力常有余。及并于晋，则岁遣粮援继之而不足，此其故何也﹖保有一隅者其心力专，广土众民其心力有所不及也。诗云：无田甫田，维莠骄骄。信矣！为于伪翻；不为承、誓为、为吾、请为同。〕

刘鄩自滑州入朝，朝议以河朔失守责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河朔失守事见上卷。〕九月，落鄩平章事，左迁亳州团练使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当其时不能治也，待其入朝而后责之，失政刑矣。〕

冬，十月，己亥，加吴越王镠天下兵马元帅。

晋王还晋阳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自魏州还晋阳。〕王连岁出征，凡军府政事一委监军使张承业，承业劝课农桑，畜积金谷，收市兵马，征租行法不宽贵戚，由是军城肃清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军城，谓晋阳军城也。〕馈饷不乏。王或时须钱蒱博及给赐伶人，而承业靳之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靳，居焮翻，吝惜也。〕钱不可得。王乃置酒钱库，令其子继岌为承业舞，承业以宝带及币马赠之。王指钱积呼继岌小名谓承业曰：“和哥乏钱，七哥宜以钱一积与之，带马未为厚也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张承业第七。晋王以兄事承业，呼之为七哥。〕承业曰：“郎君缠头皆出承业俸禄，此钱，大王所以养战士也，承业不敢以公物为私礼。”王不悦，凭酒以语侵之，承业怒曰：“仆老敕使耳！非为子孙计，惜此库钱，所以佐王成霸业也，不然，王自取用之，何问仆为！不过财尽民散，一无所成耳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晋王他日率如张承业之言。〕王怒，顾李绍荣索剑，承业起，挽王衣〔〖胡三省注〗挽，武远翻，引也。〕泣曰：“仆受先王顾托之命，誓为国家诛汴贼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朱氏居汴，李氏名其为贼。〕若以惜库物死于王手，仆下见先王无愧矣。〔〖胡三省注先王，谓晋王克用。〕今日就王请死！”阎宝从旁解承业手令退，承业奋拳殴宝踣地，骂曰：“阎宝，朱温之党，受晋大恩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言阎宝北梁降晋，晋不杀而宠贵之。〕曾不尽忠为报，顾欲以谄媚自容邪！”曹太夫人闻之，遽令召王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史书曹太夫人者，以见嫡母刘夫人不可得而令其子。〕王惶恐叩头，谢承业曰：“吾以酒失忤七哥，必且得罪于太夫人，七哥为吾痛饮以分其过。”王连饮四卮，承业竟不肯饮。王入宫，太夫人使人谢承业曰：“小儿忤特进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张承业于时官特进，意亦晋王承制授之也。〕适已笞之矣。”明日，太夫人与王俱至承业第谢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史言晋王之在魏，皆张承业足馈饷以辅之；亦内有曹夫人，故承业得行其志。〕未几，承制授承业开府仪同三司、左卫上将军、燕国公。承业固辞不受，但称唐官以至终身。

掌书记卢质，嗜酒轻傲，尝呼王诸弟为豚犬，王衔之。承业恐其及祸，乘间言曰：“卢质数无礼，请为大王杀之。”王曰：“吾方招纳贤才以就功业，七哥何言之过也！”承业起立贺曰：“王能如此，何忧不得天下！”质由是获免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史言张承业惟能足兵，且能保护士君子。〕

晋王元妃卫国韩夫人，次燕国伊夫人，次魏国刘夫人。刘夫人最有宠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书晋宫之次者，以见其宫中贯鱼失序。〕其父成安人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成安，汉斥丘县，北齐置成安县，唐属相州，时属魏州。《九域志》：成安在魏州西一百里。〕以医卜为业。夫人幼时，晋将袁建丰掠得之，入于王宫，性狡悍淫妒，从王在魏。父闻其贵，诣魏宫上谒，王召袁建丰示之。建丰曰：“始得夫人时，有黄须丈人护之，此是也。”王以语夫人，夫人方与诸夫人争宠，以门地相高，耻其家寒微，大怒曰：“妾去乡时略可记忆，妾父不幸死乱兵，妾守尸哭之而去，今何物田舍翁敢至此！”命笞刘叟于宫门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父且笞之，而何有于君！异日李存渥之事，无足怪也。〕

越王岩遣客省使刘瑭使于吴，告即位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是年八月，刘岩称帝。〕且劝吴王称帝。

闰月，戊申，蜀主以判内枢密院庾凝绩为吏部尚书、内枢密使。

十一月，丙子朔，日南至，蜀主祀圜丘。

晋王闻河冰合，曰：“用兵数岁，限一水不得渡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贞明元年，晋得魏博兵，始窥河上；若以破夹寨为用兵之始，则已十年矣。〕今冰自合，天赞我也。”亟如魏州。

蜀主以刘知俊为都招讨使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见是年七月。〕诸将皆旧功臣，多不用其命，且疾之，故无成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伐岐无功也。〕唐文扆数毁之，蜀主亦忌其才，尝谓所亲曰：“吾老矣，知俊非尔辈所能驭民。”十二月，辛亥，收知俊，称其谋叛，斩于炭市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刘知俊惧不见容于梁而奔岐，惧不见容于岐而奔蜀，率亦不为蜀所容。挟虎狼之性而附入，人必虞其搏噬，其能容之乎！〕

癸丑，蜀大赦，改明年元曰光天。

壬戌，以张宗奭为天下兵马副元帅。

帝论平庆州功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贺瑰平庆州，见上卷上年。〕丁卯，以左龙虎统军贺瑰为宣义节度使、同平章事，寻以为北面行营招讨使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为贺瑰不能拒晋张本。〕

戊辰，晋王畋于朝城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贺瑰平庆州，见上卷上年。〕是日，大寒，晋王视河冰已坚，引步骑稍度。梁甲士三千戍杨刘城，缘河数十里，列栅相望，晋王急攻，皆陷之。进攻杨刘城，使步卒斩其鹿角，负葭苇塞堑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贺瑰平庆州，见上卷上年。〕四面进攻，即日拔之，获其守将安彦之。

先是，租庸使、户部尚书赵岩言于帝曰：“陛下践祚以来，尚未南郊，议者以为无异籓侯，为四方所轻。请幸西都行郊礼，遂谒宣陵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宜陵在河南伊阙县，故请帝因郊而谒陵。〕敬翔谏曰：“自刘鄩失利以来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刘鄩败，见上卷上年。〕公私困竭，人心惴恐；今展礼圜丘，必行赏赉，是慕虚名而受实弊也。且勍敌近在河上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勍敌，谓晋也。勍，渠京翻。〕乘舆岂宜轻动！俟北方既平，报本未晚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晋书曰：祀者帝王之重事，所以报本反始也。〕帝不听，己巳，如洛阳，阅车服，饰宫阙，郊祀有日，闻杨刘失守，道路讹言晋军已入大梁，扼汜水矣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扼汜水，谓扼虎牢之险也。〕从官皆忧其家，相顾涕泣。帝惶骇失图，遂罢郊祀，奔归大梁。

甲戌，以河南尹张宗奭为西都留守。

是岁，闽王审知为其子牙内都指挥使延钧娶越主岩之女。

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