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宣宗元圣至明成武献文睿智章仁神聪懿道大孝皇帝 大中十二年

(戊寅 公元858年)

春,正月,以康王傅、分司王式为安南都护、经略使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康王汶,上子也。《考异》曰:旧纪:式为安南在二月。今从《实录》。〕式有才略,至交趾,树芀木为栅,可支数十年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史炤曰:芀,都聊切,又音调。余按广韵,芀,都聊切。又音调者,苇华也,其字从艸、从刀。又类篇有从艸、从力者,香菜也,历得切。昔尝见一书从艸从力者,读与棘同。棘,羊矢枣也,此木可以支久。〕深堑其外,泄城中水,堑外植竹,寇不能冒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范成大桂海虞衡志:竻竹,刺竹也,芒刺森然。广东新州素无城,桂林入黄齐守郡,始以此竹植之,羔豚不能径,号竹城,至今以为利。传闻交趾城亦是此竹,正王式所植者也。〕选教士卒甚锐。顷之,南蛮大至,〔〖胡三省注〗南蛮,谓南诏蛮也。〕屯锦田步,去交趾半日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唐制:凡陆行之程,马日七十里,步及驴日五十里,车三十里。水行之程,舟之重者泝河日三十里,江四十里,余水四十五里。空舟泝河四十里,江五十里,余水六十里。沿流之舟,则轻重同制,河日一百五十里,江一百里,余水七十里。〕式意思安闲,遣译逾之,中其要害,〔〖胡三省注〗要害,谓谕之以守御之事,于我为要,于彼为害者。〕蛮一夕引去,遣人谢曰:“我自执叛獠耳,非为寇也。”安南都校罗行恭,久专府政,〔〖胡三省注〗都校,犹言都将也。獠,鲁皓翻。〕麾下精兵二千,都护中军才羸兵数百。式至,杖其背,黜于边徼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徼,吉吊翻。〕

初,户部侍郎、判度支刘瑑〔〖胡三省注〗瑑,柱兗翻。〕为翰林学士,上器重之。时为河东节度使。手诏征入朝,瑑奏发河东,外人始知之。戊午,以瑑同平章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:《东观奏记》曰:“十一年,上手诏追之,既至,拜户部侍郎、判度支。十二月十七日,次对,上以御案历日付瑑,令于下旬择一吉日。瑑不谕上旨,上曰:‘但择一拜官日即得。’瑑跪奏:‘二十五日甚佳。’上笑曰:‘此日命卿为相。’祕,世无知者。高湜为凤翔从事,湜即瑑旧僚也。二十四日,辞瑑于宣平里私第。湜曰:‘窃度旬时,必副具瞻之望。’瑑笑曰:‘来日具瞻,何旬时也!’湜不敢发。诘旦,果爰立矣,始以此事洩于湜。”《实录》,瑑传曰:“明年正月十七日,次对,帝以历日付瑑,今择吉日。瑑跪奏:二十五日。”今从之。〕瑑,仁轨之五世孙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刘仁轨事高宗、武后,出入将相。〕

瑑与崔慎由议政于上前,慎由曰:“惟当甄别品流,上酬万一。”瑑曰:“昔王夷甫祖尚浮华,〔〖胡三省注〗晋王衍字九甫。〕妄分流品,致中原丘虚。今盛明之朝,当循名责实,使百官各称其职;而遽以品流为先,臣未知致理之日。”慎由无以对。

轩辕集至长安,上召入禁中,问曰:“长生可学乎?”对曰:“王者屏欲而崇德,则自然受天遐福,何处更求长生?”留数月,坚求还山,乃遣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轩辕集之求还,惩会昌末年之事也。〕

二月,甲子朔,罢公卿朝拜光陵及忌日行香,悉移宫人于诸陵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以陈弘志弒逆之罪归穆宗也。唐初,皇帝有谒陵之礼,天子不躬谒,则以太常卿行陵。高宗显庆五年,诏岁春秋季一巡,宜以三公行陵,太常少卿贰之。太常给卤簿,仍著于令。始,贞观礼岁以春秋仲月巡陵,至武后时,乃以四季月、生日、忌日遣使诣陵起居。贞元四年,国子祭酒包佶言:“岁二月、八月,公卿朝拜诸陵,陵台所由,导至陵下,礼略,无以尽恭。”于是太常约旧礼草定其仪,公卿众官以次奉行,朝拜而还。忌日行香,即诣陵起居之礼也。又有忌日诣僧寺行香之礼。宋白曰:唐制:国忌行香,初只行于京城寺观。贞元五年,八月,敕天下诸上州并宜国忌日准式行香之礼。凡诸帝升遐,宫人无子者悉遣诣山陵供奉朝夕,具盥栉,治衾枕,事死如事生。〕

戊辰,以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崔慎由为东川节度使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:《唐阙史》曰:“丞相太保崔公一日备顾问于便殿,工欲御楼肆赦。太保奏云云。后旬日,罢知政事。”旧传:“初,慎由与萧邺同在翰林,情不相洽,及慎由作相,罢邺学士。俄而邺自度支,平章事,恩顾甚隆,邺引瑑同知政事,遂出慎由东川。”《东观奏记》:“刘瑑既入相,与慎由议政于上前。慎由曰:‘唯当甄别品流。’瑑云云。慎由不能对。因此恩泽浸衰,寻罢相为东川节度使,削平章事。”今从唐阙史。〕

上欲御楼肆赦,〔〖胡三省注〗唐初,天子居西内,肆赦率御承天门楼。自高宗以后,天子居东内,肆赦率御丹凤门楼。〕令狐綯曰:“御楼所费甚广,事须有名,且赦不可数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唐制:凡御楼肆赦,六军十二卫皆有恩赉,故云所费甚广。刘温叟曰:故事,非肆大眚不御楼,军庶皆有恩给。〕上不悦,曰:“遣朕于何得名!”慎由曰:“陛下未建储宫,四海属望。若举此礼,虽郊祀亦可,况于御楼!”时上饵方士药,已觉躁渴,而外人未知,疑忌方深,闻之,俯首不复言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史言宣宗不早定国本,使王宗实得以立长而窃定策之功。〕旬日,慎由罢相。

勃海王彝震卒。癸未,立其弟虔晃为勃海王。

夏,四月,以右街使、附马都尉刘异为邠宁节度使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左、右街使与左、右金吾将军,掌分察六街徼巡。〕异尚安平公主,上妹也。

庚子,岭南都将王令寰作乱,囚节度使杨发。发,苏州人也。

戊申,以兵部侍郎、盐铁转运使夏侯孜同平章事。

五月,丙寅,工部尚书、同平章事刘瑑薨。瑑病笃,犹手疏论事,上皆惜之。

以右金吾大将军李燧为岭南节度使,已命中使赐之节,给事中萧倣封还制书。上方奏乐,不暇别召中使,使优人追之,节及燧门而返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:此出《东观奏记》,而璲不知以何时除岭南。按《实录》,大中九年,韦曙除岭南节度使。今年正月薨,杨发代之。三月,萧倣言柳珪。四月,璲自司农卿为右金吾大将军。五月,闻岭南乱。盖于此除璲岭南;而倣封还,以璲为非定乱之才故也。今置于此。〕倣,俛之从父弟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萧俛,穆宗长庆初为相。〕辛巳,以泾原节度使李承勋为岭南节度使,发邻道兵讨乱者,平之。

是日,湖南军乱,都将石载顺等逐观察使韩悰,杀都押牙王桂直。悰待将士不以礼,故及于难。

六月,丙申,江西军乱,都将毛鹤逐观察使郑宪。

初,安南都护李涿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:《实录》,或作“琢”,或作“涿”。樊绰蛮书亦作“涿”。《实录》及新书皆有李琢传,听之子也。大中三年,自洺州刺史除义昌节度使。九月,自金吾将军除平卢节度使,不云曾为安南都护。按都护位卑,琢既义昌节度使,不应为都护。疑作都护者别一涿,非听子也。〕为政贪暴,强市蛮中马牛,一头止与盐一斗。又杀蛮酋杜存诚。群蛮怨怒,导南诏侵盗边境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:旧纪:“琢侵刻獠民,群獠引林吧蛮攻安南府。”按蛮书,寇安南者南诏,非林邑也。〕

峰州有林西原,〔〖胡三省注〗峰州在安南西北,林西原当又在峰州西。〕旧有防冬兵六千,〔〖胡三省注〗南方炎瘴,至冬,瘴轻。蛮乘此时为寇,故置防冬兵。〕其旁七绾洞蛮,其酋长曰李由独,常助中国戍守,输租赋。知峰州者言于涿,请罢戍兵,专委由独防遏。于是由独势孤,不能自立,南诏拓东节度使以书诱之,以甥妻其子,补拓东押牙,〔〖胡三省注〗交趾在南诏东,南诏于东境置拓东节度,言将开拓东境也。又新志,自戎州开边县七十里,至曲州,又一千九百七十五里,至柘东城。柘,从木。又曰:柘东城有诸葛亮石刻,文曰:“碑即仆,蛮为汉奴。”夷畏誓,常以石楮梧。〕由独遂帅其众臣于南诏。自是安南始有蛮患。是月,蛮寇安南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:《实录》无涿除安南年月。《蛮书》云:“大中八年,安南都护擅罢林西原防冬戍卒,洞主李由独等七首领被蛮诱引,复为亲情,日往月来,渐遭侵轶。”又曰:“桃花蛮本属由独管辖,亦为界上戍卒,自大中八年,被峰州知州官申文状与李涿,请罢防冬将健六千人,不要味、真、登等州界上防遏。其由独兄弟力不禁,被蛮柘东节度使与书信,将外甥嫁与由独小男,补柘东押衙,自此后七绾洞悉为蛮收管。”旧纪:“咸通四年,十一月,刘蜕等言:令狐绹受李涿贿,除安南,生蛮寇。”《实录》:“咸通二年六月,诏:‘如闻李琢在安南日,杀害杜存诚,贪残颇甚,致令溪洞怀怨。’据此,则本因李涿贪暴无谋以致蛮寇,明矣。然则大中八年至十一年,旧纪、《实录》不言蛮为边患,盖但时于边境小有钞盗,未敢犯州县;至此寇安南,而旧纪、《实录》始载之。又不知此寇安南,即郑言平剡录所谓至锦田步时非也。〕

秋,七月,丙寅,宣州都将康全泰作乱,逐观察使郑薰。薰奔扬州。

丁卯,右补阙内供奉张潜上疏,以为:“籓府代移之际,皆奏仓库蓄积之数,以羡馀多为课绩,朝廷亦因而甄奖。窃惟籓府财赋,所出有常,苟非赋敛过差,及停废将士,减削衣粮,则羡馀何从而致!比来南方诸镇数有不宁,皆此故也。一朝有变,所蓄之财悉遭剽掠。又发兵致讨,费用百倍,然则朝廷竟有何利!乞自今籓府长吏,不增赋敛,不减粮赐,独节游宴,省浮费,能致羡馀者,然后赏之。”上嘉纳之。

容管奏都虞候来正谋叛,经略使宋涯捕斩之。

初,忠武军精兵皆以黄冒首,号黄头军。李承勋以百人定岭南,宋涯使麾下效其服装,亦定容州。

安南有恶民,屡为乱,闻之,惊曰:“黄头军度海来袭我矣!”相与夜围交趾城,鼓噪:“愿送都护北归,我须此城御黄头军。”王式方食,或劝出避之。式曰:“吾足一动,则城溃矣。”徐食毕,擐甲,〔〖胡三省注〗擐,音宦。〕率左右登城,建大将旗,坐而责之,敌者反走。明日,悉捕诛之。有杜守澄者,自齐、梁以来拥众据溪洞,不可制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言杜守澄之先,自齐、梁以来不可制也。〕式离间其亲党,守澄走死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参考本末,则杜守澄,杜存诚之子也。存诚后为安南都护李鄠所杀。前又云李涿所杀。未知孰是。〕安南饥乱相继,六年无上供,〔〖胡三省注〗上供者,钱帛之输京师以供上用者也。〕军中无犒赏。式始修贡赋,飨将士。占城、真腊皆复通使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占城在大海中,西直三佛齐,南与崖州对岸。真腊,一名吉蔑,本扶南属国,去长安二万八百里,东距车渠,西属骠,南滨海,北与道明接,东北抵驩州。〕

淮南节度使崔铉奏已出兵讨宣州贼。八月,甲午,以铉兼宣歙观察使。己亥,以宋州刺史温璋为宣州团练使。璋,造之子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温造见二百四十四卷文宗太和四年。〕

河南、北、淮南大水,徐、泗水深五丈,漂没数万家。

冬,十月,建州刺史于延陵入辞,上曰:“建州去京师几何?”对曰:“八千里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旧志:建州在长安东南四千九百三十五里。〕上曰:“卿到彼为政善恶,朕皆知之,勿谓其远。此阶前则万里也,卿知之乎?”延陵悸慑失绪,〔〖胡三省注〗悸,其季翻。慑,之涉翻。丝端曰绪。言延陵悸慑,应对错乱,失其端绪。〕上抚而遣之。到官,竟以不职贬复州司马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复州,京师东南一千八百里。〕

令狐綯拟李远杭州刺史,〔〖胡三省注〗吴分余杭立临水县,晋改临水为临安,陈为钱塘郡。隋置杭州,自临安移居钱塘,寻移于柳浦西,依山筑城。京师东南三千五百五十六里。〕上曰:“吾闻远诗云:‘长日惟消一局棋’,安能理人!”綯曰:“诗人托此为高兴耳,未必实然。”上曰:“且令往试观之。”

上诏刺史毋得外徙,必令至京师,面察其能否,然后除之。令狐綯尝徙其故人为邻州刺史,便道之官。上见其谢上表,〔〖胡三省注〗今诸州守臣有谢到任表。〕以问綯,对曰:“以其道近,省送迎耳。”上曰:“朕以刺史多非其人,为百姓害,故欲一一见之,访问其所施设,知其优劣以行黜陟。而诏命既行,直废格不用,宰相可畏有权!”〔〖胡三省注〗如令狐绹之欺蔽,罢其相而罪之可也。若任之为相而畏其有权,则宰相取充位而已。〕时方寒,綯汗透重裘。

上临朝,接对群臣如宾客,虽左右近习,未尝见其有惰容。每宰相奏事,旁无一人立者,威严不可仰视。奏事毕,忽怡然曰:“可以闲语矣。”因问闾阎细事,或谈宫中游宴,无所不至。一刻许,〔〖胡三省注〗漏上一刻许也。〕复整容曰:“卿辈善为之,朕常恐卿辈负朕,后日不复得再相见。”乃起入宫。令狐綯谓人曰:“吾十年秉政,〔〖胡三省注〗大中四年,令狐绹为相,至懿宗即位方罢。〕最承恩遇;然每延英奏事,未尝不汗沾衣也!”

初,山南东道节度使徐商,以封疆险阔,素多盗贼,选精兵数百人别置营训练,号捕盗将。及湖南逐帅,〔〖胡三省注〗事见上五月。〕诏商讨之。南遣捕盗将二百人讨平之。

崔铉奏克宣州,斩康全泰及其党四百馀人。

上以光禄卿韦宙父丹有惠政于江西,〔〖胡三省注〗事见上卷三年。〕以宙为江西观察使,发邻道兵以讨毛鹤。

崔铉以宣州已平,辞宣歙观察使。十一月,戊寅,以温璋为宣歙观察使。

兵部侍部、判户部蒋伸从容言于上曰:“近日官颇易得,人思侥幸。”上惊曰:“如此,则乱矣!”对曰:“乱则未乱,但侥幸者多,乱亦非难。”上称叹再三。伸三起,上三留之,曰:“异日不复得独对卿矣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次对官独坐,宰相皆同入对。〕伸不谕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不谕者,不解上旨。〕十二月,甲寅,以伸同平章事。

韦宙奏克洪州,斩毛鹤及其党五百馀人。宙过襄州,徐商遣都将韩季友帅捕盗将从行。宙至江州,季友请夜帅其众自陆道间行,比明,至洪州,〔〖胡三省注〗比,必利翻,及也。江州西南至洪州一百九十五里。〕州人不知,即日讨平之,宙奏留捕盗将二百人于江西,以季友为都虞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