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二七九　后唐纪八

〔起阏逢敦摇（甲午）二月，尽旃蒙协洽（乙未），凡一年有奇。〕

◎后唐潞王·下

后唐潞王　清泰元年

（甲午　公元934年）
司马光 《资治通鉴》

二月，癸酉，蜀主以武泰节度使赵季良为司空兼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，领节度使如故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赵季良遂为孟蜀佐命元臣。〕

吴人多不欲迁都者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吴迁都之议，始上卷明宗长兴四年。〕都押牙周宗言于徐知诰曰：“主上西迁，公复须东行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都押牙，镇海、宁国两镇都押牙也。升州于扬州为西，提州于升州为东。言吴主若西金陵，徐知诰须东镇江都也。〕不惟劳费甚大，且违众心。”丙子，吴主遣宋齐丘如金陵，谕知诰罢迁都。先是，知诰久有传禅之志，以吴主无失德，恐众心不悦，欲待嗣君；宋齐丘亦以为然。一旦，知诰临镜镊白髭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在口上曰髭，在下曰鬚，在颊曰髯。〕叹曰：“国家安而吾老矣，奈何？”周宗知其意，请如江都，微以传禅讽吴主，且告齐丘。齐丘以宗先己，心疾之，遣使驰诣金陵，手书切谏，以为天时人事未可；知诰愕然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徐知诰不意宋齐丘立异，而忽睹其异议，故愕然。〕后数日，齐丘至，请斩宗以谢吴主，乃黜宗为池州副使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池州副使，池州团练副使也。〕久之，节度副使李建勋、行军司马徐玠等屡陈知诰功业，宜早从民望，召宗复为都押牙。知诰由是疏齐丘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为宋齐丘邀君得祸张本。鸣呼，为人臣者，当易姓之际，谨毋以功名自居。荀文若以之阻毒而逝，刘穆之以之发病而死，范云恐后时不及，疗疾以求速愈，至于促寿而不暇顾；若宋齐丘之疾周宗，又其轻浅者耳。〕

朱弘昭、冯赟不欲石敬瑭久在太原，且欲召孟汉琼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孟汉琼权知天雄军府见上卷上年。〕己卯，徙成德节度使范延光为天雄节度使，代汉琼；徙潞王从珂为河东节度使，兼北都留守；徙石敬瑭为成德节度使。皆不降制书，但各遣使臣持宣监送赴镇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宣，枢密院所行文书也。是后汉隐帝时郭威以枢密院头子易置西京留守，岂非习于闻见面而不以为异邪！西班有大使臣、小使臣。〕

吴主诏徐知诰还府舍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徐知诰虚府舍以待吴主见上卷本年。〕甲申，金陵大火；乙酉，又火。知诰疑有变，勒兵自卫。己丑，复入府舍。

潞王既与朝廷猜阻，朝廷又命洋王从璋权知凤翔。从璋性粗率乐祸，前代安重诲镇河中，手杀之；〔〖胡三省注〗见二百七十七卷明宗长兴二年。〕潞王闻其来，尤恶之，欲拒命则兵弱粮少，不知所为，谋于将佐，皆曰：“主上富于春秋，政事出于朱、冯，大王功名震主，离镇必无全理，不可受也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言不可受代。〕王问观察判官滴河马胤孙〔〖胡三省注〗隋闰皇十六年置滴河县，属渤海郡，唐属棣州。《九域志》：滴河县在棣州西南八十里。注云：汉都尉许商凿此河近海，故以“滴”为名，（乃）后人加“水”焉。〕曰：“今道过京师，当何向为便？”〔〖胡三省注〗发此问以观众意。〕对曰：“君命召，不俟驾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引《论语》孔子之言。〕临丧赴镇，又何疑焉！诸人凶谋，不可从也。”众哂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言当过京师临大行之丧，然后赴太原也。马胤孙之言，儒生守经学之言也。是时劝潞王拒命者以其言为不达时变，故相与哂之。哂，矢忍翻。笑不坏颜为哂。〕王乃移檄邻道，言“朱弘昭等乘先帝疾亟，杀长立少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谓杀从荣而立帝也。〕专制朝权，别疏骨肉，动摇藩垣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谓易置石敬瑭乃己也。〕懼倾覆社稷。今从珂将入朝以清君侧之恶，而力不能独办，愿乞灵邻藩以济之。”

潞王以西都留守王思同当东出之道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自凤翔趣洛阳，道出长安。〕尤欲与之相结，遣推官赧诩、押牙朱廷乂等相继诣长安，说以利害，饵以美妓，不从则令就图之。思同谓将吏曰：“吾受明宗大恩，〔〖胡三省注〗王恩同自燕降晋，梁、晋相距，思同未尝有战功，明宗时以久次为节度使，故自言受大恩。〕今与凤翔同反，借使事成而荣，犹为一时之叛臣，况事败而辱，流千古之丑迹乎！”遂执诩等，以状闻。时潞王使者多为邻道所执，不则依阿操两端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不，读曰否。操，七刀翻。〕惟陇州防御使相里金倾心附之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陇州东至凤翔一百五十里。〕遣判官薛文遇往来计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薛文遇由此为潞王所信用。〕金，并州人也。

朝廷议讨凤翔。康义诚不欲出外，恐失军权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明宗以康义诚朴忠，岂知其阴狡乃尔邪！〕请以王思同为统帅，以羽林都指挥使侯益为行营马步军都虞侯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宋白曰：长兴二年二月，敕卫军神捷、神威、雄武及魏府广捷已下指挥改为左、右羽林，置四十指挥，每十指挥立为一军，每一军置都指挥使一人，兼分为左、右厢。〕益知军情将变，辞不行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侯益会经邺都之变，故尔。〖按〗另本“辞”下有“疾”字。〕执政怒之，出为商州刺史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洛阳至商州八百八十六里。〕辛卯，以王思同为西面行营马步军都部署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前此用兵置帅，率以都招讨使命之。庄宗时，明宗为北面招讨使以御契丹，房知温为副都部署，当时为都部署者必有其人。又孟知祥拒董璋，以赵廷隐为行营都部署，后遂以为元帅之任，宋氏建国之初犹因而用之。〕前静难节度使药彦稠副之，前绛州刺吏苌从简为马步都虞候，严卫步军左厢指挥使尹晖、〔〖胡三省注〗宋白曰：应顺元年三月，改在京羽林左、右四十指挥为严卫左、右军。然此时羽林指挥使杨思权与严卫指挥使尹晖并为西征偏裨，则似羽林与严卫并置。〕羽林指挥使杨思权等皆为偏裨。晖，魏州人也。

蜀主以中门使王处回为枢密使。

丁酉，加王思同同平章事，知凤翔行府；以护国节度使安彦威为西面行营都监。思同虽有忠义之志，而御军无法；潞王老于行陈，将士徼幸富贵者心皆向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行，户刚翻。陈，读曰阵。徼，坚尧翻。〕诏遣殿直楚匡祚执亳州团练使李重吉，幽于宋州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九域志：亳州西北至宋州一百四十五里。〕洋王从璋行至关西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函谷关之西也。〕闻凤翔拒命而还。

三月，安彦威与山南西道张虔钊、武定孙汉韶、彰义张从宾、静难康福等五节度使〔〖胡三省注〗梁、洋、泾、邠四帅井安彦威而五。〕奏合兵讨凤翔。汉韶，李存进之子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晋王克用义见百有余人，李存进本姓孙，后复本姓。〕

乙卯，诸道兵大集于凤翔城下攻之，克东西关城，城中死者甚众。丙辰，复进攻城，期于必取。凤翔城堑卑浅，守备俱乏，众心危急，潞王登城泣谓外军曰：“吾未冠从先帝百战，出入生死，金创满身，以立今日之社稷；汝曹从我，目睹其事。今朝廷信任谗臣，猜忌骨肉，我何罪而受诛乎！”因恸哭。闻者哀之。

张虔钊性褊急，主攻城西南，以白刃驱士卒登城，士卒怒，大诟，反攻之，虔钊跃马走免，杨思权因大呼曰：“大相公，吾主也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杨思权本党于秦王从荣；从荣死，思权不自安久矣，因乘劫奉潞王。王于明宗诸子为长，故称为大相公。〕遂帅诸军解甲投兵，请降于潞王，自西门入，以幅纸进潞王曰：“愿王克京城日，以臣为节度使，勿以为防、团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防，团，谓防御、团练使也。〕潞王即书“思权可邠宁节度使”授之。王思同犹未之知，趣士卒登城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趣，读曰促。〕尹晖大呼曰：“城西军已入城受赏矣。”众争弃甲投兵而降，其声震地。日中，乱兵悉入，外军亦溃，思同等六节度使皆遁去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王思同及张虔钊等五节度为六节度使。按孙汉韶时守兴元，当以药彦稠足六节度之数。〕潞王悉敛城中将吏士民之财以犒军，至于鼎釜皆估直以给之。丁巳，王思同、药彦稠等走至长安，西京副留守刘遂雍闭门不内，乃趣潼关。遂雍，鄩之子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刘鄩，梁将也，明宗以王淑妃故，遂雍皆蒙引拔。〕

潞王建大将旗鼓，整众而东，以孔目官虞城刘延朗为腹心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隋分下邑县置虞城县，唐属未州。《丸域志》：在州东北五十五里。欧史：潞王起于凤翔，与共事者五人：节度判官韩昭胤，掌书记李专美，牙将宋审虔，客将房暠，孔目官刘延朗。乃即位，审虔将兵，专美与薛文遇主谋议，而昭胤、暠乃延朗掌机密。〕潞王始忧王思同等并力据长安拒守，至岐山，〔〖胡三省注〗《九域志》：鳳翔府岐山縣東至長安二百四十三里。〕闻刘遂雍不内思同，甚喜，遣使慰抚之，遂雍悉出府库之财于外，军士前至者即给赏令过；比潞王至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比，必利翻，及也。〕前军赏遍，皆不入城。庚申，潞王至长安，遂雍迎谒，率民财以充赏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府库之财仅足以给前军，其随潞王继至者，率民财以给之。〕

是日，西面步军都监王景从等自军前奔还，中外大骇。帝不知所为，谓康义诚等曰：“先帝弃万国，朕外守藩方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谓镇天雄也。〕当是之时，为嗣者在诸公所取耳，朕实无心与人争国。既承大业，年在幼冲，〔〖胡三省注〗《五代会要》：明宗崩，帝即位，年二十。〕国事皆委诸公。朕于兄弟间不至榛梗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榛梗者，隔塞而不通。〕诸公以社稷大计见告，朕何敢违！军兴之初，皆自夸大，以为寇不足平；今事至于此，何方可以转祸？〔〖胡三省注〗言何术可以转祸为福。〕朕欲自迎潞王，以大位让之，若不免于罪，亦所甘心。”朱弘昭、冯赟大懼，不敢对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猜间兄弟以起兵端，朱弘昭、冯贇为之也，事败而祸集，闻帝言乃大惧。〕义诚欲悉以宿卫兵迎降为己功，乃曰：“西师惊溃，盖主将失策耳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荐王思同者康义诚也，咎王思同者亦康义诚也。〕今侍卫诸军尚多，臣请自往扼其冲要，招集离散以图后效，幸陛下勿为过忧！”帝遣使召石敬瑭，欲令将兵拒之。义诚固请自行，帝乃召将士慰谕，空府库以劳之，许以平凤翔，人更赏二百缗，府库不足，当以宫中服玩继之。军士益骄，无所畏忌，负赐物，扬言于路曰：“至凤翔更请一分。”

遣楚匡祚杀李重吉于宋州；匡祚榜棰重吉，责其家财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前已囚重吉于宋州，今又使就杀之。榜，音彭，棰，此橤翻。〕又杀尼惠明。〔召惠明入禁中见上卷本年。〕又杀尼惠明。

初，马军都指挥使硃洪实为秦王从荣所厚，及朱弘昭为枢密使，洪实以宗史事之；从荣勒兵天津桥，洪实首为孟汉琼击从荣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事见上卷上年。首为，于伪翻；下为之同。〕康义诚由是恨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康义诚许迎从荣，而朱洪实击之，故恨。〕辛酉，帝亲至左藏，给将士金帛。义诚、洪实共论用兵利害，洪实欲以禁军固守洛阳，曰：“如此，彼亦未敢径前，然后徐图进取，可以万全。”义诚怒曰：“洪实为此言，欲反邪！”洪实曰：“公自欲反，乃谓谁反！”〔〖胡三省注〗康义诚之心事，朱洪实知之矣。〕其声渐厉。帝闻，召而讯之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讯，问也〕二人讼于帝前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讼者，争辩是非曲直。〕帝不能辨其是非，遂斩洪实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帝但以阶级为曲直，而不能察事之是非。〕军士益愤怒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观上文军士扬言所云，但欲迎降潞王，何暇愤朱洪实之枉死！盖愤怒者洪实之从兵耳。〕

壬戌，潞王至昭应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宋大中祥符八年改昭应县为临潼县。《九域志》：在长安东五十里。〕闻前军获王思同，王曰：“思同虽失计，然尽心所奉，亦可嘉也。”癸亥，至灵口，〔〖胡三省注〗《九域志》：临潼县之零口镇是也。〕前军执思同以至，王责让之，对曰：“思同起行间，先帝擢之，位至节将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节将，言建节而为大将。〕常愧无功以报大恩。非不知附在王立得富贵，助朝廷自取祸殃，但恐死之日无面目见先帝于泉下耳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潞王闻王思同之言，岂不内愧乎！〕败而衅鼓，固其所也。请早就死！”王为之改容，曰：“公且休矣。”王欲宥之，而杨思权之徒耻见其面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杨思权等背顺附逆，故耻见思同。〕王之过长安，尹晖尽取思同家资及妓妾，屡言于刘延朗曰：“若留思同，〔〖胡三省注〗留者，言活之使留于人世。〕虑失士心。”属王醉，不待报，擅杀思同及其妻子。王醒，怒延朗，嗟惜者累日。

癸亥，制以康义诚为凤翔行营都招讨使，以王思同副之。

甲子，潞王至华州，获药彦稠，囚之。乙丑，至阌乡。朝廷前后所发诸军，遇西军皆迎降，无一人战者。丙寅，康义诚引侍卫兵发洛阳，诏以侍卫马军指挥使安从进为京城巡检；从进已受潞王书，潜布腹心矣。是日，潞王至灵宝，〔〖胡三省注〗灵宝县在陕州西四十五里。〕护国节度使安彦威、匡国节度使安重霸皆降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庄宗同光四年，安重霸以州降。〕惟保义节度使康思立谋固守陕城以俟康义诚。先是，捧圣五百骑戍陕西，为潞王前锋，至城下，呼城上人曰：“禁军十万已奉新帝，尔辈数人奚为！徒累一城人涂地耳。”于是捧圣卒争出迎，思立不能禁，不得已亦出迎。丁卯，潞王至陕，僚佐说王曰：“今大王将及京畿，传闻乘舆已播迁，大王宜少留于此，先移书慰安京城士庶。”王从之，移书谕洛阳文武士庶，惟朱弘昭、冯赟两族不赦外，自馀勿有忧疑。康义诚军至新安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新安县西距陕州二百余里。〕所部将士自相结，百什为群，弃甲兵，争先诣陕降，累累不绝。义诚至乾壕，〔〖胡三省注〗《九域志》：陕州陕县有乾壕镇。乾，音干。〕麾下才数十人；遇潞王侯骑十馀人，义诚解所佩弓剑为信，因侯骑请降于潞王。

戊辰，闵帝闻潞王至陕，义诚军溃，忧骇不知所为，急遣中使召朱弘昭谋所向，弘昭曰：“急召我，欲罪之也。”赴井死。安从进闻弘昭死，杀冯赟于第，灭其族，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：张昭《闵帝实录》：“帝召弘昭不至，俄闻自杀，乃令从进杀赟。”按从进传赟首于陕，则赟死非闵帝之命明矣。今不取。〕传弘昭、赟首于潞王。帝欲奔魏州，召孟汉琼使诣魏州为先置；〔〖胡三省注〗先置者，先路置顿也。〕汉琼不应召，单骑奔陕。初，帝在藩镇，爱信牙将慕容迁，及即位，以为控鹤指挥使；帝将北渡河，密与之谋，使帅部兵守玄武门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玄武门，洛阳宫城北门。帅，读曰率；下同。〕是夕，帝以五十骑出玄武门，谓迁曰：朕且幸魏州，徐图兴复，汝帅有马控鹤从我。”迁曰：“生死从大家。”乃阳为团结；帝既出，即阖门不行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史言自古以来，众叛亲离未有甚于此时。〕

己巳，冯道等入朝，及端门，闻硃、冯死，帝已北走。道及刘昫欲归，李愚曰：“天子之出，吾辈不预谋。今太后在宫，吾辈当至中书，遣小黄门取太后进止，然后归第，人臣之义也。”道曰：“主上失守社稷，人臣惟君是奉，无君而入宫城，恐非所宜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唐之两都，三省及寺监皆在宫城之内。〕潞王已处处张榜，不若归俟教令。”乃归。至天宫寺，安从进遣人语之曰：“潞王倍道而来，且至矣，相公宜帅百官至穀水奉迎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穀水在洛阳城西。〕乃止于寺中，召百官。中书舍人卢导至，冯道曰：“俟舍人久矣，所急者劝进文书，宜速具草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草者，草创其辞。〕导曰：“潞王入朝，百官班迎可也；设有废立，当俟太后教令，岂可遽议劝进乎？”道曰：“事当务实。”导曰：“安有天子在外，人臣遽以大位劝人者邪！若潞王守节北面，以大义见责，将何辞以对！公不如帅百官诣宫门，进名问安，取太后进止，则去就善矣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或问冯道、李愚、卢导之论，其于新旧君之际孰为合于义乎﹖曰：皆非也。此如群奴之事主，家主死而有二子，其一养子也，其一亲子也。养子与亲子争家政，养子胜而亲子不胜，一奴曰，“皆郎君心，梧从其胜者而辅之；”一奴之心本亦附胜者，而不敢公言附欴也，曰：“吾将决诸主母。”冯道、李愚之谓也。或曰：卢导之言如何﹖曰：卢导之不肯草劝进文书，是也；若其持论，则犹李愚也。至于言去就之善，若是者得为善乎﹖其言之非殆有甚于李愚矣。曰：然则为冯道、李愚者当何如﹖曰：若汉人之论相，主在与在，主亡与亡可也；然亦仅可而已，未能尽相道也。夫子之言曰：“危而不持，颠而不扶，则将焉用彼相矣！”明乎此，则为相者贵于持危扶颠，不以但能尽死为贵也。〕道未及对，从进屡遣人趣之曰：“潞王至矣，太后、太妃已遣中使迎劳矣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趣，读曰促。劳，力到翻。〕安得百官无班！”道等即纷然而去。既而潞王未至，三相息于上阳门外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三相，冯道、李愚、刘昫也。上阳门，上阳宫门也。上阳宫在洛阳宫城西。〕卢导过于前，道复召而语之，导对如初。李愚曰：“舍人之言是也。吾辈之罪，擢发不足数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用战国须贾之言。擢，拔也。〕

康义诚至陕等罪，潞王责之曰：“先帝晏驾，立嗣在诸公；今上亮阴，政事出诸公，何为不能终始，陷吾弟至此乎？”义诚大懼，叩头请死。王素恶其为人，未欲遽诛，且宥之。马步都虞侯苌从简、左龙武统军王景戡皆为部下所执，降于潞王，东军尽降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东军，谓自洛阳来者。〕潞王上笺于太后取进止，遂自陕而东。

夏，四月，庚午朔，未明，闵帝至卫州东数里，遇石敬瑭；〔〖胡三省注〗石敬瑭自河东来朝，至此而遇帝。〕帝大喜，问以社稷大计，敬瑭曰：“闻康义诚西讨，何如？陛下何为至此？”帝曰：“义诚亦叛去矣。”敬瑭俛首长叹数四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俛，音免。〖按〗俛，于此音义同俯，胡三省注音有误。〕曰：“卫州刺史王弘贽，宿将习事，请与图之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王弘贽从敬班伐蜀，尝为偏将。石敬瑭欲拥帝还卫州，以授夕贽，使为之所耳。〕乃往见弘贽问之，弘贽曰：“前代天子播迁多矣，然皆有将相、侍卫、府库、法物，使群下有所瞻仰；今皆无之，独以五十骑自随，虽有忠义之心，将若之何？”敬瑭还，见帝于卫州驿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自弘贽所还见帝。〕以弘贽之言告。弓箭库使沙守荣、奔洪进前责敬瑭曰：〔〖胡三省注〗沙姓，古夙沙氏之后。史炤曰；奔，性也。古有贲姓，音奔，又音肥，后遂为奔。〕“公明宗爱婿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以敬瑭尚明宗女也。〕富贵相与共之，忧患亦宜相恤。今天子播越，委计于公，冀图兴复，乃以此四者为辞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四者，谓敬瑭所言无将相、侍卫、府库、法物从行幸也。〕是直欲附贼卖天子耳！”〔〖胡三省注〗直指石敬瑭心术。〕守荣抽佩刀欲刺之，敬瑭亲将陈晖救之，守荣与晖斗死，洪进亦自刎。敬瑭牙内指挥使刘知远引兵入，尽杀帝左右及从骑，独置帝而去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：《闵帝实录》：“庚午朔四鼓，帝至卫州东七八里，遇敬瑭。”窦贞固《晋高祖实录》：“始，帝欲与少主俱西，断孟津，北据壶关，南向征诸侯兵，乃启问康义诚西讨作何制置”云云。苏逢吉《汉高祖实录》：“是夜侦知少帝伏甲欲与从臣谋害晋高祖，诈屏人对语，方坐庭庑。帝密遣御士石敢袖锤立于后，俄顷伏甲者起，敢有勇力，拥晋祖入一室，以巨木塞门，敢力当其锋，死之。帝解佩刀，遇夜晦，以在地苇炬未然者奋击之。众谓短兵也，遂散走。帝乃匿身长垣下，闻帝亲将李洪信谓人曰：‘石太尉死矣。’帝隔垣呼洪信曰：‘太尉无恙。’乃踰垣出就洪信兵，共护晋祖，杀建谋者，以少主授王弘贽。”《南唐烈祖实录》：“弘贽曰：‘今京国阽危，百官无主，必相率厐神器西向。公何不囚少帝西迎潞王，此万全之计。’敬瑭然其语。”按为晋、汉实录者必为二祖饰非。今从《闵帝实录》。〕敬瑭遂趣洛阳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趣，七喻翻。〕是日，太后令内诸司至乾壕迎潞王，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：《废帝实录》：“三十日，太后传令至，井内司迎奉至乾壕，帝促令还京。”按长历，三月辛丑朔，四月庚午朔；三月无三十日，《废帝实录》误也。〕王亟遣还洛阳。

初，潞王罢河中，归私第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事见二百七十七卷明宗长兴元年。〕王淑妃数遣孟汉琼存抚之。汉琼自谓于王有旧恩，至渑池西，〔〖胡三省注〗《九域志》：渑池在洛阳之西一百五十六里。渑，弥兗翻。渑池，县名。〕见王大哭，欲有所陈，王曰：“诸事不言可知。”仍自预从臣之列，王即命斩于路隅。

山南西道节度使张虔钊之讨凤翔也，留武定节度使孙汉韶守兴元。虔钊既败，奔归兴元，与汉韶举两镇之地降于蜀；蜀主命奉銮肃卫马步都指挥使、昭武节度使李肇将兵五千还利州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李肇本镇昭武，蜀主召之入领宿卫，今使将兵还镇以应接梁、洋。〕右匡圣马步都指挥使、宁江节度使张业将兵一万屯大漫天以迎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先是，蜀主以兵疲民困，不用赵隐取山南之计，今乘时而坐得之，其庸多矣。〕

壬申，潞王至蒋桥，百官班迎于路，传教以未拜梓宫，未可相见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传教，谓传令也。王所下令为教。〕冯道等皆上笺劝进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终不用卢之言。〕王入谒太后、太妃，诣西宫，伏梓宫恸哭，自陈诣阙之由。冯道帅百官班见，拜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句绝。〕王答拜。道等复上笺劝进，王立谓道等曰：“予之此行，事非获已。俟皇帝归阙，园寝礼终，当还守藩服，群公遽言及此，甚无谓也！”

癸酉，太后下令废少帝为鄂王，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：《闵帝实录》云：“七日废帝为鄂王。”今从《废帝实录》。〕以潞王知军国事，权以书诏印施行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书诏印，画可所用者也。闵帝之出奔也，盖以八宝自随。〕百官诣至德宫门待罪，王命各复其位。甲戌，太后令潞王宜即皇帝位；乙亥，即位于柩前。

帝之发凤翔也，许军士以入洛人赏钱百缗。既至，问三司使王玫，以府库之实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问其实数。〕对有数百万在。既而阅实，金、帛不过三万两、匹；而赏军之费计应用五十万缗。帝怒，玫请率京城民财以足之，数日，仅得数万缗，帝谓执政曰：“军不可不赏，人不可不恤，今将奈何？”执政请据屋为率，无问士庶自居及僦者，预借五月僦直，从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僦，即就翻。贷居为僦。〕

王弘贽迁闵帝于州廨，帝遣弘贽之子殿直峦往鸩之。戊寅，峦至卫州谒见，闵帝问来故，不对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问峦以所以来之故。〕弘贽数进酒，闵帝知其有毒，不饮，峦缢杀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年二十一。〕

闵帝性仁厚，于兄弟敦睦，虽遭秦王忌疾，闵帝坦怀待之，卒免于患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事见上卷明帝长与三年。卒，子恤翻。〕及嗣位，于潞王亦无嫌，而朱弘昭、孟汉琼之徒横生猜间，闵帝不能违，以致祸败焉。孔妃尚在宫中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妃，孔循之女。〕王峦既还，潞王使人谓之曰：“重吉辈何在？〔〖胡三省注〗以通鉴书法言之，潞王于此当书“帝”，盖承前史，偶失于修改也。〕”遂杀妃，并其四子。闵帝之在卫州也，惟磁州刺史宋令询遣使问起居，闻其遇害，恸哭半日，自经死。

己卯，石敬瑭入朝。

庚辰，以刘昫判三司。

辛巳，蜀在赦，改元明德。

帝之起凤翔也，召兴州刺史刘遂清，迟疑不至。闻帝入洛，乃悉集三泉、西县、金牛、桑林戍兵以归，自散关以南城镇悉弃之，皆为蜀人所有。癸未，入朝，帝欲治其罪，以其能自归，乃赦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边境之臣委弃城镇，乃以其能自归而不诛，安有效死弗去者乎。〕遂清。鄩之侄也。

甲申，蜀将张业将兵入兴元、洋州。

乙酉，改元，大赦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改元清泰。〕

丁亥，以宣徽南院使郝琼权判枢密院，前三司使王玫为宣徽北院使，凤翔节度判官韩昭胤为左谏议大夫、充端明殿学士。

戊子，斩河阳节度使、判六军诸卫兼侍中康义诚，灭其族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康义诚欲举宿卫兵迎降以为己功，而不免于族灭，此傅瑕所以死于郑厉公之类也。〕

己丑，诛药彦稠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修河中之怨也。〕

庚寅，释王景戡、苌长从简。

有司百方敛民财，仅得六万，帝怒，下军巡使狱，昼夜督责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凡输财稽违者，则下之军巡使狱以督责之也。〕囚系满狱，贫者至自经、赴井。而军士游市肆皆有骄色，市人聚诟之曰：“汝曹为主力战，立功良苦，反使我辈鞭胸杖背，出财为赏，汝曹犹扬扬自得，独不愧天地乎？”是时，竭左藏旧物及诸道贡献，乃至太后、太妃器服簪珥皆出之，〔〖胡三省注〗珥，忍止翻，耳当也。〕才及二十万缗，帝患之，李专美夜直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李专美本为凤翔掌书记，时为枢密直学士。〕帝让之曰：“卿名有才，不能为我谋此，留才安所施乎？”专美谢曰：“臣驽劣，陛下擢任过分，然军赏不给，非臣之责也。窃思自长兴之季，赏赉亟行，卒以是骄；〔〖胡三省注〗事始见上卷长兴四年。亟，去吏翻。卒，臧没翻，士卒也。〕继以山陵及出师，帑藏遂涸。虽有无穷之财，终不能满骄卒之心，故陛下拱手于危困之中而得天下。夫国之存亡，不专系于厚赏，亦在修法度，立纪纲。陛下苟不改覆车之辙，臣恐徒困百姓，存亡未可知也。今财力尽于此矣，宜据所有均给之，何必践初言乎？”帝以为然。壬辰，诏禁军在凤翔归命者，自杨思权、尹晖等各赐二马、一驼、钱七十缗，下至军人钱二十缗，其在京者各十缗。军士无厌，犹怨望，为谣言曰：“除去菩萨，扶立生铁。”以闵帝仁弱，帝刚严，有悔心故也。

丙申，葬圣德和武钦孝皇帝于徽陵，庙号明宗。帝衰绖护从至陵所，宿焉。

五月，丙午，以韩昭胤为枢密使，以庄宅使刘延朗为枢密副使，权知枢密院房暠为宣徽北院使。暠，长安人也。

帝与石敬瑭皆以勇力善斗，事明宗为左右；然心竞，素不相悦。帝即位，敬瑭不得已入朝，山陵既毕，不敢言归。时敬瑭久病赢瘠，太后及魏国公主屡为之言；〔〖胡三省注〗魏国公主，明宗之女，下嫁石敬瑭，曹太后所生也。欧史：公主初号永宁公主，是年进封魏国长公主。〕而凤翔旧将佐多劝帝留之，惟韩昭胤、李专美以为赵延寿在汴，不宜猜忌敬瑭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赵延寿时为宣武帅，逼近洛都；又其父德钧在幽州，拥强兵。言若猜忌敬瑭，赵延寿必惧而生心。〕帝亦见其骨立，不以为虞，乃曰：“石郎不惟密亲，兼自少与吾同艰难；今我为天子，非石郎尚谁托哉！”乃复以为河东节度使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纵石敬瑭归镇，乃复疑而徙之，此所以速祸也。〕

戊午，以陇州防御使相里金为保义节度使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赏其先通款于凤翔也。〕

丁未，阶州刺史赵澄降蜀。

戊申，以羽林军使杨思权为静难节度使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践凤翔片纸所书之言也。难，乃旦翻。〕

己酉，张虔钊、孙汉韶举族迁于成都。

庚戌，以司空兼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冯道同平章事，充匡国节度使。

以天雄节度使兼侍中范延光为枢密使。

帝之起凤翔也，悉取天平节度使李从曮家财甲兵以供军。将行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谓将东趣洛阳也。〕凤翔之民遮马请复以从曮镇凤翔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长兴元年，从曮自凤翔入朝，徙宣武，后徙天平，今自天平复还镇凤翔。〕帝许之，至是，徙从曮为凤翔节度使。

初，明宗为北面招讨使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庄宗同光二年始以明宗为北面招讨使。〕平卢节度使房知温为副都部署，帝与别将事之，尝被酒忿争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被，皮义翻。师古曰：被，加也。被酒者，为酒所加。〕拔刃相拟。及帝举兵入洛，知温密与行军司马李冲谋拒之，冲请先奉表以观形势，还，言洛中已安定，知温懼，壬戌，入朝谢罪，帝优礼之。知温贡献甚厚。

吴镇南节度使、守中书令东海康王徐知询卒。

蜀人取成州。

六月，甲戌，以皇子左卫上将军重美为成德节度使、同平章事，兼河南尹，判六军诸卫事。

文州都指挥使成延龟举州附蜀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周文王第五子郕叔武封于郕；或言成王封季载于郕，其后以国为氏，或去“邑”为成氏。〕

吴徐知诰将受禅，忌照武节度使兼中书令临川王濛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昭武军利州，时属蜀，吴使濛遥领耳。〕遣人告濛藏匿亡命，擅造兵器；丙子，降封历阳公。幽于和州，命控鹤军使王宏将兵二百卫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濛见忌之始见二旦七十一卷梁贞明五年。〕

刘昫与冯道婚姻。昫性苛察，李愚刚褊；道既出镇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谓出镇同州也。〕二人论议多不合，事有应改者，愚谓昫曰：“此贤亲家所为，更之不亦便乎！”〔〖胡三省注〗传曰：妻父曰昏，伲父曰姻。凡娶以昏时，妇人阴也，故谓之昏。伲家，女之所因，故曰姻。二父相呼，之亲家。更，工衡翻；下欲更同。〕昫恨之，由是动成忿争，至相诟骂，各欲非时求见，事多凝滞。帝患之，欲更命相，问所亲信以朝臣闻望宜为相者，皆以尚书左丞姚顗、太常卿卢文纪、秘书监崔居俭对；论其才行，互有优劣。帝不能决，乃置其名于琉璃瓶，夜焚香祝天，且以筋挟之，〔〖胡三省注〗“挟”，当作“梜”。梜。《记曲礼》：羹之有菜者用梜。注云：梜，犹箸也。今人或谓箸为梜提。〕首得文纪，次得顗。秋，七月，辛亥，以文纪为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。居俭，荛之子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崔荛见二百五十一卷唐懿宗咸通十年。〕

帝欲杀楚匡祚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以楚匡祚杀重吉也。〕韩昭胤曰：“陛下为天下父，天下之人皆陛下子，用法宜存至公，匡祚受诏检校重吉家财，不得不尔。今族匡祚，无益死者，恐不厌众心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厭，益涉翻，伏也，合也。〕乙卯，长流匡祚于登州。

丁巳，立沛国夫人刘氏为皇后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刘后，应州浑元人。“元”，一作“源”。〕

回鹘入贡者多为河西杂虏所掠，诏将军牛知柔帅禁后卫送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帅，读曰率。〕与邠州兵共讨之。

吴徐知诰召右仆谢兼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宋齐丘还金陵，以为诸道都统判官，加司空，于事皆无所关预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徐佑诰疏宋齐丘事始上二月。刀之还金陵而不使预事者，恐其沮上禅代之议故尔。〕齐丘屡请退居，知诰以南园给之。

护国节度使洋王从璋，归德节度使泾王从敏，皆罢镇居洛阳私第，帝待之甚薄；从敏在宋州预杀重吉，帝尤恶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归德军，宋州。杀重吉于宋州见上三月。恶，乌路翻。〕尝侍宴禁中，酒酣，顾二王曰：“尔等皆何物，辄据雄藩！”二王大懼，太后叱之曰：“帝醉矣，尔曹速去！”

蜀置永平军于雅州，以孙汉韶为节度使。复以张虔钊为山南西道节度使、同平章事；虔钊固辞不行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孙汉韶、张虔钊同以梁、洋降蜀，蜀以节镇授之。孙汉韶赴雅州，而张虔钊固辞不赴梁州者，无面目以见梁州人士也。唐末置永平军于邛州，后徙雅州。盖庄宗灭蜀而废之，今后蜀复置之也。〕

蜀主得风疾逾年，至是增剧。甲子，立子东川节度使、同平章事、亲卫马步都指挥使仁赞为太子，仍监国。召司空、同平章事赵季良、武信节度使李仁罕、保宁节度使赵廷隐、枢密使王处回、捧圣控鹤都指挥使张公铎、奉銮肃卫指挥副使侯弘实受遣诏辅政。是夕殂，秘不发丧。王处回夜启义兴门告赵季良，处回泣不已，季良正色曰：“今强将握兵，专伺时变，宜速立嗣君以绝觊觎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强将，谓李罕之、李肇等。觊，音冀。觎，音俞。〕岂可但相泣邪！”处回收泪谢之。季良教处回见李什罕，审其词旨然后告之。处回至仁罕第，仁罕设备而出，遂不以实告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史言李仁罕已游于赵季良等数内。〕

丙寅，宣遗制，命太子仁赞更名昶，丁卯，即皇帝位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昶，蜀主第三子也。更，工衡翻。〕

初，帝以王玫对左藏见财失实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事见上四月。〕故以刘昫代判三司。昫命判官高延赏钩考穷核，皆积年逋欠之数，奸吏利其征责丐取，故存之。昫具奏其状，且请察其可征者急督之，必无可偿者悉蠲之，韩昭胤极言其便。八月，庚午，诏长兴以前户部及诸道逋租三百三十八万，虚烦簿籍，咸蠲免勿征。贫民大悦，而三司吏怨之。

辛未，以姚顗为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。

右龙武统军索自通，以河中之隙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见二百七十七卷明宗长兴元年。〕心不自安，戊子，退朝过洛，自投于水而卒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洛水贯都城中，故自通退朝过之，自投于水。〕帝闻之大惊，赠太尉。

丙申，以前安国节度使、同平章事赵凤为太子太保。

九月，癸卯，诏凤翔益兵守东安镇以备蜀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东安镇当在凤翔西界；蜀既出关收阶、成之地，故益兵以备之。〕

蜀卫圣诸军都指挥使、武信节度使李仁罕自恃宿将有功，复受顾托，求判六军，令进奏吏宋从会以意谕枢密院，又至学士院侦草麻。蜀主不得已，甲寅，加仁罕兼中书令，判六军事；以左匡圣都指挥使、保宁节度使赵廷隐兼侍中，为之副。

己未，云州奏契丹入寇，北面招讨使石敬瑭奏自将兵屯百井以备契丹。辛酉，敬瑭奏振武节度使杨檀击契丹于境上，却之。

蜀奉銮肃卫都指挥使、昭武节度使兼侍中李肇闻蜀主即位，顾望，不时入朝，至汉州，留与亲戚燕饮逾旬；冬，十月，庚午，始至成都，称足疾，扶杖入朝见，见蜀主不拜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李肇之傲幼君，亦由武夫倔强，不学无识，以自贻祸。〕

戊寅，左仆射、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李愚罢守本官，吏部尚书兼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、判三司刘昫罢为右仆射。三司吏闻昫罢相，皆相驾，无一人从归第者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以昫奏蠲诸道逋租，吏无所并缘征责以渔利也。〕

蜀捧圣控鹤都指挥使张公铎与医官使韩继勋、丰德库使韩保贞、茶酒库使安思谦等皆事蜀主于藩邸，素怨李仁罕，共谮之云仁罕有异志；蜀主令继勋等与赵季良，赵廷隐谋，因仁罕入朝，命武士执而杀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赵廷隐自克东川与李仁罕争功，怨隙之深有自来。仁罕之求判六军，蜀主命廷隐为之副，所以防仁罕；仁罕之不觉，其冥顽凶悖，取死宜矣。然赵廷隐终亦不能免近习之谗，其得死于牖下者幸也。〕癸未，下诏暴其罪，并其子继宏及宋从会等数人皆伏诛。是日，李肇释杖而拜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李肇事孟知祥，于董璋之难，阴拱而观其孰然。董璋既死，肇宜不免于死矣，孟知祥念其剑州之功，不以为罪。乃事少主，释位入朝，倨傲不拜，其谁能容之！一见李仁罕之诛，遽释杖而拜，前倨后恭，欲以求免，不亦难乎！通鉴书之，以为武夫恃功骄悖者之戒。〕

蜀渠州都押牙文景琛据城叛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遍考新、旧唐志及《九域图志》、《寰宇记》，皆不载源州建置之由与其地。欧史《职方考》曰：州县，凡唐故而废于五代者，若五代所置而见于今者乃县之割隶今因之者，皆宜列以备职方之考；其余尝置而复废，尝改割而复旧，皆不足书。则知源州盖蜀所置而寻废，此其所以无传。同光之克蜀也，得州六十四，见于《职方考》者五十三州而已。如源州等盖皆六十四州之数。按薛史，后蜀潘仁嗣授武定节度使、源，壁等州观察营田处置等使；周师攻秦、凤，孟贻业驻军平利为褒、源之援，则蜀置源州属武定军节度。〕果州刺史李延厚讨平之。蜀主左右以李肇倨慢，请诛之；戊子，以肇为太子少傅致仕，徙邛州。

吴主加徐知诰大丞相、尚父、嗣齐王、九锡，辞不受。

雄武节度使张延郎将兵围文州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唐末置天雄节度于秦州，后唐改为雄武节度。〕阶州刺史郭知琼拔尖石寨。蜀李延厚将果州兵屯兴州，遣先登指挥使范延晖将兵救文州，延朗解围而归。兴州刺史冯晖自乾渠引戍兵归凤翔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时阶、兴二州皆已入于蜀。唐盖使郭知琼、冯晖领二州刺史以进取而不克也。薛史曰：长兴中，冯晖为兴州刺史，以乾渠为治所。乾，音干。〕

十一月，徐知诰召其子司徒、同平章事景通还金陵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自江都还金陵也。〕为镇海、宁国节度副大使、诸道副都统、判中外诸军事；以次子牙内马步都指挥使、海州团练使景迁为左右军都军使、左仆射、参政事，留江都辅政。

十二月，己巳，以易州刺史安叔千为振武节度使，齐州防御使尹晖为彰国节度使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安叔千以捍契丹之功，尹晖则凤翔归命之赏也。〕叔千，沙陀人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宋白曰：安叔千本贯云州界，户属奉诚军灰泉村。〕

壬申，石敬瑭奏契丹引去，罢兵归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自百井归晋阳也。〕

乙亥，征雄武节度使张延郎为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、判三司。

辛巳，汉皇后马氏殂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马氏，楚王殷女也。〕

甲申，蜀葬文武圣德英烈明孝皇帝于和陵，庙号高祖。乙酉，葬鄂王于徽陵城南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唐园陵之制，兆域之外缭以垣墙，列植柏树，谓之柏城。〕封才数尺；观者悲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：《闵帝实录》及薛史《闵帝纪》皆云：“晋高祖即位，谥日闵，与秦王及重吉并葬徽陵域中。”今从《废帝实录》。〕

是岁秋、冬旱，民多流亡，同、华、蒲、绛尤甚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华，户化翻。〕

汉主命判六军秦王弘度募宿卫兵千人，皆市井无赖子弟，弘度昵之。同平章事杨洞潜谏曰：“秦王，国之冢嫡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冢，大也。〕宜亲端士。使之治军已过矣，况昵群小乎！”汉主曰：“小儿教以戎事，过烦公忧。”终不戒弘度。洞潜出，见卫士掠商人金帛，商人不敢诉，汉曰：“政乱如此，安用宰相！”因谢病归第；久之，不召，遂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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