晋中宗元皇帝　太兴元年

（戊寅　公元318年）
司马光 《资治通鉴》

〔〖胡三省注〗〖胡三省注〗是年三月，方改元。〕

春，正月，辽西公疾陆眷卒，其子幼，叔父涉复辰自立。段匹磾自蓟往奔丧；段末柸宣言：“匹磾之来，欲为篡也。”匹磾至右北平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刘昫曰：唐蓟州渔阳县，古右北平郡治所。磾，丁奚翻。〕涉复辰发兵拒之。末柸乘虚袭涉复辰，杀之，并其子弟党与，自称单于。迎击匹磾，败之；〔〖胡三省注〗单，音蝉。败，补迈翻。〕匹磾走还蓟。

三月，癸丑，愍帝凶问至建康，王斩缞居庐；〔〖胡三省注〗缞，仓回翻。仪礼：斩衰、倚庐。孟康曰：倚庐，倚墙至地为之，无楣柱。《丧服大记》：父母之丧，居倚庐，不涂。君为庐，宫之；大夫、士，襢之。既葬，柱楣，涂庐，不于显者，君、大夫、士皆宫之。正义曰：居倚庐者，谓于中门之外东墙下倚木为庐。不涂者，但以草夹障，不涂之也。宫之者，谓庐外以帷障之如宫墙。襢之言袒也，其庐袒露，不帷障也。既葬柱楣者，既葬情杀，故柱楣稍举以纳日光；又以泥涂，辟风寒。不于显者，涂庐不涂庐外显处。君、大夫、士皆宫之者，既葬，故得皆宫之。〖按〗缞、衰，古通。〕百官请上尊号，王不许。纪瞻曰：“晋氏统绝，于今二年，陛下当承大业；顾望宗室，谁复与让！若光践大位，则神、民有所凭依；苟为逆天时，违人事，大势一去，不可复还。今两都燔荡，宗庙无主，刘聪窃号于西北，而陛下方高让于东南，此所谓揖让而救火也。”王犹不许，使殿中将军韩绩彻去御坐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殿中将军，属二卫，晋初置，朝会宴飨，则戎服直侍左右，夜开诸城门，则执白虎幡监之。坐，徂卧翻；下帝坐同。〕瞻叱绩曰：“帝坐上应列星，〔〖胡三省注〗《天文志》，帝坐在紫宫中。〕敢动者斩！”王为之改容。

奉朝请周嵩上疏曰：〔〖胡三省注〗王为丞相，以嵩为参军，及为晋王，拜奉朝请。晋志曰：奉朝请者，奉朝会请召而已。〕“古之王者，义全而后取，让成而后得，是以享世长久，重光万载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重，直龙翻。载，子亥翻。〕今梓宫未返，旧京未清，义夫泣血，士女遑遑。宜开延嘉谋，训卒厉兵，先雪社稷大耻，副四海之心，则神器将安适哉！”由是忤旨，出为新安太守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孙权分丹阳立新都郡，武帝太康元年改名新安郡。刘昫曰：新安郡，唐之歙州。忤，五故翻。〕又坐怨望抵罪。嵩，顗之弟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顗，鱼岂翻。〕

丙辰，王即皇帝位，百官皆陪列。帝命王导升御床共坐，导固辞曰：“若太阳下同万物，苍生何由仰照？”帝乃止。大赦，改元，文武增位二等。帝欲赐诸吏投刺劝进者加位一等，民投刺者皆除吏，凡二十余万人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毛晃曰：书姓名于奏白曰刺。〕散骑常侍熊远曰：“陛下应天继统，率土归戴，岂独近者情重，远者情轻！不若依汉法遍赐天下爵，于恩为普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汉自惠帝嗣位，赐民爵一级，有官秩者以岁数为差；其后诸帝初即位，率赐民爵一级。〕且可以息检核之烦，塞巧伪之端也。”帝不从。

庚午，立王太子绍为皇太子。太子仁孝，喜文辞，善武艺，好贤礼士，容受规谏，与庾亮、温峤等为布衣之交。亮风格峻整，善谈老庄，帝器重之，聘亮妹为太子妃。帝以贺循行太子太傅，周顗为少傅，庾亮以中书郎侍讲东宫。帝好刑名家，以韩非书赐太子。庾亮谏曰：“申、韩刻薄伤化，不足留圣心。”太子纳之。

帝复遣使授慕容廆龙骧将军、大单于、昌黎公，廆辞公爵不受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廆辞公爵不受，外为谦让，其志不肯郁郁于昌黎也。〕廆以游邃为龙骧长史，刘翔为主簿，命邃创定府朝仪法。裴嶷言于廆曰：“晋室衰微，介居江表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介，独也。嶷，鱼力翻。〕威德不能及远，中原之乱，非明公不能拯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拯，救也。〕今诸部虽各拥兵，然皆顽愚相聚，宜以渐并取，以为西讨之资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西讨，谓自辽东进兵，西入中州也。〕廆曰：“君言大，非孤所及也。然君中朝名德，不以孤僻陋而教诲之，是天以君赐孤而祐其国也。”乃以嶷为长史，委以军国之谋；诸部弱小者，稍稍击取之。

李矩使郭默、郭诵救赵固，屯于洛汭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水经》：洛水东北过巩县东，又北入于河。夏五子徯太康于洛汭，即其地。〕诵潜遣其将耿稚等夜济河袭汉营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据《李矩传》，时粲营于孟津北岸。〕汉贝丘王翼光觇知之，以告太子粲，请为之备。粲曰：“彼闻赵固之败，自保不暇，安敢来此邪！毋为惊动将士！”俄而稚等奄至，十道进攻，粲众惊溃，死伤太半，粲走保阳乡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阳乡，盖春秋阳樊之地，在汲郡修武县界。〕稚等据其营，获器械、军资不可胜数。及旦，粲见稚等兵少，更与刘雅生收余众攻之，汉主聪使太尉范隆帅骑助之，与稚等相持，苦战二十余日，不能下。李矩进兵救之，汉兵临河拒守，矩兵不得济。稚等杀其所获牛马，焚其军资，突围，奔虎牢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河南成皋县，郑之虎牢也。《穆天子传》曰：七萃之士，生捕虎，即献天子，天子畜之东虢，号曰虎牢。其后刘裕复中原，置河南四镇，虎牢其一也。〕诏以矩都督河南三郡诸军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三郡，河南、荥阳、弘农也。〕

汉螽斯则百堂灾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螽斯则百堂，取螽斯子孙众多，思齐则百斯因之义。〕烧杀汉主聪之子会稽王康等二十一人。

聪以其子济南王骥为大将军、都督中外诸军事、录尚书，齐王劢为大司徒。

焦嵩、陈安举兵逼上邽，相国保遣使告急于张寔，寔遣金城太守窦涛督步骑二万赴之。军至新阳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晋志，新阳县属天水郡。何承天曰：魏立。《水经注》：渭水过冀县，又东出岑峡，入新阳川。新阳县盖置于此。〕闻愍帝崩，保谋称尊号。破羌都尉张诰言于寔曰：“南阳王，国之疏属，忘其大耻而亟欲自尊，必不能成功。晋王近亲，且有名德，当帅天下以奉之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保，宣帝之曾孙，故曰疏属，帝宣帝之曾孙，故曰近亲。帅，读曰率。〕寔从之，遣牙门蔡忠奉表诣建康；比至，帝已即位。寔不用江东年号，犹称建兴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河西张氏用建兴年号，历九世四十九年，至孝宗升平五年，张天锡乃奉升平年号。〕

夏，四月，丁丑朔，日有食之。

加王敦江州牧，王导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。导遣八部从事行扬州郡国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扬州时统丹阳、会稽、吴、吴兴、宣城、东阳、临海、新安八郡，故分遣部从事八人。〕还，同时俱见。诸从事各言二千石官长得失，独顾和无言。导问之，和曰：“明公作辅，宁使网漏吞舟，〔〖胡三省注〗《汉书·刑法志》曰：汉兴之初，虽有约法三章，网漏吞舟之鱼。师古曰：言疏阔；吞舟，谓大鱼也。〕何缘采听风闻，以察察为政邪！”导咨嗟称善。和，荣之族子也。

成丞相范长生卒；成主雄以长生子侍中贲为丞相。长生博学，多艺能，年近百岁，蜀人奉之如神。

汉中常侍王沈养女有美色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沈，持林翻。〕汉主聪立以为左皇后。尚书令王鉴、中书监崔懿之、中书令曹恂谏曰：“臣闻王者立后，比德乾坤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乾，父道也，君比德焉；坤，母道也，后比德焉。〕生承宗庙，没配后土。必择世德名宗，幽闲令淑，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诗·关睢》：窈窕淑女。毛注云：窈窕，幽闲也，淑，善也。令，亦善也。〕乃副四海之望，称神祗之心。孝成帝以赵飞燕为后，使继嗣绝灭，社稷为墟，此前鉴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事见三十二卷汉哀帝建平元年。〕自麟嘉以来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愍帝建兴之四年，汉麟嘉之元年。〕中宫之位，不以德举。借使沈之弟女，刑余小丑，犹不可以尘汙椒房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汙，乌路翻。〕况其家婢邪！六宫妃嫔，皆公子公孙，奈何一旦以婢主之！臣恐非国家之福也。”聪大怒，使中常侍宣怀谓太子粲曰：“鉴等小子，狂言侮慢，无复君臣上下之礼，其速考实！”于是收鉴等送市，皆斩之。金紫光禄大夫王延驰将入谏，门者弗通。鉴等临刑，王沈以杖叩之曰：“庸奴，复能为恶乎？乃公何与汝事？”〔〖胡三省注〗与，读曰豫。〕鉴瞋目叱之曰：“竖子，灭大汉者，正坐汝鼠辈与靳准耳！要当诉汝于先帝，取汝于地下治之。”准谓鉴曰：“吾受诏收君，有何不善，君言汉灭由吾也！”鉴曰：“汝杀皇太弟，使主上获不友之名。国家畜养汝辈，何得不灭！”懿之谓准曰：“汝心如枭獍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枭，食母；破镜，食父。破镜，如貙而虎身。“身”，一作“眼”。〕必为国患，汝既食人，人亦当食汝。”

聪又立宣怀养女为中皇后。

司徒荀组在许昌，逼于石勒，帅其属数百人渡江。诏组与太保西阳王羕并录尚书事。

段匹磾之奔疾陆眷丧也，刘琨使其世子群送之。匹磾败，群为段末柸所得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磾，丁奚翻。逻，郎佐翻。〕末柸厚礼之，许以琨为幽州刺史，欲与之袭匹磾，密遣使赍群书，请琨为内应，为匹磾逻骑所得。时琨别屯征北小城，不知也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征北小城，盖征北将军所治。〕来见匹磾。匹磾以群书示琨曰：“意亦不疑公，是以白公耳。”琨曰：“与公同盟，庶雪国家之耻，若儿书密达，亦终不以一子之故负公而忘义也。”匹磾雅重琨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雅，素也。〕初无害琨意，将听还屯。其弟叔军谓匹磾曰：“我，胡夷耳；所以能服晋人者，畏吾众也。今我骨肉乖离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谓与末柸相攻也。〕是其良图之日；若有奉琨以起，吾族尽矣。”匹磾遂留琨。琨之庶长子遵惧诛，与琨左长史杨桥等闭门自守，匹磾攻拔之。代郡太守辟闾嵩、〔〖胡三省注〗《姓谱》：卫文公支孙居楚丘，营辟闾里，因为辟闾氏。〕后将军韩据复潜谋袭匹磾，事泄，匹磾执嵩、据及其徒党，悉诛之。五月，癸丑，匹磾称诏收琨，缢杀之，并杀其子侄四人。琨从事中郎卢谌、崔悦等帅琨余众奔辽西，依段末柸，奉刘群为主；将佐多奔石勒。悦，林之曾孙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崔林仕魏，位至司空。〕朝廷以匹磾尚强，冀其能平河朔，乃不为琨举哀。温峤表：“琨尽忠帝室，家破身亡，宜在褒恤。”卢谌、崔悦因末柸使者，亦上表为琨讼冤。后数岁，乃赠琨太尉、侍中，谥曰愍。于是夷、晋以琨死故，皆不附匹磾。

末柸遣其弟攻匹磾，匹磾帅其众数千将奔邵续，勒将石越邀之于盐山，〔〖胡三省注〗盐山，在勃海高城县；隋改高城曰盐山县，宋白曰：盐山在县东南八十里。匹磾与琨结盟，同奖晋室；既杀琨，而匹磾之势亦衰，终为石勒禽矣。〕大败之，匹磾复还保蓟。末柸自称幽州刺史。

初，温峤为刘琨奉表诣建康，其母崔氏固止之，峤绝裾而去。既至，屡求返命，朝廷不许，会琨死，除散骑侍郎。峤闻母亡，阻乱不得奔丧、临葬，固让不拜，苦请北归。诏曰：“凡行礼者，当使理可经通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经，常也。〕今桀逆未枭，诸军奉迎梓宫犹未得进，峤以一身，于何济其私难而不从王命邪！”峤不得已受拜。

初，曹嶷既据青州，乃叛汉来降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谓遣使诣建康奉表劝进也。嶷，鱼力翻。〕又以建康悬远，势援不接，复与石勒相结，勒授嶷东州大将军、青州牧，封琅邪公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曹嶷反侧二国之间，终为人禽而已矣。复，扶又翻。〕

六月，甲申，以刁协为尚书令，荀崧为左仆射。协性刚悍，与物多忤，与侍中刘隗惧为帝所宠任；欲矫时弊，每崇上抑下，排沮豪强，故为王氏所疾，诸刻碎之政，皆云隗、协所建。协又使酒放肆，侵毁公卿，见者皆侧目惮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为刁协见杀张本。〕

戊戌，封皇子晞为武陵王。

刘虎自朔方侵拓跋郁律西部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虎徙朔方，见八十七卷怀帝永嘉四年。〕

秋，七月，郁律击虎，大破之。虎走出塞，从弟路孤帅其部落降于郁律。于是郁律西取乌孙故地，东兼勿吉以西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唐书北狄列传曰，黑水靺鞨，居肃慎地，亦曰挹娄，元魏谓之勿吉。通鉴盖因魏收魏书书之。郁律所取者，勿吉以西之地，未能兼勿吉也；徒河慕容、令支段氏及宇文部、高句丽，亦非郁律所能制伏。〕士马精强，雄于北方。

汉主聪寝疾，征大司马曜为丞相，石勒为大将军，皆隶尚书事，受遗诏辅政。曜、勒固辞。乃以曜为丞相、领雍州牧，勒为大将军、领幽、冀二州牧，勒辞不受。以上洛王景为太宰，济南王骥为大司马，昌国公顗为太师，朱纪为太傅，呼延晏为太保，并录尚书事；范隆守尚书令、仪同三司，靳准为大司空、领司隶校尉，皆迭决尚书奏事。癸亥，聪卒。甲子，太子粲即位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粲，字士光。〕尊皇后靳氏为皇太后，樊氏号弘道皇后，武氏号弘德皇后，王氏号弘孝皇后；立其妻靳氏为皇后，子元公为太子。大赦，改元汉昌。葬聪于宣光陵，谥曰昭武皇帝，庙号烈宗。靳太后等皆年未盈二十，粲多行无礼，无复哀戚。

靳准阴有异志，私谓粲曰：“如闻诸公欲行伊、霍之事，先诛太保及臣，以大司马统万机，陛下宜早图之！”粲不从。准惧，复使二靳氏言之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二靳氏，聪后与粲后。靳，居惞翻。复，扶又翻。〕粲乃从之。收其太宰景、大司马骥、骥母弟车骑大将军吴王逞、太师顗、大司徒齐王劢，皆杀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顗，鱼岂翻。劢，音迈。〕朱纪、范隆奔长安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奔刘曜也。〕

八月，粲治兵于上林，谋讨石勒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盖起上林苑于平阳。治，直之翻。〕以丞相曜为相国、都督中外诸军事，仍镇长安；靳准为大将军、录尚书事。粲常游宴后宫。军国之事，一决于准。准矫诏以从弟明为车骑将军，康为卫将军。

准将作乱，谋于王延。延弗从，驰，将告之；〔〖胡三省注〗将以准谋告粲。〕遇靳康，劫延以归。准遂勒兵升光极殿，使甲士执粲，数而杀之，谥曰隐帝。刘氏男女，无少长皆斩东市。发永光、宣光二陵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渊墓号永光陵。〕斩聪尸，焚其宗庙。准自号大将军、汉天王，称制，置百官，谓安定胡嵩曰：“自古无胡人为天子者，今以传国玺付汝，还如晋家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洛阳之陷，传国玺迁于平阳。如，往也。玺，斯氏翻。〕嵩不敢受；准怒，杀之。遣使告司州刺史李矩曰：“刘渊，屠各小丑，因晋之乱。矫称天命，使二帝幽没。辄帅众扶侍梓宫，请以上闻。”矩驰表于帝，帝遣太常韩胤等奉迎梓宫。汉尚书北宫纯等招集晋人，堡于东宫，靳康攻灭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北宫纯降汉，见八十七卷怀帝永嘉五年。〕准欲以王延为左光禄大夫，延骂曰：“屠各逆奴，何不速杀我！以吾左目置西阳门，观相国之入也；〔〖胡三省注〗以刘曜将自西进兵也。〕右目置建春门，观大将军之入也！”〔〖胡三省注〗以石勒将自东进兵也。〕准杀之。

相国曜闻乱，自长安赴之。石勒帅精锐五万以讨准，据襄陵北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帅，读曰率。襄陵县，汉属河东郡，晋属平阳郡。师古曰：晋襄公之陵，因以名县。据《水经注》，襄陵在平阳东南。〕准数挑战，勒坚壁以挫之。

冬，十月，曜至赤壁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水经注》：河东皮氏县西北，有赤石川。〕太保呼延晏等自平阳归之，与太傅朱纪等共上尊号。曜即皇帝位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曜，字永明，渊之族子。〕大赦，惟靳准一门不在赦例。改元光初。以朱纪领司徒，呼延晏领司空，太尉范隆以下悉复本位。以石勒为大司马、大将军，加九锡，增封十郡，进爵为赵公。

勒进攻准于平阳，巴及羌、羯降者十余万落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巴，巴氐也。魏武平汉中，迁巴氐于关中，其后种类滋蔓，河东、平阳皆有之。羯，居谒翻。〕勒皆徙之于所部郡县。

汉主曜使征北将军刘雅、镇北将军刘策屯汾阴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汾阴县，汉属河东郡，晋省。〕与勒共讨准。

十一月，乙卯，日夜出，高三丈。

诏以王敦为荆州牧，加陶侃都督交州诸军事。敦固辞州牧，乃听为刺史。

庚申，诏群公卿士各陈得失。御史中丞熊远上疏，以为：“胡贼猾夏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孔安国曰：猾，乱也。夏，华夏。夏，户雅翻。〖按〗“夏”，古音读“哈”去声。〕梓宫未返，而不能遣军进讨，一失也；群官不以仇贼未报为耻，务在调戏、酒食而已，二失也；〔〖胡三省注〗谐谑以相调戏。〕选官用人，不料实德，惟在白望，不求才干，惟事请托，当官者以治事为俗吏，奉法为苛刻，尽礼为谄谀，从容为高妙，放荡为达士，骄蹇为简雅，三失也；世之所恶者，陆沈泥滓；〔〖胡三省注〗恶，乌路翻。司马彪曰：陆沈，谓无水而沈之。沈，持林翻。〖按〗沈，古通沉。〕时之所善者，翱翔云霄。是以万机未整，风俗伪薄。朝廷群司，以从顺为善，相违见贬，安得朝有辨争之臣，士无禄仕之志乎！古之取士，敷奏以言；〔〖胡三省注〗舜典曰：敷奏以言。孔安国注曰：敷，陈；奏，进也；各使陈进治体之言。〕今光禄不试，甚违古义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此即谓秀、孝不试而署吏。〕又举贤不出世族，用法不及权贵，是以才不济务，奸无所惩。若此道不改，求以救乱，难矣！”

先是，帝以离乱之际，欲慰悦人心，州郡秀、孝，至者不试，普皆署吏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秀、孝，谓州郡所举秀才及孝廉。先，悉荐翻。〕尚书陈頵亦上言：“宜渐循旧制，试以经策。”帝从之，仍诏：“不中科者，刺史、太守免官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欲罪举主也。中，竹仲翻。〕于是秀、孝皆不敢行，其有到者，亦皆托疾，比三年无就试者。帝欲特除孝廉已到者官，尚书郎孔坦奏议，以为：“近郡惧累君父，皆不敢行；〔〖胡三省注〗累，力瑞翻。君父，谓刺史、太守。〕远郡冀于不试，冒昧来赴。今若偏加除署，是为谨身奉法者失分，侥幸投射者得官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分，扶问翻。投射，谓投机而射利也。〕颓风伤教，恐从此始。不若一切罢归，而为之延期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为，于伪翻。延，远也。〕使得就学，则法均而令信矣。”帝从之，听孝廉申至七年乃试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申，宽展也。〕坦，愉之从子也。

靳准使侍中卜泰送乘舆、服御，请和于石勒，勒囚泰，送于汉主曜。曜谓泰曰：“先帝末年，实乱大伦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先帝，谓粲也；乱伦，谓烝其诸母。〕司空行伊、霍之权，使朕及此，其功大矣。若早迎大驾者，当悉以政事相委，况免死乎！卿为朕入城，具宣此意。”泰还平阳，准自以杀曜母兄，沈吟未从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曜母胡氏，为准所杀，兄则史失其名。沈吟，冘豫不决之意。沈，持林翻。〕十二月，左、右车骑将军乔泰、王腾、卫将军靳康等，相与杀准，推尚书令靳明为主，遣卜泰奉传国六玺降汉。石勒大怒，进军攻明；明出战，大败，乃婴城固守。

丁丑，封皇子焕为琅邪王。焕，郑夫人之子，生二年矣，帝爱之，以其疾笃，故王之。己卯，薨。帝以成人之礼葬之，备吉凶仪服，营起园陵，功费甚广。琅邪国右常侍会稽孙霄〔〖胡三省注〗晋志：王国置左右常侍各一人。〕上疏谏曰：“古者凶荒杀礼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杀，所戒翻，降也，减也。〕况今海内丧乱，宪章旧制，犹宜节省。而礼典所无，顾崇饰如是乎？〔〖胡三省注〗葬无服之殇以成人之礼，古典所无也。〕竭已罷之民，营无益之事，〔〖胡三省注〗罷，读曰疲。〕殚已困之财，修无用之费，此臣之所不安也。”帝不从。

彭城内史周抚杀沛国内史周默，以其众降石勒。诏下邳内史刘遐领鼓城内史，与徐州刺史蔡豹、泰山太守徐龛共讨之。豹，质之玄孙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蔡质，汉人，蔡邕之叔父。龛，口含翻。〕

石虎帅幽、冀之兵会石勒攻平阳，靳明屡败，遣使求救于汉。汉主曜使刘雅、刘策迎之，明帅平阳士女万五千人奔汉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帅，读曰率。〕曜西屯粟邑，收靳氏男女，无少长皆斩之。曜迎其母胡氏之丧于平阳，葬于粟邑，〔〖胡三省注〗粟邑县，属冯翊郡。〕号曰阳陵，谥曰宣明皇太后。石勒焚平阳宫室，使裴宪、石会修永光、宣光二陵，收汉主粲已下百余口葬之，置戍而归。

成梁州刺史李凤数有功，成主雄兄子稚在晋寿，疾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晋寿县属梓潼郡。何承天曰：晋惠帝立晋寿县。沈约曰：按晋起居注，武帝太康元年，改梓潼之汉寿曰晋寿。汉寿之名，疑是蜀立；云惠帝立，非也。〕凤以巴西叛，雄自至涪，使太傅骧讨凤，斩之；以李寿为前将军，督巴西军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涪，音浮。〕

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