匈奴传第六十四上
匈奴,其先夏后氏之苗裔,曰淳维。〔师古曰:“以殷时始奔北边。”〕唐虞以上有山戎、猃允、薰粥,〔师古曰:“皆匈奴别号。猃,音险。粥,音弋六反。”〕居于北边,随草畜牧而转移。其畜之所多则马、牛、羊,其奇畜则橐佗、驴、驘、駃騠、騊駼、驒奚。〔师古曰:“橐佗,言能负橐囊而驮物也。驘,驴种而马生也。駃騠,俊马也,生七日而超其母。騊駼,马类也。生北海。驒奚,駏驉类也。佗,音徒何反。駃,音决。騠,音提。騊,音桃。駼,音涂。驒,音颠。”〕逐水草迁徙,无城郭常居耕田之业,然亦各有分地。〔师古曰:“分,音扶问反。其下亦同。”〕无文书,以言语为约束。儿能骑羊,引弓射鸟鼠,〔师古曰:“言其幼小则能射。”〕少长则射狐菟,〔师古曰:“少长言渐大。”〕肉食。〔师古曰:“言无米粟,唯食肉。”〕士力能弯弓,尽为甲骑。其俗,宽则随畜田猎禽兽为生业,急则人习战攻以侵伐,〔师古曰:“人人皆习之。”〕其天性也。其长兵则弓矢,短兵则刀鋋。〔师古曰:“鋋,铁把小矛也,音蝉。”〕利则进,不利则退,不羞遁走。苟利所在,不知礼义。自君王以下咸食畜肉,衣其皮革,被旃裘。壮者食肥美,老者饮食其余。贵壮健,贱老弱。父死,妻其后母;兄弟死,皆取其妻妻之。其俗有名不讳而无字。 夏道衰,而公刘失其稷官,变于西戎,〔师古曰:“公刘,后稷之曾孙也。变,化也,谓行化于其俗。”〕邑于豳。〔师古曰:“即今之豳州是其地也。”〕其后三百有余岁,戎狄攻太王亶父,〔师古曰:“自公刘至亶父凡九君也。父,读曰甫。”〕亶父亡走于岐下,〔师古曰:“岐山之下。”〕豳人悉从亶父而邑焉,作周。〔师古曰:“始作周国也。”〕其后百有余岁,周西伯昌伐畎夷。〔师古曰:“西伯昌即文王也。畎,音工犬反。畎夷即畎戎也,又曰昆夷。昆字或作混,又作绲,二字并音工本反。昆、绲、畎声相近耳。亦曰犬戎也。《山海经》云:‘黄帝生苗龙,苗龙生融吾,融吾生弄明,弄明生白犬。白犬有二,牝牡,为犬戎。’许氏说文解字曰‘赤狄本犬种也’,故字从犬。”〕后十有余年,武王伐纣而营雒邑,复居于酆镐,放逐戎夷泾、洛之北,〔师古曰:“此洛即漆沮水也,本出上郡雕阴泰冒山,而东南入于渭。”〕以时入贡,名曰荒服。其后二百有余年,周道衰,而周穆王伐畎戎,〔师古曰:“穆王,成王孙,康王子也。”〕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。自是之后,荒服不至。于是作吕刑之辟。〔师古曰:“即尚书吕刑篇是也。辟,法也,音辟。”〕至穆王之孙懿王时,王室遂衰,戎狄交侵,暴虐中国。中国被其苦,诗人始作,疾而歌之,曰:“靡室靡家,猃允之故;”“岂不日戒,猃允孔棘。”〔师古曰:“《小雅·采薇》之诗也。孔,甚也。棘,急也。言征役踰时,靡有室家夫妇之道者,以有猃允之难故也。岂不日日相警戒乎?猃允之难甚急。”〕至懿王曾孙宣王,兴师命将以征伐之,诗人美大其功,曰:“薄伐猃狁,至于太原;”〔师古曰:“《小雅·六月》之诗也。薄伐,言逐出也。”〕“出车彭彭”,“城彼朔方。”〔师古曰:“《小雅·出车》之诗也。彭彭,盛也。朔方,北方也。言猃允既去,北方安静,乃筑城以守。”〕是时四夷宾服,称为中兴。
至于幽王,〔师古曰:“幽王,宣王之子。”〕用宠姬襃姒之故,与申侯有隙。申侯怒而与畎戎共攻杀幽王于丽山之下,〔师古曰:“丽,读曰骊。”〕遂取周之地,卤获而居于泾渭之间,侵暴中国。秦襄公救周,于是周平王去酆镐而东徙于雒邑。〔师古曰:“平王,幽王之子。”〕当时秦襄公伐戎至,〔师古曰:“,古岐字。”〕始列为诸侯。后六十有五年,而山戎越燕而伐齐,齐釐公与战于齐郊。〔师古曰:“釐,读曰僖。”〕后四十四年,而山戎伐燕。燕告急齐,齐桓公北伐山戎,山戎走。后二十余年,而戎翟至雒邑,伐周襄王,〔师古曰:“襄王,惠王之子。”〕襄王出奔于郑之氾邑。〔苏林曰:“氾音凡,今颍川襄城是也。”师古曰:“以襄王尝处之,因号襄城。”〕初,襄王欲伐郑,故取翟女为后,与翟共伐郑。已而黜翟后,翟后怨,而襄王继母曰惠后,有子带,欲立之,于是惠后与翟后、子带为内应,开戎翟,戎翟以故得入,破逐襄王,而立子带为王。于是戎翟或居于陆浑,〔师古曰:“今伊阙南陆浑山川是其地。”〕东至于卫,侵盗尤甚。周襄王既居外四年,乃使使告急于晋。晋文公初立,欲修霸业,乃兴师伐戎翟,诛子带,迎内襄王于雒邑。
当是时,秦晋为强国。晋文公攘戎翟,居于西河圜、洛之间,〔晋灼曰:“圜,音嚚。三仓作圁。地理志‘圜水出上郡白土县西,东流入河。”师古曰:“圜水即今银州银水是也。书本作圁,晋说是也。后转写者误为圜耳。洛水亦谓漆沮。”〕号曰赤翟、白翟。〔师古曰:“《春秋》所书晋师灭赤狄潞氏,郤缺获白狄子者。”〕而秦穆公得由余,西戎八国服于秦。故陇以西有緜诸、畎戎、狄獂之戎,〔师古曰:“皆在天水界,即绵诸道及貆道是也。獂,音桓。”〕在岐、梁、泾、漆之北有义渠、大荔、乌氏、朐衍之戎,〔师古曰:“此漆水在新平。荔,音隷。氏,音支。朐,音许于反。”〕而晋北有林胡、楼烦之戎,燕北有东胡、山戎。〔服虔曰:“乌桓之先也,后为鲜卑。”〕各分散溪谷,自有君长,往往而聚者百有余戎,然莫能相壹。
自是之后百有余年,晋悼公使魏绛和戎翟,戎翟朝晋。后百有余年,赵襄子踰句注而破之,并代以临胡貉。〔师古曰:“貉,音莫伯反。”〕后与韩魏共灭知伯,分晋地而有之,则赵有代、句注以北,而魏有西河、上郡,以与戎界边。其后,义渠之戎筑城郭以自守,而秦稍蚕食之,至于惠王,遂拔义渠二十五城。惠王伐魏,魏尽入西河及上郡于秦。秦昭王时,义渠戎王与宣太后乱,〔师古曰:“即昭王母也。”〕有二子。宣太后诈而杀义渠戎王于甘泉,遂起兵伐灭义渠。于是秦有陇西、北地、上郡,筑长城以距胡。而赵武灵王亦变俗胡服,习骑射,北破林胡、楼烦,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,〔师古曰:“并,音步浪反。高阙,解在卫青、霍去病传。”〕而置云中、雁门、代郡。其后燕有贤将秦开,为质于胡,胡甚信之。归而袭破东胡,东胡却千余里。〔师古曰:“却,退也,音丘略反。”〕与荆轲刺秦王秦舞阳者,开之孙也。燕亦筑长城,自造阳至襄平,〔师古曰:“造阳,地名,在上谷界。襄平即辽东所治也。”〕置上谷、渔阳、右北平、辽西、辽东郡以距胡。当是时,冠带战国七,而三国边于匈奴。〔如淳曰:“燕、赵、秦。”〕其后赵将李牧时,匈奴不敢入赵边。后秦灭六国,而始皇帝使蒙恬将数十万之众北击胡,悉收河南地,因河为塞,筑四十四县城临河,徙适戍以充之。〔师古曰:“适,读曰谪。有罪谪合徙戍者,令徙居之。”〕而通直道,自九原至云阳,因边山险,堑溪谷,可缮者缮之,〔师古曰:“缮,补也。”〕起临洮至辽东万余里。又度河据阳山北假中。〔师古曰:“北假,地名。”〕
当是时,东胡强而月氏盛。〔师古曰:“氏,音支。”〕匈奴单于曰头曼,〔师古曰:“曼,音莫安反。”〕头曼不胜秦,北徙。十有余年而蒙恬死,诸侯畔秦,中国扰乱,诸秦所徙适边者皆复去,〔师古曰:“适,音谪。”〕于是匈奴得宽,复稍度河南与中国界于故塞。
单于有太子,名曰冒顿。后有爱阏氏,〔师古曰:“阏氏,匈奴皇后号也。阏,音于连反。氏,音支。”〕生少子,头曼欲废冒顿而立少子,乃使冒顿质于月氏。冒顿既质,而头曼急击月氏。月氏欲杀冒顿,冒顿盗其善马,骑亡归。头曼以为壮,令将万骑。冒顿乃作鸣镝,〔应劭曰:“髐箭也。”师古曰:“镝,音嫡。髐,音呼交反。”〕习勒其骑射,〔师古曰:“勒其所部骑,皆习射也。”〕令曰:“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。”行猎兽,有不射鸣镝所射辄斩之。已而,冒顿以鸣镝自射善马,左右或莫敢射,冒顿立斩之。居顷之,复以鸣镝自射其爱妻,左右或颇恐,不敢射,复斩之。顷之,冒顿出猎,以鸣镝射单于善马,左右皆射之。于是冒顿知其左右可用,从其父单于头曼猎,以鸣镝射头曼,其左右皆随鸣镝而射杀头曼,尽诛其后母与弟及大臣不听从者。于是冒顿自立为单于。
冒顿既立,时东胡强,闻冒顿杀父自立,乃使使谓冒顿曰:“欲得头曼时号千里马。”冒顿问群臣,皆曰:“此匈奴宝马也,勿予。”冒顿曰:“柰何与人邻国爱一马乎?”遂与之。顷之,东胡以为冒顿畏之,使使谓冒顿曰:“欲得单于一阏氏。”冒顿复问左右,左右皆怒曰:“东胡无道,乃求阏氏!请击之。”冒顿曰:“柰何与人邻国爱一女子乎?”遂取所爱阏氏予东胡。东胡王愈骄,西侵。与匈奴中闲有弃地莫居千余里,各居其边为瓯脱。〔服虔曰:“瓯脱,作土室以伺也。”师古曰:“境上候望之处,若今之伏宿舍也。瓯,音一侯反。脱,音土活反。”〕东胡使使谓冒顿曰:“匈奴所与我界瓯脱外弃地,匈奴不能至也,吾欲有之。”冒顿问群臣,或曰:“此弃地,予之。”于是冒顿大怒,曰:“地者,国之本也,柰何予人!”诸言与者,皆斩之。冒顿上马,令国中有后者斩,遂东袭击东胡。东胡初轻冒顿,不为备。及冒顿以兵至,大破灭东胡王,虏其民众畜产。既归,西击走月氏,南并楼烦、白羊河南王,〔师古曰:“二王之居在河南。”〕悉复收秦所使蒙恬所夺匈奴地者,与汉关故河南塞,至朝那、肤施,〔师古曰:“朝那属安定。肤施属上郡。”〕遂侵燕、代。是时汉方与项羽相距,中国罢于兵革,〔师古曰:“罢,读曰疲。”〕以故冒顿得自强,控弦之士三十余万。〔师古曰:“控,引也。控弦,言能引弓者。”〕
自淳维以至头曼千有余岁,时大时小,别散分离,尚矣,〔师古曰:“尚,久远。”〕其世传不可得而次。然至冒顿,而匈奴最强大,尽服从北夷,而南与诸夏为敌国,其世姓官号可得而记云。
单于姓挛鞮氏,〔师古曰:“挛,音力全反。鞮,音丁奚反。”〕其国称之曰“撑犁孤涂单于”。〔苏林曰:“撑,音牚距之牚。”师古曰:“音丈庚反。”〕匈奴谓天为“撑犁”,谓子为“孤涂”,单于者,广大之貌也,言其象天单于然也。置左右贤王,左右谷蠡,〔师古曰:“谷,音鹿。蠡,音卢奚反。”〕左右大将,左右大都尉,左右大当户,左右骨都侯。匈奴谓贤曰“屠耆”,故常以太子为左屠耆王。自左右贤王以下至当户,大者万余骑,小者数千,凡二十四长,立号曰“万骑”。其大臣皆世官。呼衍氏,兰氏,〔师古曰:“呼衍,即今鲜卑姓呼延者是也。兰姓今亦有之。”〕其后有须卜氏,此三姓,其贵种也。诸左王将居东方,直上谷以东,〔师古曰:“直,当也。其下亦同也。”〕接秽貉、朝鲜;右王将居西方,直上郡以西,接氐、羌;而单于庭直代、云中。各有分地,逐水草移徙。而左右贤王、左右谷蠡最大国,左右骨都侯辅政。诸二十四长亦各自置千长、百长、什长、裨小王、〔师古曰:“裨,音频移反。”〕相、都尉、当户、且渠之属。〔师古曰:“且,音子余反。今之沮渠姓,盖本因此官。”〕
岁正月,诸长小会单于庭,祠。五月,大会龙城,祭其先、天地、鬼神。秋,马肥,大会蹛林,课校人畜计。〔服虔曰:“蹛,音带,匈奴秋社八月中皆会祭处也。”师古曰:“蹛者,绕林木而祭也。鲜卑之俗,自古相传,秋天之祭,无林木者尚竖柳枝,众骑驰绕三周乃止。此其遗法。计者,人畜之数。”〕其法,拔刃尺者死,坐盗者没入其家;有罪,小者轧,〔服虔曰:“刃刻其面也。”如淳曰:“轧,檛杖也。”师古曰:“二说皆非也。轧谓辗轹其骨节,若今之厌踝者也。轧,音于黠反。辗,音女展反。”〕大者死。狱久者不满十日,一国之囚不过数人。而单于朝出营,拜日之始生,夕拜月。其坐,长左而北向。〔师古曰:“左者,以左为尊。”〕日上戊已。其送死,有棺椁金银衣裳,而无封树丧服;近幸臣妾从死者,多至数十百人。〔师古曰:“或数十人,或百人。”〕举事常随月,盛壮以攻战,月亏则退兵。其攻战,斩首虏赐一巵酒,而所得卤获因以予之,得人以为奴婢。故其战,人人自为趋利,〔师古曰:“趋,读曰趣。趣,向也。”〕善为诱兵以包敌。〔师古曰:“包裹取之。”〕故其逐利,如鸟之集;其困败,瓦解云散矣。战而扶轝死者,尽得死者家财。
后北服浑窳、屈射、丁零、隔昆、新之国。〔师古曰:“五小国也。浑,音胡昆反。窳,音弋主反。,音犁。”〕于是匈奴贵人大臣皆服,以冒顿为贤。
是时,汉初定,徙韩王信于代,都马邑。匈奴大攻围马邑,韩信降匈奴。匈奴得信,因引兵南踰句注,攻太原,至晋阳下。高帝自将兵往击之。会冬大寒雨雪,〔师古曰:“雨,音于具反。”〕卒之堕指者十二三,于是冒顿阳败走,诱汉兵。汉兵逐击冒顿,冒顿匿其精兵,见其羸弱,于是汉悉兵,多步兵,三十二万,北逐之。高帝先至平城,步兵未尽到,冒顿纵精兵三十余万骑围高帝于白登,〔师古曰:“白登在平城东南,去平城十余里。”〕七日,汉兵中外不得相救饷。匈奴骑,其西方尽白,东方尽駹,北方尽骊,南方尽骍马。〔师古曰:“駹,青马也。骊,深黑;骍,赤马也。駹,音尨。骍,音先营反。”〕高帝乃使使间厚遗阏氏,〔师古曰:“求间隙而私遗之。”〕阏氏乃谓冒顿曰:“两主不相困。今得汉地,单于终非能居之。且汉主有神,单于察之。”冒顿与韩信将王黄、赵利期,而兵久不来,疑其与汉有谋,亦取阏氏之言,乃开围一角。于是高皇帝令士皆持满傅矢外向,从解角直出,〔师古曰:“傅,读曰附。言满引弓弩注矢外捍,从解围之隅直角以出去。”〕得与大军合,而冒顿遂引兵去。汉亦引兵罢,使刘敬结和亲之约。
是后韩信为匈奴将,及赵利、王黄等数背约,侵盗代、雁门、云中。居无几何,〔师古曰:“无几何,言无多时也。几,音居岂反。”〕陈豨反,与韩信合谋击代。汉使樊哙往击之,复收代、雁门、云中郡县,不出塞。是时匈奴以汉将数率众往降,〔师古曰:“即谓韩信、陈豨之属耳。”〕故冒顿常往来侵盗代地。于是高祖患之,乃使刘敬奉宗室女翁主为单于阏氏,〔师古曰:“诸王女曰翁主者,言其父自主婚。”〕岁奉匈奴絮缯酒食物各有数,约为兄弟以和亲,冒顿乃少止。后燕王卢绾复反,率其党且万人降匈奴,往来苦上谷以东,终高祖世。
孝惠、高后时,冒顿濅骄,〔师古曰:“濅,渐也。”〕乃为书,使使遗高后曰:“孤偾之君,〔如淳曰:“偾,仆也。犹言不能自立也。”师古曰:“偾,音方问反。”〕生于沮泽之中,〔师古曰:“沮,浸湿之地,音子豫反。”〕长于平野牛马之域,数至边境,愿游中国。陛下独立,孤偾独居。两主不乐,无以自虞,〔师古曰:“虞与娱同。”〕愿以所有,易其所无。”高后大怒,召丞相平及樊哙、季布等,议斩其使者,发兵而击之。樊哙曰:“臣愿得十万众,横行匈奴中。”问季布,布曰:“哙可斩也!前陈豨反于代,汉兵三十二万,哙为上将军,时匈奴围高帝于平城,哙不能解围。天下歌之曰:‘平城之下亦诚苦!七日不食,不能彀弩。’〔师古曰:“彀,张也,音工豆反。”〕今歌唫之声未绝,伤痍者甫起,〔师古曰:“唫,古吟字。痍,创也。甫,始也。痍,音夷。”〕而哙欲摇动天下,妄言以十万众横行,是面谩也。〔师古曰:“谩,欺诳也,音慢,又音莫连反。”〕且夷狄譬如禽兽,得其善言不足喜,恶言不足怒也。”高后曰:“善。”令大谒者张泽报书曰:“单于不忘弊邑,赐之以书,弊邑恐惧。退日自图,〔师古曰:“图,谋也。”〕年老气衰,发齿堕落,行步失度,单于过听,不足以自污。〔师古曰:“过,误也。”〕弊邑无罪,宜在见赦。窃有御车二乘,马二驷,以奉常驾。”冒顿得书,复使使来谢曰:“未尝闻中国礼义,陛下幸而赦之。”因献马,遂和亲。
至孝文即位,复修和亲。其三年夏,匈奴右贤王入居河南地为寇,于是文帝下诏曰:“汉与匈奴约为昆弟,无侵害边境,所以输遗匈奴甚厚。今右贤王离其国,将众居河南地,非常故。〔师古曰:“言异于常,非旧事。”〕往来入塞,捕杀吏卒,敺侵上郡保塞蛮夷,令不得居其故。〔师古曰:“敺与驱同。保塞蛮夷,谓本来属汉而居边塞自保守。”〕陵轹边吏,入盗,甚骜无道,〔师古曰:“轹,音来各反。骜与傲同。”〕非约也。其发边吏车骑八万诣高奴,〔师古曰:“上郡之县也。”〕遣丞相灌婴将击右贤王。”右贤王走出塞,文帝幸太原。是时,济北王反,文帝归,罢丞相击胡之兵。
其明年,单于遗汉书曰:“天所立匈奴大单于敬问皇帝无恙。前时皇帝言和亲事,称书意合驩。〔师古曰:“称,副也。言与所遗书意相副,而共结驩亲。”〕汉边吏侵侮右贤王,右贤王不请,〔师古曰:“不告单于也。”〕听后义卢侯难支等计,与汉吏相恨,绝二主之约,离昆弟之亲。皇帝让书再至,发使以书报,不来,汉使不至。〔师古曰:“让书,有责让之言也。谓匈奴再得汉书,而发使将书以报汉。汉留其使不得来还,而汉又更不发使至匈奴也。”〕汉以其故不和,邻国不附。今以少吏之败约,〔师古曰:“少吏犹言小吏。”〕故罚右贤王,使至西方求月氏击之。以天之福,吏卒良,马力强,以灭夷月氏,〔师古曰:“夷,平也。”〕尽斩杀降下定之。楼兰、乌孙、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皆已为匈奴。〔师古曰:“皆入匈奴国也。揭,音丘列反。”〕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,北州以定。愿寝兵休士养马,除前事,复故约,〔师古曰:“复,音扶目反。”〕以安边民,以应古始,使少者得成其长,老者得安其处,世世平乐。未得皇帝之志,故使郎中系虖浅奉书请,〔师古曰:“虖,音火姑反。”〕献橐佗一,骑马二,驾二驷。〔师古曰:“骑马,堪为骑也。驾,可驾车也。二驷,八匹。”〕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,则且诏吏民远舍。〔师古曰:“舍,居止也。”〕使者至,即遣之。”六月中,来至新望之地。〔服虔曰:“汉界上塞下之地。”〕书至,汉议击与和亲孰便,公卿皆曰:“单于新破月氏,乘胜,不可击也。且得匈奴地,泽卤非可居也,和亲甚便。”汉许之。
孝文前六年,遗匈奴书曰:“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。使系虖浅遗朕书,云‘愿寝兵休士,除前事,复故约,以安边民,世世平乐’,朕甚嘉之。此古圣王之志也。汉与匈奴约为兄弟,所以遗单于甚厚。背约离兄弟之亲者,常在匈奴。然右贤王事已在赦前,勿深诛。单于若称书意,明告诸吏,使无负约,有信,敬如单于书。使者言单于自将并国有功,甚苦兵事。服绣袷绮衣、长襦、锦袍各一,〔师古曰:“服者,言天子自所服也。袷者,衣无絮也。绣袷绮衣,以绣为表,绮为里也。袷,音工洽反。”〕比踈一,〔师古曰:“辫发之饬也,以金为之。比,音频寐反。踈字或作余。”〕黄金饬具带一,黄金犀毗一,〔孟康曰:“要中大带也。”张晏曰:“鲜卑郭洛带,瑞兽名也,东胡好服之。”师古曰:“犀毗,胡带之钩也。亦曰鲜卑,亦谓师比,揔一物也,语有轻重耳。”〕绣十匹,锦二十匹,赤绨、绿缯各四十匹,〔师古曰:“缯者,帛之总称。绨,厚缯也,音徒奚反。”〕使中大夫意、谒者令肩遗单于。”
后顷之,冒顿死,子稽粥立,〔师古曰:“稽,音鸡。粥,音育。”〕号曰老上单于。
老上稽粥单于初立,文帝复遣宗人女翁主为单于阏氏,〔师古曰:“宗人女,亦诸侯王之女。”〕使宦者燕人中行说傅翁主。〔师古曰:“姓中行,名说也。行,音胡郎反。说,读曰悦。”〕说不欲行,汉强使之。说曰:“必我也,为汉患者。”〔师古曰:“言我必于汉生患。”〕中行说既至,因降单于,单于爱幸之。
初,单于好汉缯絮食物,中行说曰:“匈奴人众不能当汉之一郡,然所以强之者,以衣食异,无卬于汉。〔师古曰:“卬,音牛向反。”〕今单于变俗好汉物,汉物不过什二,则匈奴尽归于汉矣。〔师古曰:“言汉费物十分之二,则尽得匈奴之众也。”〕其得汉絮缯,以驰草棘中,衣袴皆裂弊,以视不如旃裘坚善也;〔师古曰:“视,读曰示。下皆类此。”〕得汉食物皆去之,〔师古曰:“去,弃也,,音丘吕反。”〕以视不如重酪之便美也。”〔师古曰:“重,乳汁也。重,音竹用反,字本作湩,其音则同。”〕于是说敎单于左右疏记,以计识其人众畜牧。〔师古曰:“说者,举中行说之名也。疏,分条之也。识亦记,音式志反。”〕
汉遗单于书,以尺一牍,辞曰“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”,所以遗物及言语云云。中行说令单于以尺二寸牍,及印封皆令广长大,倨骜其辞曰〔师古曰:“倨,慢也。骜与傲同。”〕“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”,所以遗物言语亦云云。
汉使或言匈奴俗贱老,中行说穷汉使曰:“而汉俗屯戍从军当发者,其亲岂不自夺温厚肥美赍送饮食行者乎?”〔师古曰:“而,汝也。饮,音于禁反。食,音似。其下亦同。”〕汉使曰:“然。”说曰:“匈奴明以攻战为事,老弱不能斗,故以其肥美饮食壮健以自卫,如此父子各得相保,何以言匈奴轻老也?”汉使曰:“匈奴父子同穹庐卧。〔师古曰:“穹庐,旃帐也。其形穹隆,故曰穹庐。”〕父死,妻其后母;兄弟死,尽妻其妻。无冠带之节,阙庭之礼。”中行说曰:“匈奴之俗,食畜肉,饮其汁,衣其皮;畜食草饮水,随时转移。故其急则人习骑射,宽则人乐无事。约束径,易行;君臣简,可久。〔师古曰:“径,直也。简,率也。”〕一国之政犹一体也。父兄死,则妻其妻,恶种姓之失也。故匈奴虽乱,必立宗种。今中国虽阳不取其父兄之妻,亲属益踈则相杀,至到易姓,皆从此类也。且礼义之敝,上下交怨,而室屋之极,生力屈焉。〔师古曰:“言忠信衰薄,彊为礼义,故其末流,怨恨弥起。栋宇之作,土木竞胜,劳役既重,所以力屈。屈,尽也,音其勿反。”〕夫力耕桑以求衣食,〔师古曰:“力谓竭力也。”〕筑城郭以自备,故其民急则不习战攻,缓则罢于作业。〔师古曰:“罢,读曰疲。”〕嗟土室之人,顾无喋喋占占,冠固何当!”〔师古曰:“嗟者,叹愍之言也。喋喋,利口也。占占,衣裳貌也。言汉人且当思念,无为喋喋占占耳。虽自谓著冠,何所当益也。喋,音牒。占,音昌占反。”〕自是之后,汉使欲辩论者,中行说辄曰:“汉使毋多言,顾汉所输匈奴缯絮米糱,令其量中,必善美而已,〔师古曰:“顾,念也。中犹满也。量中者,满其数也。中,音竹仲反。”〕何以言为乎?且所给备善则已,不备善而苦恶,则候秋孰,以骑驰蹂乃稼穑也。”〔师古曰:“苦犹粗也。蹂,践也。乃,汝也。蹂,音人九反。”〕日夜敎单于候利害处。
孝文十四年,匈奴单于十四万骑入朝那萧关,杀北地都尉卬,虏人民畜产甚多,遂至彭阳。〔服虔曰:“安定县也。”师古曰:“即今彭原县是。”〕使骑兵入烧回中宫,〔师古曰:“回中,地在安定,其中有宫也。”〕候骑至雍甘泉。于是文帝以中尉周舍、郎中令张武为将军,发车千乘,十万骑,军长安旁以备胡寇。而拜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,宁侯魏遬为北地将军,〔师古曰:“遬,古速字。”〕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,〔师古曰:“虑,音庐。”〕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,成侯董赤为将军,〔师古曰:“文纪言建成侯,此言成侯,纪传不同,当有误。”〕大发车骑往击胡。单于留塞内月余,汉逐出塞即还,不能有所杀。匈奴日以骄,岁入边,杀略人民甚众,云中、辽东最甚,郡万余人。汉甚患之,乃使使遗匈奴书,单于亦使当户报谢,复言和亲事。
孝文后二年,使使遗匈奴书曰:“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。使当户且渠彫渠难、郎中韩辽遗朕马二匹,〔师古曰:“当户且渠者,一人为二官。彫渠难者,其姓名。”〕已至,敬受。先帝制,长城以北引弓之国受令单于,长城以内冠带之室朕亦制之,使万民耕织,射猎衣食,父子毋离,臣主相安,俱无暴虐。今闻渫恶民贪降其趋,〔晋灼曰:“渫,音渫水之渫。邪恶不正之民。”师古曰:“渫,音先列反。降,下也,谓下意于利也。趋,读曰趣。”〕背义绝约,忘万民之命,离两主之驩,然其事已在前矣。书云‘二国已和亲,两主驩说,〔师古曰:“说,读曰悦。”〕寝兵休卒养马,〔师古曰:“寝,息也。”〕世世昌乐,翕然更始’,朕甚嘉之。圣者日新,改作更始,使老者得息,幼者得长,各保其首领,而终其天年。朕与单于俱由此道,〔师古曰:“由,从也,用也。”〕顺天恤民,世世相传,施之无穷,天下莫不咸嘉。使汉与匈奴邻敌之国,匈奴处北地,寒,杀气早降,故诏吏遗单于秫糵金帛绵絮它物岁有数。今天下大安,万民熙熙,〔师古曰:“和乐貌。”〕独朕与单于为之父母。朕追念前事,薄物细故,〔师古曰:“细故,小事也。”〕谋臣计失,皆不足以离昆弟之驩。朕闻天不颇覆,地不偏载。〔师古曰:“颇亦偏也,音普何反。”〕朕与单于皆捐细故,〔师古曰:“捐,弃也。”〕俱蹈大道也,堕坏前恶,以图长久,〔师古曰:“堕,毁也。图,谋也。堕,音火规反。”〕使两国之民若一家子。元元万民,下及鱼鳖,上及飞鸟,跂行喙息蝡动之类,〔师古曰:“跂行,凡有足而行者也。喙息,凡以口出气者也。蝡蝡,动貌。跂,音岐。喙,音许秽反。蝡,音人兖反。”〕莫不就安利,避危殆。故来者不止,天之道也。俱去前事,〔师古曰:“去,除也,音丘吕反。”〕朕释逃虏民,〔师古曰:“谓汉人逃入匈奴者,令不追。”〕单于毋言章尼等。〔师古曰:“背单于降汉者。”〕朕闻古之帝王,约分明而不食言。〔师古曰:“凡云食言者,终为不信,弃其前言,如食而尽。”〕单于留志,〔师古曰:“留志谓计念和亲。”〕天下大安,和亲之后,汉过不先。〔师古曰:“言更不负约。”〕单于其察之。”
单于既约和亲,于是制诏御史:“匈奴大单于遗朕书,和亲已定,亡人不足以益众广地,匈奴无入塞,汉无出塞,犯今约者杀之,可以久亲,后无咎,俱便。朕已许。其布告天下,使明知之。”
后四年,老上单于死,子军臣单于立,而中行说复事之。汉复与匈奴和亲。
军臣单于立岁余,匈奴复绝和亲,大入上郡、云中各三万骑,所杀略甚众。于是汉使三将军军屯北地,代屯句注,赵屯飞狐口,〔师古曰:“险阸之处,在代郡之南,南冲燕赵之中。”〕缘边亦各坚守以备胡寇。又置三将军,军长安西细柳、渭北棘门、霸上以备胡。胡骑入代句注边,烽火通于甘泉、长安。数月,汉兵至边,匈奴亦远塞,〔师古曰:“远,离也,音于万反。”〕汉兵亦罢。后岁余,文帝崩,景帝立,而赵王遂乃阴使于匈奴。吴楚反,欲与赵合谋入边。汉围破赵,匈奴亦止。自是后,景帝复与匈奴和亲,通关市,给遗单于,遣翁主如故约。终景帝世,时时小入盗边,无大寇。
武帝即位,明和亲约束,厚遇关市,饶给之。匈奴自单于以下皆亲汉,往来长城下。
汉使马邑人聂翁壹〔师古曰:“姓聂名壹。翁者,老人之称也。”〕间阑出物与匈奴交易,〔孟康曰:“私出塞交易。”〕阳为卖马邑城以诱单于。单于信之,而贪马邑财物,乃以十万骑入武州塞。汉伏兵三十余万马邑旁,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,护四将军以伏单于。〔师古曰:“伏兵而待单于也。”〕单于既入汉塞,未至马邑百余里,见畜布野而无人牧者,怪之,乃攻亭。时雁门尉史行徼,见寇,保此亭,〔师古曰:“汉律,近塞郡皆置尉,百里一人,士史、尉史各二人巡行徼塞也。行,音下孟反。”〕单于得,欲刺之。尉史知汉谋,乃下,〔师古曰:“尉史在亭楼上,虏欲以矛戟刺之,惧,乃自下以谋告。”〕具告单于。单于大惊,曰:“吾固疑之。”乃引兵还。出曰:“吾得尉史,天也。”以尉史为天王。汉兵约单于入马邑而纵兵,〔师古曰:“放兵以击单于。”〕单于不至,以故无所得。将军王恢部出代击胡辎重,〔师古曰:“重,音直用反。”〕闻单于还,兵多,不敢出。汉以恢本建造兵谋而不进,诛恢。自是后,匈奴绝和亲,攻当路塞,〔师古曰:“塞之当行道处者。”〕往往入盗于边,不可胜数。然匈奴贪,尚乐关市,耆汉财物,〔师古曰:“耆,读曰嗜。”〕汉亦通关市不绝以中之。〔师古曰:“以关市中其意。中,音竹仲反。”〕
自马邑军后五岁之秋,汉使四将各万骑击胡关市下。将军卫青出上谷,至龙城,得胡首虏七百人。公孙贺出云中,无所得。公孙敖出代郡,为胡所败七千。李广出雁门,为胡所败,匈奴生得广,广道亡归。〔师古曰:“于道上亡还。”〕汉囚敖、广,敖、广赎为庶人。其冬,匈奴数千人盗边,渔阳尤甚。汉使将军韩安国屯渔阳备胡。其明年秋,匈奴二万骑入汉,杀辽西太守,略二千余人。又败渔阳太守军千余人,围将军安国。〔师古曰:“即韩安国也。”〕安国时千余骑亦且尽,会燕救之,至,匈奴乃去,又入雁门杀略千余人。于是汉使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雁门,李息出代郡,击胡,得首虏数千。其明年,卫青复出云中以西至陇西,击胡之楼烦、白羊王于河南,得胡首虏数千,羊百余万。于是汉遂取河南地,筑朔方,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,因河而为固。汉亦弃上谷之斗辟县造阳地以予胡。〔孟康曰:“县斗辟曲近胡。”师古曰:“斗,绝也。县之斗曲入匈奴界者,其中造阳地也。辟,读曰僻。”〕是岁,元朔二年也。
其后冬,军臣单于死,其弟左谷蠡王伊稺斜自立为单于,攻败军臣单于太子于单。于单亡降汉,汉封于单为陟安侯,数月死。
伊稺斜单于既立,其夏,匈奴数万骑入代郡,杀太守共友,〔师古曰:“共友,太守姓名也。共,读曰龚。”〕略千余人。秋,又入雁门,杀略千余人。其明年,又入代郡、定襄、上郡,各三万骑,杀略数千人。匈奴右贤王怨汉夺之河南地而筑朔方,数寇盗边,及入河南,侵扰朔方,杀略吏民甚众。
其明年春,汉遣卫青将六将军十余万人出朔方高阙。右贤王以为汉兵不能至,饮酒醉。汉兵出塞六七百里,夜围右贤王。右贤王大惊,脱身逃走,精骑往往随后去。汉将军得右贤王人众男女万五千人,裨小王十余人。其秋,匈奴万骑入代郡,杀都尉朱央,略千余人。
其明年春,汉复遣大将军卫青将六将军,十余万骑,仍再出定襄数百里击匈奴,〔师古曰:“仍,频也。”〕得首虏前后万九千余级,而汉亦亡两将军,三千余骑。右将军建得以身脱,而前将军翕侯赵信兵不利,降匈奴。赵信者,故胡小王,降汉,汉封为翕侯,以前将军与右将军并军,介独遇单于兵,〔晋灼曰:“介,音戛。”师古曰:“介,特也。本虽并军,至遇单于时特也。介,读如本字。”〕故尽没。单于既得翕侯,以为自次王,〔师古曰:“自次者,尊重次于单于。”〕用其姊妻之,与谋汉。信敎单于益北绝幕,〔师古曰:“直度曰绝。”〕以诱罢汉兵,徼极而取之,〔师古曰:“罢,读曰疲。徼,要也。诱令疲,要其困极,然后取之。徼,音工尧反。”〕毋近塞。〔师古曰:“不近塞居,所以疲劳汉兵也。”〕单于从之。其明年,胡数万骑入上谷,杀数百人。
明年春,汉使票骑将军去病将万骑出陇西,过焉耆山千余里,得胡首虏八千余级,得休屠王祭天金人。〔孟康曰:“匈奴祭天处本在云阳甘泉山下,秦击夺其地,后徙之休屠王右地,故休屠有祭天金人象也。”师古曰:“作金人以为天神之主而祭之,即今佛像是其遗法。”〕其夏,票骑将军复与合骑侯数万骑出陇西、北地二千里,过居延,攻祁连山,得胡首虏三万余级,裨小王以下十余人。是时,匈奴亦来入代郡、雁门,杀略数百人。汉使博望侯及李将军广出右北平,击匈奴左贤王。左贤王围李广,广军四千人死者过半,杀虏亦过当。会博望侯军救至,李将军得脱,尽亡其军。合骑侯后票骑将军期,及博望侯皆当死,赎为庶人。
其秋,单于怒昆邪王、休屠王居西方为汉所杀虏数万人,欲召诛之。昆邪、休屠王恐,谋降汉,汉使票骑将军迎之。昆邪王杀休屠王,并将其众降汉,凡四万余人,号十万。于是汉已得昆邪,则陇西、北地、河西益少胡寇,徙关东贫民处所夺匈奴河南地新秦中以实之,〔师古曰:“新秦,解在《食货志》。”〕西减北地以西戍卒半。明年春,匈奴入右北平、定襄各数万骑,杀略千余人。
其明年春,汉谋以为“翕侯信为单于计,居幕北,以为汉兵不能至”。乃粟马,〔师古曰:“以粟秣马也。”〕发十万骑,私负从马凡十四万匹,〔师古曰:“私负衣装者及私将马从者,皆非公家发与之限。”〕粮重不与焉。〔师古曰:“负戴粮食者。重,音直用反。与,读曰豫。”〕令大将军青、票骑将军去病中分军,大将军出定襄,票骑将军出代,咸约绝幕击匈奴。〔师古曰:“约谓为其要。”〕单于闻之,远甚辎重,〔师古曰:“徙其辎重令远去。”〕以精兵待于幕北。与汉大将军接战一日,会暮,大风起,汉兵纵左右翼围单于。单于自度战不能与汉兵,〔师古曰:“与犹如也。度,音徒各反。”〕遂独与壮骑数百溃汉围西北遁走。汉兵夜追之不得,行捕斩首虏凡万九千级,〔师古曰:“且行且捕斩之。”〕北至窴颜山赵信城而还。〔孟康曰:“赵信所作,因以名城。”师古曰:“窴,音徒千反。”〕
单于之走,其兵往往与汉军相乱而随单于。单于久不与其大众相得,右谷蠡王以为单于死,乃自立为单于。真单于复得其众,右谷蠡乃去号,复其故位。
票骑之出代二千余里,与左王接战,汉兵得胡首虏凡七万余人,左王将皆遁走。票骑封于狼居胥山,禅姑衍,临翰海而还。
是后匈奴远遁,而幕南无王庭。汉度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,〔师古曰:“令,音零。下亦类此。”〕往往通渠置田官,吏卒五六万人,稍蚕食,地接匈奴以北。〔师古曰:“其地相接不绝。”〕
初,汉两将大出围单于,所杀虏八九万,而汉士物故者亦万数,〔师古曰:“物故谓死也。”〕汉马死者十余万匹。匈奴虽病,远去,而汉马亦少,无以复往。单于用赵信计,遣使好辞请和亲。天子下其议,或言和亲,或言遂臣之。丞相长史任敞曰:“匈奴新困,宜使为外臣,朝请于边。”〔师古曰:“请,音材性反。”〕汉使敞使于单于。单于闻敞计,大怒,留之不遣。先是汉亦有所降匈奴使者,单于亦辄留汉使相当。汉方复收士马,会票骑将军去病死,于是汉久不北击胡。
数岁,伊稺斜单于立十三年死,子乌维立为单于。是岁,元鼎三年也。乌维单于立,而汉武帝始出巡狩郡县。其后汉方南诛两越,不击匈奴,匈奴亦不入边。
乌维立三年,汉已灭两越,遣故太仆公孙贺将万五千骑出九原二千余里,至浮苴井,〔师古曰:“苴,音子余反。武纪苴字作沮,其音同。”〕从票侯赵破奴万余骑出令居数千里,至匈奴河水,〔臣瓒曰:“水名也。去令居千里。”〕皆不见匈奴一人而还。
是时,天子巡边,亲至朔方,勒兵十八万骑以见武节,〔师古曰:“见,示也。”〕而使郭吉风告单于。〔师古曰:“风,读曰讽。”〕既至匈奴,匈奴主客问所使,〔师古曰:“主客,主接诸客者也。问以何事而来。”〕郭吉卑体好言曰:“吾见单于而口言。”单于见吉,吉曰:“南越王头已县于汉北阙下。今单于即能前与汉战,天子自将兵待边;即不能,亟南面而臣于汉。〔师古曰:“亟,急也,音居力反。”〕何但远走,亡匿于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为?”〔师古曰:“但,空也。”〕语卒,单于大怒,立斩主客见者,而留郭吉不归,迁辱之北海上。而单于终不肻为寇于汉边,休养士马,习射猎,数使使好辞甘言求和亲。
汉使王乌等窥匈奴。匈奴法,汉使不去节,不以墨黥其面,不得入穹庐。〔师古曰:“以墨黥面也。”〕王乌,北地人,习胡俗,去其节,黥面入庐。单于爱之,阳许曰:“吾为遣其太子入质于汉,以求和亲。”〔师古曰:“言为王乌故遣太子入质。”〕
汉使杨信使于匈奴。是时汉东拔濊貉、朝鲜以为郡,〔师古曰:“濊与秽同,亦或作薉。”〕而西置酒泉郡以隔绝胡与羌通之路。又西通月氏、大夏,以翁主妻乌孙王,以分匈奴西方之援国。又北益广田至眩雷为塞,〔服虔曰:“眩雷,地在乌孙北也。眩,音州县之县。”〕而匈奴终不敢以为言。是岁,翕侯信死,汉用事者以匈奴已弱,可臣从也。杨信为人刚直屈强,〔师古曰:“屈,音其勿反。强,音其两反。”〕素非贵臣也,单于不亲。欲召入,不肻去节,乃坐穹庐外见杨信。杨信说单于曰:“即欲和亲,以单于太子为质于汉。”单于曰:“非故约。故约,汉常遣翁主,给缯絮食物有品,〔师古曰:“品谓等差也。”〕以和亲,而匈奴亦不复扰边。今乃欲反古,〔师古曰:“反,违也。”〕令吾太子为质,无几矣。”〔师古曰:“言遣太子为质,则匈奴国中所余者无几,皆当尽也。几,音居岂反。”〕匈奴俗,见汉使非中贵人,其儒生,以为欲说,折其辞辩;少年,以为欲刺,折其气。每汉兵入匈奴,匈奴辄报偿。汉留匈奴使,匈奴亦留汉使,必得当乃止。
杨信既归,汉使王乌等如匈奴。匈奴复讇以甘言,〔师古曰:“讇,古谄字。”〕欲多得汉财物,绐王乌曰:〔师古曰:“绐,诈也。”〕“吾欲入汉见天子,面相结为兄弟。”王乌归报,汉为单于筑邸于长安。匈奴曰:“非得汉贵人使,吾不与诚语。”〔师古曰:“诚,实也。”〕匈奴使其贵人至汉,病,服药欲愈之,不幸而死。汉使路充国佩二千石印绶,使送其丧,厚币直数千金。单于以为汉杀吾贵使者,乃留路充国不归。诸所言者,单于特空绐王乌,〔师古曰:“特,但也。”〕殊无意入汉,遣太子来质。于是匈奴数使奇兵侵犯汉边。汉乃拜郭昌为拔胡将军,及浞野侯屯朔方以东,备胡。〔师古曰:“浞野侯,赵破奴也。浞,音仕角反。”〕
乌维单于立十岁死,子詹师庐立,年少,号为儿单于。是岁,元封六年也。自是后,单于益西北。左方兵直云中,右方兵直酒泉、燉煌。
儿单于立,汉使两使,一人吊单于,一人吊右贤王,欲以乖其国。使者入匈奴,匈奴悉将致单于。单于怒而悉留汉使。汉使留匈奴者前后十余辈,而匈奴使来汉,亦辄留之相当。
是岁,汉使贰师将军西伐大宛,而令因杅将军筑受降城。〔师古曰:“杅,音于。”〕其冬,匈奴大雨雪,〔师古曰:“雨,音于具反。”〕畜多饥寒死,而单于年少,好杀伐,国中多不安。左大都尉欲杀单于,使人间告汉曰:〔师古曰:“私来报。”〕“我欲杀单于降汉,汉远,汉即来兵近我,我即发。”〔师古曰:“来兵,言以兵来也。”〕初汉闻此言,故筑受降城,犹以为远。
其明年春,汉使浞野侯破奴将二万骑出朔方北二千余里,〔师古曰:“以迎左大都尉。”〕期至浚稽山而还。〔师古曰:“浚,音俊。稽,音鸡。在武威北。”〕浞野侯既至期,左大都尉欲发而觉,单于诛之,发兵击浞野侯。浞野侯行捕首虏数千人。还,未至受降城四百里,匈奴八万骑围之。浞野侯夜出自求水,匈奴生得浞野侯,因急击其军。军吏畏亡将而诛,莫相劝而归,军遂没于匈奴。单于大喜,遂遣兵攻受降城,不能下,乃侵入边而去。明年,单于欲自攻受降城,未到,病死。
儿单于立三岁而死。子少,匈奴乃立其季父乌维单于弟右贤王句黎湖为单于。〔师古曰:“句,音钩。”〕是岁,太初三年也。
句黎湖单于立,汉使光禄徐自为出五原塞数百里,远者千里,筑城障列亭至卢朐,〔师古曰:“卢朐,山名也。朐,音劬。”〕而使游击将军韩说、长平侯卫伉屯其旁,〔师古曰:“说,读曰悦。伉,音抗,即卫青子。”〕使强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泽上。
其秋,匈奴大入云中、定襄、五原、朔方,杀略数千人,败数二千石而去,行坏光禄所筑亭障。又使右贤王入酒泉、张掖,略数千人。会任文击救,〔服虔曰:“任文,汉将也。”师古曰:“击救者,击匈奴而自救汉人。”〕尽复失其所得而去。闻贰师将军破大宛,斩其王还,单于欲遮之,不敢,其冬病死。
句黎湖单于立一岁死,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立为单于。〔师古曰:“且,音子余反。鞮,音丁奚反。”〕
汉既诛大宛,威震外国,天子意欲遂困胡,乃下诏曰:“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,〔师古曰:“遗,留也。”〕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。昔齐襄公复九世之雠,春秋大之。”〔师古曰:“《公羊传》:庄四年春,齐襄公灭纪,复雠也。襄公之九世祖昔为纪侯所谮,而亨杀于周,故襄公灭纪也。九世犹可以复雠乎?曰:虽百世可也。”〕是岁,太初四年也。
且鞮侯单于初立,恐汉袭之,尽归汉使之不降者路充国等于汉。单于乃自谓“我儿子,安敢望汉天子!汉天子,我丈人行。”〔师古曰:“丈人,尊老之称也。行,音胡浪反。”〕汉遣中郎将苏武厚币赂遗单于,单于益骄,礼甚倨,非汉所望也。明年,浞野侯破奴得亡归汉。
其明年,汉使贰师将军将三万骑出酒泉,击右贤王于天山,得首虏万余级而还。匈奴大围贰师,几不脱。〔师古曰:“几,音钜依反。”〕汉兵物故什六七。〔师古曰:“物故谓死也。”〕汉又使因杅将军出西河,与强弩都尉会涿邪山,亡所得。使骑都尉李陵将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千余里,与单于会,合战,陵所杀伤万余人,兵食尽,欲归,单于围陵,陵降匈奴,其兵得脱归汉者四百人。单于乃贵陵,以其女妻之。
后二岁,汉使贰师将军六万骑,步兵七万,出朔方;强弩都尉路博德将万余人,与贰师会;游击将军说步兵三万人,出五原;〔师古曰:“即上韩说也。”〕因杅将军敖将骑万,步兵三万人,出雁门。匈奴闻,悉远其累重于余吾水北,〔师古曰:“累重谓妻子资产也。累,音力瑞反。重,音直用反。”〕而单于以十万待水南,与贰师接战。贰师解而引归,与单于连斗十余日。游击亡所得。因杅与左贤王战,不利,引归。
明年,且鞮侯单于死,立五年,长子左贤王立为狐鹿姑单于。是岁,太始元年也。
初,且鞮侯两子,长为左贤王,次为左大将,病且死,言立左贤王。左贤王未至,贵人以为有病,更立左大将为单于。左贤王闻之,不敢进。左大将使人召左贤王而让位焉。左贤王辞以病,左大将不听,谓曰:“即不幸死,传之于我。”左贤王许之,遂立为狐鹿姑单于。
狐鹿姑单于立,以左大将为左贤王,数年病死,其子先贤掸不得代,〔师古曰:“掸,音缠。”〕更以为日逐王。日逐王者,贱于左贤王。单于自以其子为左贤王。
单于既立六年,而匈奴入上谷、五原,杀略吏民。其年,匈奴复入五原、酒泉,杀两部都尉。于是汉遣贰师将军七万人出五原,御史大夫商丘成将三万余人出西河,重合侯莽通将四万骑出酒泉千余里。单于闻汉兵大出,悉遣其辎重,徙赵信城北邸郅居水。〔师古曰:“邸,至也,音丁礼反。郅,音之日反。”〕左贤王驱其人民度余吾水六七百里,居兜衔山。单于自将精兵左安侯度姑且水。〔师古曰:“且,音子余反。”〕
御史大夫军至追邪径,无所见,还。〔师古曰:“从疾道而追之,不见虏而还也。邪,音似嗟反。”〕匈奴使大将与李陵将三万余骑追汉军,至浚稽山合,转战九日,汉兵陷陈郤敌,杀伤虏甚众。至蒲奴水,虏不利,还去。
重合侯军至天山,匈奴使大将偃渠与左右呼知王将二万余骑要汉兵,见汉兵强,引去。重合侯无所得失。是时,汉恐车师兵遮重合侯,乃遣闿陵侯将兵别围车师,〔师古曰:“闿,读与开同。”〕尽得其王民众而还。
贰师将军将出塞,匈奴使右大都尉与卫律将五千骑要击汉军于夫羊句山狭。〔服虔曰:“夫羊,地名也。”师古曰:“句山,西山也。句,音钩。”〕贰师遣属国胡骑二千与战,虏兵坏散,死伤者数百人。汉军乘胜追北,至范夫人城,〔应劭曰:“本汉将筑此城。将亡,其妻率余众完保之,因以为名也。”张晏曰:“范氏能胡诅者。”〕匈奴奔走,莫敢距敌。会贰师妻子坐巫蛊收,闻之忧惧。其掾胡亚夫亦避罪从军,说贰师曰:“夫人室家皆在吏,若还不称意,适与狱会,郅居以北可复得见乎?”〔如淳曰:“以就诛后,虽复欲降匈奴,不可得。”〕贰师由是狐疑,欲深入要功,遂北至郅居水上。虏已去,贰师遣护军将二万骑度郅居之水。一日,逢左贤王左大将,将二万骑与汉军合战一日,汉军杀左大将,虏死伤甚众。军长史与决眭都尉煇渠侯谋曰:〔晋灼曰:“本匈奴官也。功臣表归义侯仆多子雷后以属国都尉击匈奴,封煇渠。煇渠,鲁阳县也。”师古曰:“眭,音息随反。煇,音辉。仆多者,字当为朋。”〕“将军怀异心,欲危众求功,恐必败。”谋共执贰师。贰师闻之,斩长史,引兵还至速邪乌燕然山。〔师古曰:“速邪乌,地名也,燕然山在其中。燕音一千反。”〕单于知汉军劳倦,自将五万骑遮击贰师,相杀伤甚众。夜堑汉军前,深数尺,从后急击之,军大乱败,贰师降。单于素知其汉大将贵臣,以女妻之,尊宠在卫律上。
其明年,单于遣使遗汉书云:“南有大汉,北有强胡。胡者,天之骄子也,不为小礼以自烦。今欲与汉闿大关,〔师古曰:“闿,读与开同。”〕取汉女为妻,岁给遗我糱酒万石,稷米五千斛,〔师古曰:“以糱为酒,味尤甜,稷米,稷粟米也。”〕杂缯万匹,它如故约,则边不相盗矣。”汉遣使者报送其使,单于使左右难汉使者,曰:“汉,礼义国也。贰师道前太子发兵反,何也?”使者曰:“然。乃丞相私与太子争斗,太子发兵欲诛丞相,丞相诬之,故诛丞相。此子弄父兵,罪当笞,小过耳。孰与冒顿单于身杀其父代立,常妻后母,禽兽行也!”单于留使者,三岁乃得还。
贰师在匈奴岁余,卫律害其宠,会母阏氏病,〔师古曰:“单于之母也。”〕律饬胡巫言先单于怒,〔师古曰:“饬与敕同。”〕曰:“胡攻时祠兵,常言得贰师以社,〔师古曰:“以祠社。”〕何故不用?”于是收贰师,贰师骂曰:“我死必灭匈奴!”遂屠贰师以祠。会连雨雪数月,畜产死,人民疫病,谷稼不孰,〔师古曰:“北方早寒,虽不宜禾稷,匈奴中亦种黍穄。”〕单于恐,为贰师立祠室。
自贰师没后,汉新失大将军士卒数万人,不复出兵。三岁,武帝崩。前此者,汉兵深入穷追二十余年,匈奴孕重墯殰,罢极苦之。〔师古曰:“孕重,怀任者也。墯,落也。殰,败也,音读。罢,读曰疲。极,困也。苦之,心厌苦也。”〕自单于以下常有欲和亲计。
后三年,单于欲求和亲,会病死。初,单于有异母弟为左大都尉,贤,国人向之,〔师古曰:“向,谓悉皆附之。”〕母阏氏恐单于不立子而立左大都尉也,乃私使杀之。左大都尉同母兄怨,遂不肻复会单于庭。又单于病且死,谓诸贵人:“我子少,不能治国,立弟右谷蠡王。”及单于死,卫律等与顓渠阏氏谋,匿单于死,诈撟单于令,〔师古曰:“撟与矫同,其字从手。矫,讬也。”〕与贵人饮盟,更立子左谷蠡王为壶衍鞮单于。是岁,始元二年也。
壶衍鞮单于既立,风谓汉使者,言欲和亲。〔师古曰:“风,读曰讽,谓不正言也。”〕左贤王、右谷蠡王以不得立怨望,率其众欲南归汉。恐不能自致,即胁卢屠王,欲与西降乌孙,谋击匈奴。卢屠王告之,单于使人验问,右谷蠡王不服,反以其罪罪卢屠王,国人皆寃之。于是二王去居其所,未尝肻会龙城。〔师古曰:“各自居其本处,不复会龙城祭。”〕
后二年秋,匈奴入代,杀都尉。单于年少初立,母阏氏不正,国内乖离,常恐汉兵袭之。于是卫律为单于谋“穿井筑城,治楼以藏谷,与秦人守之。〔师古曰:“秦时有人亡入匈奴者,今其子孙尚号秦人。”〕汉兵至,无柰我何。”即穿井数百,伐材数千。或曰胡人不能守城,是遗汉粮也,〔师古曰:“遗,音弋季反。”〕卫律于是止,乃更谋归汉使不降者苏武、马宏等。马宏者,前副光禄大夫王忠使西国,为匈奴所遮,忠战死,马宏生得,亦不肻降。故匈奴归此二人,欲以通善意。是时,单于立三岁矣。
明年,匈奴发左右部二万骑,为四队,〔师古曰:“队,部也,音徒内反。”〕并入边为寇。汉兵追之,斩首获虏九千人,生得瓯脱王,汉无所失亡。匈奴见瓯脱王在汉,恐以为道击之,〔师古曰:“道,读曰导。”按:道,導之简略,今简化作导。〕即西北远去,不敢南逐水草,发人民屯瓯脱。明年,复遣九千骑屯受降城以备汉,北桥余吾,〔师古曰:“于余吾水上作桥。”〕令可度,以备奔走。〔师古曰:“拟有迫急,北走避汉,从此桥度也。”〕是时,卫律已死。卫律在时,常言和亲之利,匈奴不信,及死后,兵数困,国益贫。单于弟左谷蠡王思卫律言,欲和亲而恐汉不听,故不肻先言,常使左右风汉使者。〔师古曰:“风,读曰讽。”〕然其侵盗益希,遇汉使愈厚,欲以渐致和亲,汉亦羁縻之。其后,左谷蠡王死。明年,单于使犁污王窥边,言酒泉、张掖兵益弱,出兵试击,兾可复得其地。时汉先得降者,闻其计,天子诏边警备。后无几,〔师古曰:“无几谓不多时也。几,音居岂反。”〕右贤王、犁污王四千骑分三队,入日勒、屋兰、番和。〔师古曰:“皆张掖县也。番,音盘。”〕张掖太守、属国都尉发兵击,大破之,得脱者数百人。属国千长义渠王骑士射杀犁污王,〔师古曰:“千长者,千人之长。”〕赐黄金二百斤,马二百匹,因封为犁污王。属国都尉郭忠封成安侯。自是后,匈奴不敢入张掖。
其明年,匈奴三千余骑入五原,略杀数千人,后数万骑南旁塞猎,〔师古曰:“旁,音步浪反。”〕行攻塞外亭障,略取吏民去。是时汉边郡烽火候望精明,匈奴为边寇者少利,希复犯塞。汉复得匈奴降者,言乌桓尝发先单于冢,匈奴怨之,方发二万骑击乌桓。大将军霍光欲发兵邀击之,〔师古曰:“邀迎而击之。邀,音工尧反。”〕以问护军都尉赵充国。充国以为“乌桓间数犯塞,〔师古曰:“间即中间也,犹言比日也。”〕今匈奴击之,于汉便。又匈奴希寇盗,北边幸无事。蛮夷自相攻击,而发兵要之,招寇生事,非计也。”光更问中郎将范明友,明友言可击。于是拜明友为度辽将军,将二万骑出辽东。匈奴闻汉兵至,引去。初,光诫明友:“兵不空出,即后匈奴,遂击乌桓。”〔师古曰:“后匈奴者,言兵遟后,邀匈奴不及。”〕乌桓时新中匈奴兵,〔师古曰:“为匈奴所中伤。”〕明友既后匈奴,因乘乌桓敝,击之,斩首六千余级,获三王首,还,封为平陵侯。
匈奴繇是恐,〔师古曰:“繇,读与由同。”〕不能出兵。即使使之乌孙,求欲得汉公主。击乌孙,取车延、恶师地。乌孙公主上书,下公卿议救,未决。昭帝崩,宣帝即位,乌孙昆弥复上书,言“连为匈奴所侵削,昆弥愿发国半精兵人马五万匹,尽力击匈奴,唯天子出兵,哀救公主!”本始二年,汉大发关东轻锐士,选郡国吏三百石伉健习骑射者,〔师古曰:“伉,音古浪反。”〕皆从军。遣御史大夫田广明为祈连将军,四万余骑,出西河;度辽将军范明友三万余骑,出张掖;前将军韩增三万余骑,出云中;后将军赵充国为蒲类将军,三万余骑,出酒泉;云中太守田顺为虎牙将军,三万余骑,出五原:凡五将军,兵十余万骑,出塞各二千余里。及校尉常惠使护发兵乌孙西域,昆弥自将翕侯以下五万余骑从西方入,与五将军兵凡二十余万众。匈奴闻汉兵大出,老弱犇走,敺畜产远遁逃,〔师古曰:“犇,古奔字。敺与驱同。”〕是以五将少所得。
度辽将军出塞千二百余里,至蒲离候水,斩首捕虏七百余级,卤获马牛羊万余。前将军出塞千二百余里,至乌员,〔师古曰:“乌员,地名也,音云。”〕斩首捕虏,至候山百余级,〔师古曰:“候山,山名也。于此山斩捕得人。”〕卤马牛羊二千余。蒲类将军兵当与乌孙合击匈奴蒲类泽,乌孙先期至而去,汉兵不与相及。蒲类将军出塞千八百余里,西去候山,斩首捕虏,得单于使者蒲阴王以下三百余级,卤马牛羊七千余。闻虏已引去,皆不至期还。天子薄其过,宽而不罪。祁连将军出塞千六百里,至鸡秩山,斩首捕虏十九级,获牛马羊百余。逢汉使匈奴还者冉弘等,言鸡秩山西有虏众,祁连即戒弘,使言无虏,欲还兵。御史属公孙益寿谏,以为不可,祁连不听,遂引兵还。虎牙将军出塞八百余里,至丹余吾水上,即止兵不进,斩首捕虏千九百余级,卤马牛羊七万余,引兵还。上以虎牙将军不至期,诈增卤获,而祁连知虏在前,逗遛不进,〔孟康曰:“律语也,谓军行顿止,稽留不进也。”师古曰:“逗,读与住同,又音豆。”〕皆下吏自杀。擢公孙益寿为侍御史。校尉常惠与乌孙兵至右谷蠡庭,获单于父行〔师古曰:“行,音胡浪反。”〕及嫂、居次、名王、犁污都尉、千长、将以下三万九千余级,虏马牛羊驴驘橐驼七十余万。汉封惠为长罗侯。然匈奴民众死伤而去者,及畜产远移死亡不可数胜。于是匈奴遂衰耗,〔师古曰:“耗,减也,音呼到反。”〕怨乌孙。
其冬,单于自将万骑击乌孙,颇得老弱,欲还。会天大雨雪,〔师古曰:“雨,音于具反。”〕一日深丈余,人民畜产冻死,还者不能什一。于是丁令乘弱攻其北,〔师古曰:“令,音零。”〕乌桓入其东,乌孙击其西。凡三国所杀数万级,马数万匹,牛羊甚众。又重以饿死,〔师古曰:“重,音直用反。”〕人民死者什三,畜产什五,匈奴大虚弱,诸国羁属者皆瓦解,攻盗不能理。其后汉出三千余骑,为三道,并入匈奴,捕虏得数千人还。匈奴终不敢取当,〔师古曰:“当者,报其直。”〕兹欲向和亲,〔师古曰:“兹,益也。”〕而边境少事矣。
壶衍鞮单于立十七年死,弟左贤王立,为虚闾权渠单于。是岁,地节二年也。
虚闾权渠单于立,以右大将女为大阏氏,而黜前单于所幸顓渠阏氏。顓渠阏氏父左大且渠怨望。是时匈奴不能为边寇,于是汉罢外城,〔师古曰:“外城,塞外诸城。”〕以休百姓。单于闻之喜,召贵人谋,欲与汉和亲。左大且渠心害其事,曰:“前汉使来,兵随其后,今亦效汉发兵,先使使者入。”乃自请与呼卢訾王各将万骑南旁塞猎,〔师古曰: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