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一 汉纪三
〔起屠维大渊献，尽重光赤奋若，凡三年。〕
◎汉太祖高皇帝·中
汉太祖高皇帝 五年
（己亥 公元前202年）
冬，十月，汉王追项羽至固陵，〔《胡三省注》徐广曰：固陵在阳夏。晋灼曰：即固始县。余据班志，固始与阳夏为两县，皆属淮阳国。刘昭志：陈国阳夏县有固陵聚。《括地志》：固陵，县名，在陈州宛丘县西北四十二里。〖按〗班志，即汉代班固撰《汉书·志》简称，凡《律历志》、《礼乐志》、《刑法志》、《食货志》、《郊祀志》、《天文志》、《五行志》、《地理志》、《沟洫志》、《艺文志》十篇。刘昭志，即指（梁）刘昭为《后汉书》补入并注释的“八志”。〕与齐王信、魏相国越期会击楚；信、越不至，楚击汉军，大破之。汉王复坚壁自守，谓张良曰：“诸侯不从，奈何？”对曰：“楚兵且破，二人未有分地，〔《胡三省注》李奇曰：言信、越未有益地之分也。韦昭曰：信等虽名为王，未为分画疆界。分，扶问翻。余谓韦说是。〕其不至固宜。君王能与共天下，可立致也。齐王信之立，非君王意，〔《胡三省注》言信自请为假王，乃立之耳，非君王本意。〕信亦不自坚；彭越本定梁地，始，君王以魏豹故拜越为相国，〔《胡三省注》见上卷二年。〕今豹死，越亦望王，而君王不早定。今能取睢阳以北至穀城皆以王彭越，〔《胡三省注》班志，睢阳县属梁国。刘昭志：谷城县属东郡，春秋之小谷也。《括地志》：谷城故城，在济州东阿县东二十六里。睢阳，宋州也。自宋州以北至济州谷城际黄河，尽以封彭越。〕从陈以东傅海与齐王信。〔《胡三省注》陈，古陈国，班志之淮阳国也；唐为陈州。自陈以东至于海并齐旧地，尽以与齐王信。〕信家在楚，其意欲复得故邑。能出捐此地以许两人，使各自为战，则楚易破也。”汉王从之。于是韩信、彭越皆引兵来。
十一月，刘贾南渡淮，围寿春，遣人诱楚大司马周殷。殷畔楚，以舒屠六，〔《胡三省注》舒，春秋之舒国也。班志，舒县属庐江郡。《括地志》：舒，今庐江之故舒城是也。〕举九江兵迎黥布，〔《胡三省注》《史记正义》曰：九江郡即寿州。楚考烈王二十二年徙寿春，号曰郢；至王负刍，为秦所灭，置九江郡；至唐为庐、寿、滁、濠等州之地。〕并行屠城父，随刘贾皆会。
十二月，项王至垓下，〔《胡三省注》李奇曰：沛洨县聚邑名。洨，下交翻。张揖《三苍注》：垓，堤名，在沛郡。《史记正义》曰：按垓下是高冈绝岩，今犹高三四丈；其聚邑及堤在垓之侧，因取名焉，今在亳州真源县东十里。垓，音该。〕兵少，食尽，与汉战不胜，入壁；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。项王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，〔《胡三省注》应劭曰：楚歌者，鸡鸣歌也。汉已略得楚地，故楚歌者多，鸡鸣时歌也。师古曰：楚歌者，为楚人之歌，犹吴歈、越吟耳。若以鸡鸣为歌曲之名，于理则可，不得云鸡鸣时也。高祖令戚夫人楚舞，自为作楚歌，岂有鸡鸣时乎！〕乃大惊曰：“汉皆已得楚乎？是何楚人之多也？”则夜起，饮帐中，悲歌慷慨，泣数行下；左右皆泣，莫能仰视。于是项王乘其骏马名骓，〔《胡三省注》骓，朱惟翻。苍白杂毛曰骓。孔颖达曰：杂毛，是体有二种之色相间杂。〕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馀人，直夜，溃围南出驰走。平明，汉军乃觉之，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。项王渡淮，骑能属者才百馀人。〔《胡三省注》属，之欲翻。〖按〗音主。〕至阴陵，〔《胡三省注》班志，阴陵县属九江郡。《括地志》：阴陵故城，在濠州定远县西北六十里。〕迷失道，问一田父，田父绐曰“左”。〔《胡三省注》绐，荡亥翻；欺诳也。〕左，乃陷大泽中，以故汉追及之。
项王乃复引兵而东，至东城，〔《胡三省注》班志，东城县属九江郡。《括地志》：东城故城，在定远东南五十里。〕乃有二十八骑。汉骑追者数千人，项王自度不得脱，谓其骑曰：“吾起兵至今，八岁矣；身七十馀战，未尝败北，遂霸有天下。然今卒困于此，此天之亡我，非战之罪也。今日固决死，愿为诸君快战，必溃围，斩将，刈旗，三胜之，令诸君知天亡我，非战之罪也。”乃分其骑以为四队，四鄉。〔《胡三省注》鄉，读曰嚮（向）。〖按〗鄉，嚮之略笔，于此不可从简作“乡”。嚮，今简作“向”。〕汉军围之数重。项王谓其骑曰：“吾为公取彼一将。”令四面骑驰下，期山东为三处。于是项王大呼驰下，汉军皆披靡，〔《胡三省注》披，普彼翻。《史记正义》曰：靡，言精体低垂。〕遂斩汉一将。是时，郎中骑杨喜追项王，〔《胡三省注》郎中骑，即汉官所谓骑郎。〕项王瞋目而叱之，喜人马俱惊，辟易数里。〔《胡三省注》辟，频益翻。易，如字。师古曰：辟易，谓开张而易其故处。宋祁《国语补音》：易，以豉翻；未知其何据。〕项王与其骑会为三处，汉军不知项王所在，乃分军为三，复围之。项王乃驰，复斩汉一都尉，杀数十百人。复聚其骑，亡其两骑耳。乃谓其骑曰：“何如？”骑皆伏曰：“如大王言！”
于是项王欲东渡乌江，〔《胡三省注》臣瓒曰：乌江在牛渚。《索隐》曰：按晋初属临淮。《括地志》：乌江亭，即和州乌江县是也；晋初为县。《水经》曰：江水又北得黄律口，《汉书》所谓乌江亭长檥船待项王，即此地。余据乌江浦在今和州乌江县东五十里，即亭长檥船待羽处。〕乌江亭长檥船待，〔《胡三省注》徐广曰：檥，音仪，一音俄。应劭曰：檥，正也。孟康曰：檥，音蚁，附也，附船着岸也。如淳曰：南方谓整船向岸曰檥。《索隐》曰：檥字，诸家各以意解耳。邹诞本作“樣船”，以尚翻；刘氏亦有此音。〕谓项王曰：“江东虽小，地方千里，众数十万人，亦足王也。愿大王急渡！今独臣有船，汉军至，无以渡。”项王笑曰：“天之亡我，我何渡为！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，今无一人还；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，我何面目见之！纵彼不言，籍独不愧于心乎！”乃以所乘骓马赐亭长，令骑皆下马步行，持短兵接战。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，身亦被十馀创。〔《胡三省注》被，皮义翻。创，初良翻。〕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，曰：“若非吾故人乎？”马童面之，〔《胡三省注》张晏曰：以故人难亲斫之，故背之也。如淳曰：面，谓不正视也。师古曰：如说非。面，谓背之，不正向也，面缚，亦反偝而缚之；杜元凯以为但见其面，非也。贡父曰：面之，直向之耳。〕指示中郎骑王翳曰：“此项王也！”项王乃曰：“吾闻汉购我头千金，邑万户，〔《胡三省注》《史记正义》曰：汉以一斤金为千金，当一万钱也。余谓一斤金与万户邑，多少不称，《正义》之说，未可为据也。〕吾为若德。”〔《胡三省注》班书，“德”作“得”；邓展曰：令公得我以为功也。《史记》作“德”；徐广曰：亦可是功德之德。《史记正义》曰：为，于伪翻。言吕马童与已是故人，旧有恩德于己。余谓羽盖谓我为汝自刎以德汝。〕乃刎而死。王翳取其头，馀骑相蹂践争项王，相杀者数十人。最其后，杨喜、吕马童及郎中吕胜、杨武各得其一体；五人共会其体，皆是，故分其户，封五人皆为列侯。〔《胡三省注》吕马童封中水侯，王翳封杜衍侯，杨喜封赤泉侯，杨武封吴防侯，吕胜封涅阳侯。〕
楚地悉定，独鲁不下，〔《胡三省注》秦，鲁县属薛郡，项羽初封于此，汉为鲁国。〕汉王引天下兵欲屠之。至其城下，犹闻弦诵之声，为其守礼义之国，为主死节，乃持项王头以示鲁父兄，鲁乃降。汉王以鲁公礼葬项王于穀城，〔《胡三省注》宋白曰：宋州谷熟县，古谷城也，汉于此置薄县，又改为谷阳县。〕亲为发哀，哭之而去。诸项氏枝属皆不诛。封项伯等四人皆为列侯，赐姓刘氏；诸民略在楚者皆归之。
太史公曰：
羽起陇畮之中，〔《胡三省注》畮，古亩字。〕三年，遂将五诸侯灭秦，〔《胡三省注》此时山东六国，而齐、赵、韩、魏、齐并起，从羽伐秦，故云五诸侯。〕分裂天下而封王侯，政由羽出；位虽不终，近古以来未尝有也！及羽背关怀楚，〔《胡三省注》师古曰：背关，谓背约不王沛公于关中；怀楚，谓思东归彭城也。余谓背关怀楚，文意一贯，言羽弃背关中之形胜而怀乡归楚也，不必分为两节。〕放逐义帝而自立；怨王侯叛己，难矣！自矜功伐，奋其私智而不师古，谓霸王之业，欲以力征经营天下。五年，卒亡其国，身死东城，尚不觉寤而不自责，乃引“天亡我，非用兵之罪也，”岂不谬哉！
扬子《法言》：或问：“楚败垓下，方死，曰‘天也！’谅乎？”曰：“汉屈群策，群策屈群力；〔《胡三省注》谅，信也。屈，尽也。〕楚憞群策而自屈其力。〔《胡三省注》憞，徒对翻，恶也。〕屈人者克，自屈者负。天曷故焉！”〔《胡三省注》温公曰：何预天事。〕
〔〖按〗“太史公曰”結束。〕
汉王还，至定陶，〔《胡三省注》班志，定陶县属济阴郡，古之陶邑；宋为广济军理所。〕驰入齐王信壁，夺其军。
临江王共尉不降，〔《胡三省注》共敖，项羽封为临江王；尉，其子也。〕遣卢绾、刘贾击虏之。
春，正月，更立齐王信为楚王，王淮北，都下邳。封魏相国建城侯彭越为梁王，王魏故地，都定陶。
令曰：“兵不得休八年，万民与苦甚。〔《胡三省注》如淳、师古皆曰与，弋庶翻。贡父曰：与，读曰欤，助辞。〕今天下事毕，其赦天下殊死以下。”〔《胡三省注》如淳曰：殊死，死罪之明白也；《左传》曰：斩其木而弗殊。韦昭曰：殊死，斩刑也。师古曰：殊，绝也，异也；言其身首离绝而异处。贡父曰：予按《说文》：汉蛮夷殊。然则殊自死刑之名。〕
诸侯王皆上疏请尊汉王为皇帝。二月甲午，王即皇帝位于汜水之阳。〔《胡三省注》蔡邕曰：上古天子称皇，其次称帝，其次称王。秦承三王之末，自以德兼三皇、五帝，故并以为号。汉高受命，因而不改。张晏曰：泛水在济阴界，取其泛爱弘大而润下也。师古曰：据叔孙通传：为皇帝于定陶，则此水在济阴是也。《括地志》：汉高祖即位坛，在曹州济阴县界。泛，敷剑翻。〕更王后曰皇后，太子曰皇太子。追尊先媪曰昭灵夫人。〔《胡三省注》高祖母曰刘媪。文颖曰：幽州及汉中皆谓老妪为媪。师古曰：媪，女老称，音乌老翻。〕
诏曰：〔《胡三省注》如淳曰：诏，告也。自秦、汉以下，惟天子独称之。汉制度：帝之下书有四：一曰策书，二曰制书，三曰诏书，四曰诫敕。策书者，编简也，其制长二尺，短者半之；篆书，起年月日，称皇帝以命诸侯王；三公以罪免，亦赐策，而以隶书，用尺一木，两行，此为异也。制书，帝者制度之命。其文曰“制诏三公”，皆玺封，尚书令印重封，露布州郡也。诏书，昭，告也，其文曰“告某官如故事”。诫敕，谓敕刺史、太守，其文曰“有诏，敕某官”。他皆仿此。〕“故衡山王吴芮，从百粤之兵，佐诸侯，诛暴秦，有大功；诸侯立以为王，项羽侵夺之地，谓之番君。其以芮为长沙王。”〔《胡三省注》吴芮封衡山王，都邾；今封长沙王，都临湘。番，蒲何翻。〕又曰：“故粤王无诸，世奉粤祀；秦侵夺其地，使其社稷不得血食。诸侯伐秦，无诸身率闽中兵以佐灭秦，项羽废而弗立。今以为闽粤王，王闽中地。”〔《胡三省注》粤王无诸，句践之后；秦取其地置闽中郡；今复以封之。师古曰：闽越，今泉州、建安是其地。徐广曰：今建安侯官地。《史记正义》曰：今闽州又改为福。应劭曰：闽，音文饰之文。师古曰：非也；音缗。闽人本蛇种，故其字从“虫”。〕
帝西都洛阳。
夏，五月，兵皆罢归家。
诏：“民前或相聚保山泽，不书名数。今天下已定，令各归其县，复故爵、田宅；〔《胡三省注》复，扶目翻，还也。〕吏以文法教训辨告，〔《胡三省注》师古曰：辨告曰，分别义理以晓喻之。〕勿笞辱军吏卒；爵及七大夫以上，皆令食邑，〔《胡三省注》臣瓒曰：秦制：列侯乃得食邑。今七大夫以上皆食邑，所以宠之也。师古曰：七大夫，公大夫也；爵第七，故谓之七大夫。〕非七大夫已下，皆复其身及户，勿事。”〔《胡三省注》应劭曰：不输户赋也。如淳曰：事，谓役使也。师古曰：复其身及一户之内皆不傜赋也。复，方目翻。〕
帝置酒洛阳南宫，〔《胡三省注》《括地志》：南宫，在洛州洛阳县东北二十六里洛阳故城中。《舆地志》：秦时，洛阳已有南、北宫。〕上曰：〔《胡三省注》蔡邕曰：上者，尊位所在也；但言上，不敢言尊号耳。〕“彻侯、诸将毋敢隐朕，皆言其情。〔《胡三省注》彻，通也。应劭曰：言其功德通于王室也。后避武讳，改曰通侯，亦曰列侯。〕吾所以有天下者何？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？”高起、王陵对曰：〔《胡三省注》张晏曰：诏使高官者起，故陵先对。臣瓒曰：汉帝年纪有信平侯臣陵、都武侯臣起。魏相、邴吉秦：高祖时，秦事有将军臣陵、臣起。师古曰：张说非也。若言高官者起，则丞相萧何、太尉卢绾以张良、陈平之属皆在，陵不得而先对也。《姓谱》：齐太公之后，食采于高，因氏焉。〕“陛下使人攻城略地，因以与之，与天下同其利；项羽不然，有功者害之，贤者疑之，此其所以失天下也。”上曰：“公知其一，未知其二。夫运筹帷幄之中，决胜千里之外，吾不如子房；填国家，抚百姓，给饷馈，不绝粮道，吾不如萧何；〔《胡三省注》填，读曰镇。餽，与馈同。〕连百万之众，战必胜，攻必取，吾不如韩信。三者皆人杰，吾能用之，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。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，此所以为我禽也。”群臣说服。〔《胡三省注》说，读曰悦。〕
韩信至楚，召漂母，赐千金。召辱己少年令出胯下者，以为中尉，〔《胡三省注》事见九卷元年。漂，匹妙翻。〕告诸将相曰：“此壮士也。方辱我时，我宁不能杀之邪？杀之无名，故忍而就此。”
彭越既受汉封，田横惧诛，与其徒属五百馀人入海，居岛中。〔《胡三省注》海中山曰岛。《史记正义》曰：海州东海县有岛山，去岸八十里。余按北史，杨愔避谗东入田横岛，是岛以横居之而得名。岛，丁老翻。〕帝以田横兄弟本定齐地，齐贤者多附焉；今在海中，不取，后恐为乱。乃使使赦横罪，召之。横谢曰：“臣烹陛下之使郦生，〔《胡三省注》事见上卷四年。〕今闻其弟商为汉将；臣恐惧，不敢奉诏，请为庶人，守海岛中。”使还报，帝乃诏卫尉郦商曰：〔《胡三省注》班表：卫尉，秦官，掌宫门卫屯兵。〕“齐王田横即至，人马从者敢动摇者，致族夷！”〔《胡三省注》从，才用翻。言诛夷其族也。〕乃复使使持节具告以诏商状，〔《胡三省注》《周礼》：司节掌守邦节，辨其用以辅王命。注云：节者，执以行为信。邦节，珍圭、牙璋、谷圭、琬圭、琰圭也。守邦国用玉节，以玉为之；守都鄙用角节，以角为之。邦国之使，节用金；门关之节，用符；货贿之节，用玺；道路之节，用旌。审此，则古之所执以为信者，皆谓之节。自秦以来，有玺、符、节，则玺自玺，符自符，节自节，分为三矣。汉之节，即古之旌节也。郑氏注以符节为汉宫中诸宫诏符，玺节为汉之印章，旌节为汉使者所持节；则知汉所谓节，盖古之旌节也。贤曰：节者，所以为信，以竹为之，柄长八尺，以旄牛尾为之，毦三种。此汉制也。〕曰：“田横来，大者王，小者乃侯耳；不来，且举兵加诛焉！”
横乃与其客二人乘传诣洛阳。〔《胡三省注》如淳曰：四马，高足为置传，中足为驰传，下足为乘传；一马、二马为轺传。急者乘一乘传。师古曰：盖今之驿，古者以车，谓之传车；其后单置马，谓之驿骑。汉律：诸当乘传及发驾置传者，皆持尺五寸木传信，封以御史大夫印章；其乘传，参封之，参，三也；有期会，累封两端，端各两封，凡四封；乘置驰传，五封之，两端各二，中央一；轺传，两马再封之；一马一封，以马驾轺车而乘传曰一封轺传。史照所谓依乘符传而行者本此；但择焉而不精，语焉而不详耳，终不若颜说简而明。传，张恋翻。〕未至三十里，至尸乡厩置。〔《胡三省注》应劭曰：尸乡，在偃师城西。臣瓒曰：按厩置，谓置马以传驿者。〕横谢使者曰：“人臣见天子，当洗沐。”因此留，谓其客曰：“横始与汉王俱南面称孤；〔《胡三省注》师古曰：王者自称曰孤，盖为谦也。老子《道德经》曰：贵以贱为本，高以下为基，是以侯王自谓孤、寡、不谷。〕今汉王为天子，而横乃为亡虏，北面事之，其耻固已甚矣。且吾烹人之兄，与其弟并肩而事主，纵彼畏天子之诏不敢动，我独不愧于心乎！且陛下所以欲见我者，不过欲一见吾面貌耳。今斩吾头，驰三十里间，形容尚未能败，犹可观也。”遂自刭，令客奉其头，从使者驰奏之。帝曰：“嗟乎！起自布衣，兄弟三人更王，岂不贤哉！”为之流涕，而拜其二客为都尉；发卒二千人，以王者礼葬之。〔《胡三省注》《史记正义》曰：田横墓在偃师西十五里。〕既葬，二客穿其冢傍孔，皆自刭，下从之。帝闻之，大惊。以横客皆贤，馀五百人尚在海中，使使召之；至，则闻田横死，亦皆自杀。
初，楚人季布为项籍将，〔《胡三省注》季，姓也。周八士有季随、季騧；鲁有季氏。〕数窘辱帝。〔《胡三省注》窘，困也。〕项籍灭，帝购求布千金；敢有舍匿，罪三族。〔《胡三省注》舍，止也。匿，隐也。〕布乃髡钳为奴，自卖于鲁朱家。〔《胡三省注》刷髡，枯昆翻，鬄其发也。钳，其炎翻，以铁束项。朱家，鲁之大侠。〕朱家心知其季布也，买置田舍，身之洛阳见藤公，说曰；“季布何罪！臣各为其主用，职耳；〔《胡三省注》师古曰：职，常也；言此乃常道也。一曰：职，主掌其事也。〕项氏臣岂可尽诛邪？今上始得天下，而以私怨求一人，何示不广也！且以季布之贤，汉求之急，此不北走胡，南走越耳。夫忌壮士以资敌国，此伍子胥所以鞭荆平之墓也。〔《胡三省注》伍子胥，楚大夫伍奢之子也。楚平王信谗而杀伍奢，子胥奔吴，藉吴师以破楚，入郢，发平王墓而鞭其尸。〕君何不从容为上言之！”滕公待间言于上，如朱家指。上乃赦布，召拜郎中，硃家遂不复见之。
布母弟丁公，亦为项羽将，逐窘帝彭城西。短兵接，帝急，顾谓丁公曰：“两贤岂相戹哉！”〔《胡三省注》孟康曰：丁公及彭城赖齮追上，故曰两贤也。师古曰：孟说非也。两贤者，高祖自谓并与固也，言吾与固俱是贤，岂相戹困哉！故固感此言而止也。虽与赖齮同追，而高祖独与固言也。《姓谱》：丁本自姜姓，齐太公子谥丁公，因以命氏。〕丁公引兵而还。及项王灭，丁公谒见。帝以丁公徇军中，〔《胡三省注》徇，辞峻翻。师古曰：行示也。〕曰：“丁公为项王臣不忠，使项王失天下者也。”遂斩之，曰：“使后为人臣无效丁公也！”
臣光曰：高祖起丰、沛以来，罔罗豪杰，招亡纳叛，亦已多矣。及即帝位，而丁公独以不忠受戮，何哉？夫进取之与守成，其势不同。当群雄角逐之际，民无定主，来者受之，固其宜也。及贵为天子，四海之内，无不为臣；苟不明礼义以示之，使为臣者，人怀贰心以徼大利，则国家其能久安乎！是故断以大义，使天下晓然皆知为臣不忠者无所自容；而怀私结恩者，虽至于活己，犹以义不与也。戮一人而千万人惧，其虑事岂不深且远哉！子孙享有天禄四百馀年，宜矣！
齐人娄敬戍陇西，〔《胡三省注》《姓谱》：娄，邾娄国之后；一曰：离娄之后。〕过洛阳，脱輓辂，〔《胡三省注》苏林曰：辂，音冻𠗂之𠗂；一木横遮车前，一人挽之，三人推之。师古曰：挽，音晚。辂，胡格翻；𠗂音同。〕衣羊裘，因齐人虞将军求见上。虞将军欲与之鲜衣，娄敬曰：“臣衣帛，衣帛见；衣褐，衣褐见，〔《胡三省注》衣，着也。帛，缯也。褐，织毛布之衣也。〕终不敢易衣。”于是虞将军入言上，上召见，问之。娄敬曰：“陛下都洛阳，岂欲与周室比隆哉？”上曰：“然。”娄敬曰：“陛下取天下与周异。周之先，自后稷封邰，〔《胡三省注》班志，邰县属右扶风。师古曰：即今武功故城是。《史记正义》曰：雍州武功县西南二十三里，故漦城是也。《说文》曰：邰，炎帝之后姜姓所封国，弃外家也。毛苌云：邰，姜嫄国，尧以天因邰而生后稷故，因封之于邰。音吐才翻。〕积德絫善，〔《胡三省注》絫，古累字。〕十有馀世，至于太王、王季、文王、武王而诸侯自归之，遂灭殷为天子。及成王即位，周公相焉，乃营洛邑，以为此天下之中也，诸侯四方纳贡职，道里均矣。有德则易以王，无德则易以亡。故周之盛时，天下和洽，诸侯、四夷莫不宾服，效其贡职。及其衰也，天下莫朝，周不能制也；非唯其德薄也，形势弱也。今陛下起丰、沛，卷蜀、汉，定三秦，〔《胡三省注》卷，读曰捲。〕与项羽战荥阳、成皋之间，大战七十，小战四十；使天下之民，肝脑涂地，父子暴骨中野，不可胜数，哭泣之声未绝，伤夷者未起；〔《胡三省注》夷，与痍同，创也，音延知翻。〕而欲比隆于成、康之时，臣窃以为不侔也。且夫秦地被山带河，四塞以为固，卒然有急，〔《胡三省注》卒，读曰猝。〕百万之众可立具也。因秦之故，资甚美膏腴之地，此所谓天府者也。〔《胡三省注》府，聚也。万物所聚，谓之天府。〕陛下入关而都之，山东虽乱，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。夫与人斗，不搤其亢，拊其背，未能全其胜也。〔《胡三省注》张晏曰：搤，与扼同，促持之也。亢，音冈，又下郎翻，喉咙也。〖按〗下，古读哈，去声。〕今陛下案秦之故地，此亦扼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。”帝问群臣，群臣皆山东人，争言：“周王数百年，秦二世即亡。洛阳东有成皋，西有殽、渑，〔《胡三省注》师古曰：肴，谓肴山，今陕州东二肴山是也。渑，即渑池。〕倍河，鄉伊、洛，〔《胡三省注》河在洛阳城北，故曰倍；伊、洛二水在洛阳城南，故曰乡。倍，蒲妹翻。鄉，读曰嚮（向）。〖按〗鄉，嚮之略笔，于此不可从简作“乡”。嚮，今简作“向”。〕其固亦足恃也。”上问张良。良曰：“洛阳虽有此固，其中小不过数百里，田地薄，四面受敌，此非用武之国也。关中左殽、函，右陇、蜀，沃野千里。〔《胡三省注》师古曰：沃者，溉灌也。言其土地皆有溉灌之利，故曰沃野。〕南有巴、蜀之饶，北有胡苑之利。〔《胡三省注》师古曰：谓安定、北地、上郡之北与胡相接之地，可以畜牧者也。养禽兽谓之苑，音于阮翻。〕阻三面而守，独以一面东制诸侯；诸侯安定，河、渭漕輓天下，西给京师；〔《胡三省注》汉漕关东之时，自河入渭，自渭而上输之长安。〕诸侯有变，顺流而下，足以委输。〔《胡三省注》康曰：委，即委积之委。输，即转输之输。〕此所谓金城千里，天府之国也。〔《胡三省注》府者，物所聚也。天物所聚，不假人力，故曰天府。〕娄敬说是也。”上即日车驾西，都长安。拜娄敬为郎中，号曰奉春君，赐姓刘氏。〔《胡三省注》师古曰：凡言车驾，谓天子乘车而行，天敢指斥也。长安，本秦之乡名也，高祖作都。奉春君，张晏曰：春，岁之始也；今娄敬发事之始，故曰奉春君也。〕
张良素多病，从上入关，即道引，不食谷，〔《胡三省注》孟康曰：道，读曰导；服辟谷药而静居行气。〖按〗道，導之略笔。導，今简作“导”。〕杜门不出，曰：“家世相韩，及韩灭，不爱万金之资，为韩报雠强秦，天下振动。〔《胡三省注》事见七卷秦始皇二十九年。〕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，封万户侯，此布衣之极，于良足矣。愿弃人间事，欲从赤松子游耳。”〔《胡三省注》师古曰：赤松子，仙人号也，神农时为雨师，服水玉，教神农，能入火自烧。至昆山上，常止西王母石室，随风雨上下。炎帝少女追之，亦得仙俱去。〕
臣光曰：夫生之有死，譬犹夜旦之必然；自古及今，固未尝有超然而独存者也。以子房之明辨达理，足以知神仙之为虚诡矣；然其欲从赤松子游者，其智可知也。夫功名之际，人臣之所难处。如高帝所称者，三杰而已。淮阳诛夷，萧何系狱，非以履盛满而不止耶！故子房托于神仙，遗弃人间，等功名于外物，置荣利而不顾，所谓明哲保身者，〔《胡三省注》诗云：既明且哲，以保其身。〕子房有焉。
六月，壬辰，大赦天下。
秋，七月，燕王臧荼反；上自将征之。
赵景王耳、长沙文王芮皆薨。
九月，虏藏荼。壬子，立太尉长安侯卢绾为燕王。〔《胡三省注》班表：太尉，秦官，掌武事。汉制与丞相、御史大夫为三公。应劭曰：自上安下曰尉。据《史记》卢绾传，长安，故咸阳也。正义曰：秦咸阳在渭北；长安在渭南，萧何起未央宫之处。〕绾家与上同里闬，〔《胡三省注》闬，音汗；闾也；里门曰闬。〕绾生又与上同日；上宠幸绾，群臣莫敢望，故特王之。〔《胡三省注》《考异》曰：《史记》、《汉书》高纪，于此皆云“使丞相哙将兵平代地”。按《樊哙传》：从平韩王信，乃迁左丞相；是时未为丞相，又代地无反者，哙传亦无此事。疑纪误。〕
项羽故将利几反，〔《胡三省注》利几以陈令降，上侯之颍川。上至洛阳，召之；利几恐而反。《风俗通》：利，姓也。《姓谱》：楚公子食采于利，后以为氏。〕上自击破之。
后九月，治长乐宫。〔《胡三省注》程大昌雍录曰：长乐宫，本秦之兴乐宫，周回二十里，高祖改修而居之；在长安城东隅。〕
项王将钟离昧，素与楚王信善。项王死后，亡归信。汉王怨昧，闻其在楚，诏楚捕昧。信初之国，行县邑，陈兵出入。
司马光（1019年11月17日－1086年），字君实，号迂叟，陕州夏县（今山西夏县）涑水乡人，《宋史》，《辞海》等明确记载，世称涑水先生。生于河南省信阳市光山县。北宋史学家、文学家。历仕仁宗、英宗、神宗、哲宗四朝，卒赠太师、温国公，谥文正，主持编纂了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编年体通史《资治通鉴》，为人温良谦恭、刚正不阿，其人格堪称儒学教化下的典范，历来受人景仰。生平著作甚多，主要有史学巨著《资治通鉴》、《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》、《稽古录》、《涑水记闻》、《潜虚》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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