晋孝宗穆皇帝 升平元年
（丁巳 公元357年）
春，正月，壬戌朔，帝加元服。太后诏归政，大赦，改元，太后徙居崇德宫。
燕主儁征幽州刺史乙逸为左光禄大夫。逸夫妇共载鹿车；子璋从数十骑，服饰甚丽，奉迎于道。逸大怒，闭车不与言。到城，深责之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到城，谓到蓟城也。永和八年，燕王都蓟，于龙城置留台，以乙逸领留务，盖以幽州刺史镇龙城也。〕璋犹不悛。逸常忧其败，而璋更被擢任，历中书令、御史中丞。逸乃叹曰：“吾少自修立，克已守道，仅能免罪。璋不治节俭，专为奢纵，而更居清显。此岂唯璋之忝幸，实时世之陵夷也。”
二月，癸丑，燕主儁立其子中山王暐为太子，大赦，改元光寿。
太白入东井。秦有司奏：“太白罚星，东井秦分，必有暴兵起京师。”秦主生曰：“太白入井，自为渴耳，何所怪乎！”
姚襄将图关中，夏，四月，自北屈进屯杏城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北屈县，汉属河东郡，晋属平阳郡。师古曰：屈，居勿翻。晋公子夷吾所居。班志，《禹贡》壶口山在北屈县东南。《水经注》：北屈西距河十里，孟门山在河上。襄盖自北屈渡河而屯杏城。《五代志》：汾州昌宁县有壶口山。宋白曰：慈州吉乡县，汉北屈县；今县北二十一里古城，即汉理。魏收《地形志》，澄城县有杏城。师古曰：澄城，汉冯翊之征县也。征，音惩。据《载记》，杏城在马兰山北。杜佑曰：姚苌置杏城镇，在今坊州西七里。〕遣辅国将军姚兰略地敷城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敷城，唐坊州鄜城县是也；后魏置敷城县，隋改曰鄜城。〕曜武将军姚益生、〔〖胡三省注〗曜武将军，盖赵石氏所署置。〕左将军王钦卢各将兵招纳诸羌、胡。兰，襄之从兄；益生，襄之兄也。羌、胡及秦民归之者五万馀户。秦将苻飞龙击兰，擒之。襄引兵进据黄落；秦主生遣卫大将军广平王黄眉、平北将军苻道、龙骧将军东海王坚、建节将军邓羌〔〖胡三省注〗汉、魏之间置建节中郎将，后以为将军号。〕将步骑万五千以御之。襄坚壁不战。羌谓黄眉曰：“襄为桓温、张平所败，锐气丧矣。然其为人强狠，若鼓噪扬旗，直压其垒，彼必忿恚而出，可一战擒也。”五月，羌帅骑三千压其垒门而陈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帅，读曰率。陈，读曰阵。〕襄怒，悉众出战。羌阳不胜而走，襄追之至于三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三原在汉冯翊池阳县界。宋白曰：苻坚于髪嶭北置三原护军，后周置三原县。〕羌回骑击之，黄眉等以大众继至，襄兵大败。襄所乘骏马曰黧眉騧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黧，音黎，黑而黄色曰黧。騧，黄马黑喙曰騧。〕马倒，秦兵擒而斩之，弟苌帅其众降。襄载其父弋仲之柩在军中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柩，在床曰尸，在棺曰柩。〕秦主生以王礼葬弋仲于孤磐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孤磐，在天水冀县界。〕亦以公礼葬襄。广平王黄眉等还长安，生不之赏，数众辱黄眉。黄眉怒，谋弑生；发觉，伏诛。事连王公亲戚，死者甚众。
戊寅，燕主儁遣抚军将军垂、中军将军虔、护军将军平熙帅步骑八万攻敕勒于塞北，〔〖胡三省注〗《新唐书》曰：敕勒，其先匈奴也，元魏时号高车部，其后讹为“铁勒”，唐之铁勒十五种是也。《载记》作“丁零勑勤”。〕大破之，俘斩十馀万，获马十三万匹，牛羊亿万头。
匈奴单于贺赖头帅部落三万五千口降燕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自东汉以来，匈奴入居塞内者凡十九种，贺赖其一也。单，音蝉。〕燕人处之代郡平舒城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汉代郡有平舒县，勃海有东平舒县。东平舒，后汉属河间国，晋属章武国。代郡之平舒，未尝改属；书代郡以别章武之平舒。代郡之平舒，当在唐蔚之北界。〕
秦主生梦大鱼食蒲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苻氏，本蒲家也，故以梦鱼食蒲为异。〕又长安谣曰：“东海大鱼化为龙，男皆为王女为公。”生乃诛太师、录尚书事、广宁公鱼遵，并其七子、十孙。金紫光禄大夫牛夷惧祸，求为荆州；〔〖胡三省注〗秦荆州治丰阳川。〕生不许，以为中军将军，引见，调之曰：〔〖胡三省注〗调，徒雕翻。调，戏也。〕“牛性迟重，善持辕轭；〔〖胡三省注〗辕，辀也。辕前曰轭，加之牛项。〕虽无骥足，动负百石。”夷曰：“虽服大车，未经峻壁；愿试重载，乃知勋绩。”生笑曰：“何其快也，公嫌所载轻乎？朕将以鱼公爵位处公。”夷惧，归而自杀。
生饮酒无昼夜，或连月不出。奏事不省，往往寝落，〔〖胡三省注〗“落”，当作“格”，音阁。留止不下曰格。〕或醉中决事。左右因以为奸，赏罚无准。或至申酉乃出视朝，乘醉多所杀戮。自以眇目，讳言“残、缺、偏、只、少、无、不具”之类，误犯而死者，不可胜数。好生剥牛、羊、驴、马，燖鸡、豚、鹅、鸭，〔〖胡三省注〗燖，汤瀹去其毛曰燖。〕纵之殿前，数十为群。或剥人面皮，使之歌舞，临观以为乐。尝问左右曰：“自吾临天下，汝外间何所闻？”或对曰：“圣明宰世，赏罚明当，天下唯歌太平。”怒曰：“汝媚我也！”引出斩之。它日又问，或对曰：“陛下刑罚微过。”又怒曰：“汝谤我也！”亦斩之。勋旧亲戚，诛之殆尽，群臣得保一日，如度十年。
东海王坚，素有时誉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时誉者，为时人所称美也。〕与故姚襄参军薛赞、权翼善。赞、翼密说坚曰：“主上猜忍暴虐，中外离心，方今宜主秦祀者，非殿下而谁！愿早为计，勿使它姓得之！”坚以问尚书吕婆楼，婆楼曰：“仆，刀镮上人耳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魏、晋之间，率以刀镮筑杀人；言将为生所杀也。或曰：刀以锋刃为用，刀镮以上无所用之；婆楼以自喻。〕不足以办大事。仆里舍有王猛者，其人谋略不世出，〔〖胡三省注〗不世出者，言世间不常生此人。〕殿下宜请而咨之。”坚因婆楼以招猛，一见如旧友，语及时事，坚大悦，自谓如刘玄德之遇诸葛孔明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见六十五卷汉献帝建安十二年。〕
六月，太史令康权言于秦主生曰：〔〖胡三省注〗《姓谱》曰：康，卫康叔之后，亦西胡姓。〕“昨夜三月并出，孛星入太微，连东井，自去月上旬，沉阴不雨，以至于今，将有下人谋上之祸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此亦据洪范五行传言之也。〕生怒，以为妖言，扑杀之。
特进、领御史中丞梁平老等谓坚曰：“主上失德，上下嗷嗷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嗷嗷，众口愁声。〕人怀异志，燕、晋二方，伺隙而动，恐祸发之日，家国俱亡。此殿下之事也，宜早图之！”坚心然之，畏生趫勇，未敢发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趫，捷也。〕
生夜对侍婢言曰：“阿法兄弟亦不可信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阿，传读从安入声。〕明当除之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明，谓明旦，犹言明日也。〕婢以告坚及坚兄清河王法。法与梁平老及特进光禄大夫强汪，帅壮士数百潜入云龙门，〔〖胡三省注〗魏明帝起洛阳宫，宫城正南门曰云龙门。苻氏据长安，亦以宫城正南门为云龙门。帅，读曰率；下同。〕坚与吕婆楼帅麾下三百人鼓噪继进，宿卫将士皆舍仗归坚。生犹醉寐，坚兵至，生惊问左右曰：“此辈何人？”左右曰：“贼也！”生曰：“何不拜之！”坚兵皆笑。生又大言：“何不速拜，不拜者斩之！”坚兵引生置别室，废为越王。寻杀之，谥曰厉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年二十三。〕
坚以位让法，法曰：“汝嫡嗣，且贤，宜立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坚母苟氏，雄之元妃，故谓坚为嫡嗣。〕坚曰：“兄年长，宜立。”坚母苟氏泣谓群臣曰：“社稷重事，小儿自知不能。它日有悔，失在诸君。”群臣皆顿首请立坚。坚乃去皇帝之号，称大秦天王，即位于太极殿，〔〖胡三省注〗苻坚，字永固，雄之子也。〕诛生幸臣中书监董荣、左仆射赵韶等二十馀人。大赦，改元永兴。追尊父雄为文桓皇帝，母苟氏为皇太后，妃苟氏为皇后，世子宏为皇太子，以清河王法为都督中外诸军事、丞相、录尚书事、东海公，诸王皆降爵为公。以从祖右光禄大夫、永安公侯为太尉，晋公柳为车骑大将军、尚书令。封弟融为阳平公，双为河南公，子丕为长乐公，晖为平原公，熙为广平公，睿为巨鹿公。以汉阳李威为左仆射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李威于坚母有辟阳之宠，故擢用之。〕梁平老为右仆射，强汪为领军将军，吕婆楼为司隶校尉，王猛为中书侍郎。
融好文学，明辩过人，耳闻则诵，过目不忘，力敌百夫，善骑射击刺，少有令誉。坚爱重之，常与共议国事。融经综内外，刑政修明，荐才扬滞，补益弘多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弘，大也。〕丕亦有文武才干，但治民断狱，皆亚于融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史言坚有弟有子如此而无救于败亡，明天之所弃，非人之所能支也。〕
威，苟太后之姑子也，素与魏王雄友善。生屡欲杀坚，赖威营救得免。威得幸于苟太后，坚事之如父。威知王猛之贤，常劝坚以国事任之，坚谓猛曰：“李公知君，犹鲍叔牙之知管仲也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管仲少与鲍叔牙游，鲍叔知其贤，善遇之。管仲曰：“吾始困时，与鲍叔贾，分财多自与，鲍叔不以我为贪，知我贫也。吾尝为鲍叔谋事，而更穷困，鲍叔不以我为愚，知时有利不利也。吾尝三仕三见逐，鲍叔不以我为不肖，知我不遭时也。吾尝三战三北，鲍叔不以我为怯，知我有老母也。公子纠败，召忽死之，吾幽囚受辱，鲍叔不以我为无耻，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。生我者父母，知我者鲍子也。”〕猛以兄事之。
燕主儁杀段龛，坑其徒三千馀人。
秋，七月，秦大将军冀州牧张平遣使请降，拜并州刺史。
八月，丁未，立皇后何氏。后，故散骑侍郎庐江何淮之女也。礼如咸康而不贺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成帝咸康二年，立杜后。〕
秦王坚以权翼为给事黄门侍郎，〔〖胡三省注〗权翼仕秦，久当事任，而卒归姚氏。料其受苻坚信用，虽不为庄舄之越吟，固隐之于心也。〕薛赞为中书侍郎，与王猛并掌机密。九月，追复太师鱼遵等官，以礼改葬，子孙存者皆随才擢叙。
张平据新兴、雁门、西河、太原、上党、上郡之地，壁垒三百馀，夷、夏十馀万户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壁垒，盖时遭乱离，豪望自相保聚所筑者。石氏用张平为并州，故得有其地，有其民。〕拜置征镇，欲与燕、秦为敌国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石氏之败，平两附燕、秦，今恃其强，欲与燕、秦为敌国。〕冬，十月，平寇略秦境，〔〖胡三省注〗平盖间秦之有内难也，安知由是而败亡乎！〕秦王坚以晋公柳都督并、冀州诸军事，加并州牧，镇蒲阪以御之。
十一月，癸酉，燕主儁自蓟徙都邺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蓟，音计。〕
秦太后苟氏游宣明台，见东海公法之第门车马辐凑，恐终不利于秦王坚，乃与李威谋，赐法死。坚与法诀于东堂，恸哭欧血；谥曰献哀公，封其子阳为东海公，敷为清河公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为后阳谋复仇张本。〕
十二月，乙巳，燕主儁入邺宫，大赦。复作铜雀台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魏武建国于邺，作铜雀台，石氏增修之，兵乱毁，慕容都邺复作，使如旧。〕
以太常王彪之为左仆射。
秦王坚行至尚书，以文案不治，免左丞程卓官，以王猛代之。坚举异才，修废职，课农桑，恤困穷，礼百神，立学校，旌节义，继绝世；秦民大悦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史言苻坚能用王猛以治秦。〕
司马光（1019年11月17日－1086年），字君实，号迂叟，陕州夏县（今山西夏县）涑水乡人，《宋史》，《辞海》等明确记载，世称涑水先生。生于河南省信阳市光山县。北宋史学家、文学家。历仕仁宗、英宗、神宗、哲宗四朝，卒赠太师、温国公，谥文正，主持编纂了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编年体通史《资治通鉴》，为人温良谦恭、刚正不阿，其人格堪称儒学教化下的典范，历来受人景仰。生平著作甚多，主要有史学巨著《资治通鉴》、《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》、《稽古录》、《涑水记闻》、《潜虚》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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