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充国辛庆忌传第三十九
赵充国字翁孙,陇西上邽人也,〔师古曰:“邽,音圭。”〕后徙金城令居。〔师古曰:“令,音零。”〕始为骑士,以六郡良家子善骑射补羽林。〔服虔曰:“金城、陇西、天水、安定、北地、上郡是也。”师古曰:“陇西、天水、安定、北地、上郡、西河是也。昭帝分陇西、天水置金城。充国武帝时已为假司马,则初以六郡良家子者非金城也。此名数正与地理志同也。”〕为人沈勇有大略,少好将帅之节,而学兵法,通知四夷事。〔师古曰:“通知者,谓明晓也。”〕
武帝时,以假司马从贰师将军击匈奴,大为虏所围。汉军乏食数日,死伤者多,充国乃与壮士百余人溃围陷陈,贰师引兵随之,遂得解。身被二十余创,贰师奏状,诏征充国诣行在所。武帝亲见视其创,嗟叹之,拜为中郎,迁车骑将军长史。
昭帝时,武都氐人反,〔师古曰:“氐,音丁奚反。”〕充国以大将军护军都尉将兵击定之,迁中郎将,将屯上谷,〔师古曰:“领兵屯于上谷也。将,音子亮反。”〕还为水衡都尉。击匈奴,获西祁王,〔文颖曰:“匈奴王也。”〕擢为后将军,兼水衡如故。
与大将军霍光定册尊立宣帝,封营平侯。本始中,为蒲类将军征匈奴,斩虏数百级,还为后将军、少府。匈奴大发十余万骑,南旁塞,〔师古曰:“旁,依也,音步浪反。”〕至符奚庐山,欲入为寇。亡者题除渠堂降汉言之,遣充国将四万骑屯缘边九郡。〔文颖曰:“五原、朔方之属也。”师古曰:“九郡者,五原、朔方、云中、代郡、雁门、定襄、北平、上谷、渔阳也。四万骑分屯之,而充国总统领之。”〕单于闻之,引去。
是时,光禄大夫义渠安国使行诸羌,〔师古曰:“行,音下更反。”〕先零豪言愿时度湟水北,〔郑氏曰:“零,音怜。”孟康曰:“豪,帅长也。”师古曰:“湟水出金城临羌寨外,东入河。湟水之北是汉地。湟,音皇。”〕逐民所不田处畜牧。安国以闻。充国劾安国奉使不敬。是后,羌人旁缘前言,抵冒度湟水,〔师古曰:“旁,依也。抵冒,犯突而前。旁,音步浪反。冒,音莫北反。”〕郡县不能禁。元康三年,先零遂与诸羌种豪二百余人解仇交质盟诅。〔师古曰:“羌人无大君长,而诸种豪递相杀伐,故每有仇雠,往来相报。今解仇交质者。自相亲结,欲入汉为寇也。”〕上闻之,以问充国,对曰:“羌人所以易制者,以其种自有豪,数相攻击,埶不壹也。往三十余岁,西羌反时,亦先解仇合约攻令居,〔师古曰:“合约,共为要契也。”〕与汉相距,五六年乃定。至征和五年,先零豪封煎等通使匈奴,〔师古曰:“煎,读曰翦。”〕匈奴使人至小月氏,〔师古曰:“氏,音支。”〕传告诸羌曰:‘汉贰师将军众十余万人降匈奴。羌人为汉事苦。〔师古曰:“事,使役。”〕张掖、酒泉本我地,地肥美,可共击居之。’以此观匈奴欲与羌合,非一世也。闲者匈奴困于西方,闻乌桓来保塞,恐兵复从东方起,数使使尉黎、危须诸国,设以子女貂裘,欲沮解之。〔师古曰:“设谓开许之也。沮,坏也。欲坏其计,令解散之。沮,音才汝反。”〕其计不合。疑匈奴更遣使至羌中,道从沙阴地,出盐泽,过长阬,入穷水塞,南抵属国,与先零相直。〔师古曰:“直,当也。”〕臣恐羌变未止此,且复结联他种,宜及未然为之备。”〔师古曰:“未然者,其计未成。”〕后月余,羌侯狼何果遣使至匈奴藉兵,〔师古曰:“藉,借也。”〕欲击鄯善、敦煌以绝汉道。〔师古曰:“鄯,音善。”〕充国以为“狼何,小月氏种,在阳关西南,埶不能独造此计,疑匈奴使已至羌中,先零、罕、开乃解仇作约。〔按:原文“罕”字作“”,罕之异体也。苏林曰:“罕、开在金城南。”师古曰:“罕、开,羌之别种也。此下言‘遣开豪雕库宣天子至德,罕、开之属皆闻知明诏’,其下又云‘河南大开、小开’,则罕羌、开羌姓族殊矣。开,音口坚反。而地理志天水有罕开县,盖以此二种羌来降,处之此地,因以名县也。而今之羌姓有罕开者,总是罕开之类,合而言之,因为姓耳。变开为井,字之讹也。”〕到秋马肥,变必起矣。宜遣使者行边兵豫为备,敕视诸羌,〔师古曰:“行,音下更反。视,读曰示。示,语之也。其下并同。”〕毋令解仇,以发觉其谋。”于是两府复白遣义渠安国行视诸羌,分别善恶。安国至,召先零诸豪三十余人,以尤桀黠,〔师古曰:“桀,坚也,言不顺从也。黠,恶也,为恶坚也。”〕皆斩之。纵兵击其种人,斩首千余级。于是诸降羌及归义羌侯杨玉等恐怒,亡所信向,〔师古曰:“恐中国汎怒,不信其心,而纳向之。”〕遂劫略小种,背畔犯塞,攻城邑,杀长吏。安国以骑都尉将骑三千屯备羌,至浩亹,〔师古曰:“浩,音诰。亹,音门。水名也,解在《地理志》。”〕为虏所击,失亡车重兵器甚众。〔师古曰:“重,音直用反。”〕安国引还,至令居,以闻。是岁,神爵元年春也。
时充国年七十余,上老之,使御史大夫丙吉问谁可将者,充国对曰:“亡踰于老臣者矣。”上遣问焉,曰:“将军度羌虏何如,〔师古曰:“度,计也,音大各反。其下亦同。”〕当用几人?”充国曰:“百闻不如一见。兵难隃度,〔郑氏曰:“隃,遥也,三辅言也。”师古曰:“隃,读曰遥。”〕臣愿驰至金城,图上方略。〔师古曰:“图其地形,并为攻讨方略,俱奏上也。”〕然羌戎小夷,逆天背畔,灭亡不久,愿陛下以属老臣,〔师古曰:“属,委也,音之欲反。”〕勿以为忧。”上笑曰:“诺。”
充国至金城,须兵满万骑,〔师古曰:“须,待也。”〕欲度河,恐为虏所遮,即夜遣三校衔枚先度,〔师古曰:“衔枚者,欲其无声,使虏不觉。”〕度辄营陈,会明,毕,遂以次尽度。虏数十百骑来,出入军傍。充国曰:“吾士马新倦,不可驰逐。此皆骁骑难制,又恐其为诱兵也。击虏以殄灭为期,小利不足贪。”令军勿击。遣骑候四望陿中,亡虏。〔文颖曰:“金城有三陿,在南六百里。”师古曰:“山陗而夹水曰陿。四望者,陿名也。陿,音狭。”〕夜引兵上至落都,〔服虔曰:“山名也。”〕召诸校司马,谓曰:“吾知羌虏不能为兵矣。使虏发数千人守杜四望陿中,〔师古曰:“杜,塞也。”〕兵岂得入哉!”充国常以远斥候为务,行必为战备,止必坚营壁,尤能持重,爱士卒,先计而后战。遂西至西部都尉府,〔孟康曰:“在金城。”〕日飨军士,〔师古曰:“日飨飤也。”〕士皆欲为用。虏数挑战,充国坚守。捕得生口,言羌豪相数责曰:“语汝亡反,今天子遣赵将军来,年八九十矣,善为兵。今请欲壹斗而死,可得邪!”
充国子右曹中郎将卬,将期门佽飞、羽林孤儿、胡越骑为支兵,至令居。虏并出绝转道,〔师古曰:“并犹俱也。转道,运粮之道也。并读如字,又音步朗反。”〕卬以闻。有诏将八校尉与骁骑都尉、金城太守合疏捕山闲虏,〔苏林曰:“疏,搜索也。”师古曰:“疏字本作迹,言寻迹而捕之也。”〕通转道津度。
初,罕、开豪靡当儿使弟雕库来告都尉曰先零欲反,后数日果反。雕库种人颇在先零中,都尉即留雕库为质。充国以为亡罪,乃遣归告种豪:“大兵诛有罪者,明白自别,毋取并灭。〔师古曰:“言勿相和同,自取灭亡。”〕天子告诸羌人,犯法者能相捕斩,除罪。斩大豪有罪者一人,赐钱四十万,中豪十五万,下豪二万,大男三千,女子及老小千钱,又以其所捕妻子财物尽与之。”充国计欲以威信招降罕开及劫略者,解散虏谋,徼极乃击之。〔师古曰:“徼,要也,要其倦极者也。徼,音工尧反。”〕
时上已发三辅、太常徒弛刑,〔师古曰:“弛刑谓不加钳釱者也。弛之言解也,音式尔反。”〕三河、颍川、沛郡、淮阳、汝南材官,金城、陇西、天水、安定、北地、上郡骑士、羌骑,与武威、张掖、酒泉太守各屯其郡者,合六万人矣。酒泉太守辛武贤奏言:“郡兵皆屯备南山,北边空虚,埶不可久。或曰至秋冬乃进兵,此虏在竟外之册。〔师古曰:“竟,读曰境。”〕今虏朝夕为寇,土地寒苦,汉马不能冬,〔师古曰:“能,读曰耐。”〕屯兵在武威、张掖、酒泉万骑以上,皆多羸瘦。可益马食,以七月上旬赍三十日粮,分兵并出张掖、酒泉合击罕、开在鲜水上者。虏以畜产为命,今皆离散,兵即分出,虽不能尽诛,亶夺其畜产,〔师古曰:“亶,读曰但。”〕虏其妻子,复引兵还,冬复击之,大兵仍出,〔师古曰:“仍,频也。”〕虏必震坏。”
天子下其书充国,令与校尉以下吏士知羌事者博议。充国及长史董通年以为“武贤欲轻引万骑,分为两道出张掖,回远千里。〔师古曰:“回谓路纡曲也,音胡悔反。”〕以一马自佗负三十日食,〔师古曰:“佗,音徒何反。凡以畜产载负物者皆为佗。”〕为米二斛四斗,麦八斛,又有衣装兵器,难以追逐。勤劳而至,虏必商军进退,〔师古曰:“商,计度也。”〕稍引去,逐水屮入山林。〔师古曰:“屮,古草字。”〕随而深入,虏即据前险,守后阸,以绝粮道,必有伤危之忧,为夷狄笑,千载不可复。〔师古曰:“复,音扶目反。”〕而武贤以为可夺其畜产,虏其妻子,此殆空言,〔师古曰:“殆,仅也。”〕非至计也。又武威县、张掖日勒皆当北塞,〔师古曰:“日勒,张掖之县。”〕有通谷水草。臣恐匈奴与羌有谋,且欲大入,幸能要杜张掖、酒泉以绝西域,〔师古曰:“要,遮也。杜,塞也。”〕其郡兵尤不可发。先零首为畔逆,它种劫略。〔师古曰:“言被劫略而反叛,非其本心。”〕故臣愚册,欲捐罕、开闇昧之过,隐而勿章,先行先零之诛以震动之,宜悔过反善,因赦其罪,选择良吏知其俗者捬循和辑,〔师古曰:“捬,古抚字。辑与集同。”〕此全师保胜安边之册。”天子下其书。公卿议者咸以为先零兵盛,而负罕、开之助,〔师古曰:“负,恃也。”〕不先破罕、开,则先零未可图也。
上乃拜侍中乐成侯许延寿为彊弩将军,即拜酒泉太守武贤为破羌将军,〔师古曰:“即,就也,就其郡而拜之。”〕赐玺书嘉纳其册。以书敕让充国曰:〔师古曰:“让,责也。”〕
皇帝问后将军,甚苦暴露。将军计欲至正月乃击罕羌,羌人当获麦,已远其妻子,〔师古曰:“徙其妻子令远居而身来为寇也。”〕精兵万人欲为酒泉、燉煌寇。边兵少,民守保不得田作。今张掖以东粟石百余,刍槀束数十。〔师古曰:“皆谓直钱之数,言其贵。”〕转输并起,百姓烦扰。将军将万余之众,不早及秋共水草之利争其畜食,〔师古曰:“此畜谓畜产牛羊之属也。食谓谷麦之属也。一曰畜食,畜之所食,即谓草也。”〕欲至冬,虏皆当畜食,〔师古曰:“此畜读曰蓄。蓄,聚积也。”〕多臧匿山中依险阻,将军士寒,手足皸瘃,〔文颖曰:“皸,坼裂也。瘃,寒创也。”师古曰:“皸,音军。瘃,音竹足反。”〕宁有利哉?将军不念中国之费,欲以岁数而胜微,〔师古曰:“久历年岁,乃胜小敌也。数,音所具反。”〕将军谁不乐此者!〔师古曰:“言凡为将军者,皆乐此。”〕
今诏破羌将军武贤将兵六千一百人,燉煌太守快将二千人,长水校尉富昌、酒泉侯奉世将婼、月氏兵四千人,〔服虔曰:“婼,音儿,羌名也。”苏林曰:“婼,音儿遮反。”师古曰:“苏,音是也。”〕亡虑万二千人。〔师古曰:“亡虑,大计也,解在《食货志》。”〕赍三十日食,以七月二十二日击罕羌,入鲜水北句廉上,〔服虔曰:“句,音钩。”师古曰:“句廉,谓水岸曲而有廉稜也。”〕去酒泉八百里,去将军可千二百里。将军其引兵便道西并进,虽不相及,使虏闻东方北方兵并来,分散其心意,离其党与,虽不能殄灭,当有瓦解者。已诏中郎将卬将胡越佽飞射士步兵二校尉,益将军兵。
今五星出东方,中国大利,蛮夷大败。〔张晏曰:“五星所聚,其下胜。羌人在西,星在东,则为汉。”〕太白出高,用兵深入敢战者吉,弗敢战者凶。将军急装,因天时,诛不义,万下必全,勿复有疑。
充国既得让,以为将任兵在外,便宜有守,以安国家。〔师古曰:“言为将之道,受任行兵于外,虽受诏命,若有便宜,则当固守以取安利也。”〕乃上书谢罪,因陈兵利害,曰:
臣窃见骑都尉安国前幸赐书,择羌人可使使罕,谕告以大军当至,汉不诛罕,以解其谋。恩泽甚厚,非臣下所能及。臣独私美陛下盛德至计亡已,故遣开豪雕库宣天子至德,罕、开之属皆闻知明诏。今先零羌杨玉将骑四千及煎巩骑五千,阻石山木,〔师古曰:“谓依阻山之木石以自保固。”〕候便为寇,罕羌未有所犯。今置先零,先击罕,释有罪,〔师古曰:“释,置也,放也。”〕诛亡辜,起壹难,就两害,诚非陛下本计也。
臣闻兵法“攻不足者守有余”,又曰“善战者致人,不致于人”。〔师古曰:“皆兵法之辞也。致人,引致而取之也。致于人,为人所引也。”〕今罕羌欲为燉煌、酒泉寇,宜饬兵马练战士,以须其至,〔师古曰:“饬,整也。须,待也。饬与敕同也。”〕坐得致敌之术,以逸击劳,取胜之道也。今恐二郡兵少不足以守,而发之行攻,释致虏之术而从为虏所致之道,〔师古曰:“释,废弃。”〕臣愚以为不便。先零羌虏欲为背畔,故与罕、开解仇结约,然其私心不能亡恐汉兵至而罕、开背之也。臣愚以为其计常欲先赴罕、开之急,以坚其约,先击罕羌,先零必助之。今虏马肥,粮食方饶,击之恐不能伤害,适使先零得施德于罕羌,〔师古曰:“施德,自树恩德也。”〕坚其约,合其党。虏交坚党合,精兵二万余人,迫胁诸小种,附著者稍众,莫须之属不轻得离也。〔服虔曰:“莫须,小种羌名也。”〕如是,虏兵寖多,〔师古曰:“寖,渐也。”〕诛之用力数倍,臣恐国家忧累繇十年数,〔师古曰:“累,音力瑞反。繇与由同。”〕不二三岁而已。
臣得蒙天子厚恩,父子俱为显列。臣位至上卿,爵为列侯,犬马之齿七十六,为明诏填沟壑,死骨不朽,亡所顾念。独思惟兵利害至孰悉也,于臣之计,先诛先零已,则罕、开之属不烦兵而服矣。先零已诛而罕、开不服,涉正月击之,得计之理,又其时也。
以今进兵,诚不见其利,唯陛下裁察。
六月戊申奏,七月甲寅玺书报从充国计焉。
充国引兵至先零在所。虏久屯聚,解弛,〔师古曰:“解,读曰懈。弛,放也。”〕望见大军,弃车重,〔师古曰:“重,音直用反。”〕欲度湟水,道阸狭,充国徐行驱之。或曰逐利行遟,〔师古曰:“逐利宜疾,今行太遟。”〕充国曰:“此穷寇不可迫也。缓之则走不顾,急之则还致死。”〔师古曰:“谓更迴还尽力而死战。”〕诸校皆曰:“善。”虏赴水溺死者数百,降及斩首五百余人,卤马牛羊十万余头,车四千余两。兵至罕地,令军毋燔聚落刍牧田中。〔师古曰:“不得燔烧人居及于田亩之中刈刍放牧也。”〕罕羌闻之,喜曰:“汉果不击我矣!”豪靡忘使人来言:〔服虔曰:“靡忘,羌帅名也。”〕“愿得还复故地。”充国以闻,未报。靡忘来自归,充国赐饮食,遣还谕种人。护军以下皆争之,曰:“此反虏,不可擅遣。”充国曰:“诸君但欲便文自营,〔师古曰:“苟取文墨之便而自营卫。便,音频面反。”〕非为公家忠计也。”〔师古曰:“为,音於伪反。”〕语未卒,玺书报,令靡忘以赎论。后罕竟不烦兵而下。
其秋,充国病,上赐书曰:“制诏后将军:闻苦脚胫、寒泄,〔师古曰:“胫,膝以下骨也。寒泄,下利也。言其患足胫又苦下利。胫,音下定反。泄,音息列反。”〕将军年老加疾,一朝之变不可讳,〔师古曰:“恐其死。”〕朕甚忧之。今诏破羌将军诣屯所,为将军副,急因天时大利,吏士锐气,以十二月击先零羌。即疾剧,留屯毋行,独遣破羌、彊弩将军。”时羌降者万余人矣。充国度其必坏,欲罢骑兵屯田,以待其敝。作奏未上,会得进兵玺书,中郎将卬惧,使客谏充国曰:“诚令兵出,破军杀将以倾国家,将军守之可也。即利与病,又何足争?一旦不合上意,遣绣衣来责将军,〔师古曰:“绣衣谓御史。”〕将军之身不能自保,何国家之安?”充国叹曰:“是何言之不忠也!本用吾言,羌虏得至是邪?〔师古曰:“言豫防之,可无今日之寇也。”〕往者举可先行羌者,〔师古曰:“行,音下更反。”〕吾举辛武贤,丞相御史复白遣义渠安国,竟沮败羌。〔师古曰:“沮,坏也,音才汝反。”〕金城、湟中谷斛八钱,吾谓耿中丞,〔服虔曰:“耿寿昌也,为司农中丞。”〕籴三百万斛谷,羌人不敢动矣。〔师古曰:“言豫储粮食,可以制敌。”〕耿中丞请籴百万斛,乃得四十万斛耳。义渠再使,且费其半。失此二册,羌人故敢为逆。失之毫釐,差以千里,是既然矣。今兵久不决,四夷卒有动摇,〔师古曰:“卒,读曰猝。”〕相因而起,虽有知者不能善其后,羌独足忧邪!〔师古曰:“言傥如此,则所忧不独在羌。”〕吾固以死守之,明主可为忠言。”遂上屯田奏曰:
臣闻兵者,所以明德除害也,故举得于外,则福生于内,不可不慎。臣所将吏士马牛食,月用粮谷十九万九千六百三十斛,盐千六百九十三斛,茭槀二十五万二百八十六石。〔师古曰:“茭,乾刍也。槀,禾秆也。石,百二十斤。秆,音工旱反。”〕难久不解,繇役不息。又恐它夷卒有不虞之变,〔师古曰:“卒,读曰猝。”〕相因并起,为明主忧,诚非素定庙胜之册。〔师古曰:“庙胜,谓谋于庙堂而胜敌也。”〕且羌虏易以计破,难用兵碎也,故臣愚心以为击之不便。
计度临羌东至浩亹,〔师古曰:“度,音大各反。”〕羌虏故田及公田,民所未垦,可二千顷以上,其间邮亭多坏败者。臣前部士入山,伐材木大小六万余枚,皆在水次。愿罢骑兵,留弛刑应募,及淮阳、汝南步兵与吏私从者,合凡万二百八十一人,用谷月二万七千三百六十三斛,盐三百八斛,分屯要害处。冰解漕下,缮乡亭,浚沟渠,〔师古曰:“漕下,以水运木而下也。缮,补也。浚,深治也。”〕治湟陿以西道桥七十所,令可至鲜水左右。田事出,赋人二十畮。〔师古曰:“田事出,谓至春人出营田也。赋谓班与之也。畮,古亩字。”〕至四月草生,发郡骑及属国胡骑伉健各千,倅马什二,就草,〔师古曰:“倅,副也。什二者,千骑则与副马二百匹也。伉,音口浪反。”〕为田者游兵。以充入金城郡,益积畜,〔师古曰:“畜,读曰蓄。”〕省大费。今大司农所转谷至者,足支万人一岁食。谨上田处及器用簿,〔师古曰:“簿,音步户反。”〕唯陛下裁许。
上报曰:“皇帝问后将军,言欲罢骑兵万人留田,即如将军之计,虏当何时伏诛,兵当何时得决?孰计其便,复奏。”充国上状曰:
臣闻帝王之兵,以全取胜,是以贵谋而贱战。战而百胜,非善之善者也,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。〔师古曰:“此兵法之辞也。言先自完坚,令敌不能胜我,乃可以胜敌也。”〕蛮夷习俗虽殊于礼义之国,然其欲避害就利,爱亲戚,畏死亡,一也。今虏亡其美地荐草,〔师古曰:“荐,稠草。”〕愁于寄讬远遁,骨肉心离,人有畔志,而明主般师罢兵,〔邓展曰:“般,音班。班,还也。”〕万人留田,顺天时,因地利,以待可胜之虏,虽未即伏辜,兵决可朞月而望。羌虏瓦解,前后降者万七百余人,及受言去者凡七十辈,〔如淳曰:“羌胡言欲降,受其言遣去者。”师古曰:“如说非也。谓羌受充国之言,归相告喻者也。羌虏即羌贼耳,无豫于胡也。”〕此坐支解羌虏之具也。
臣谨条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。步兵九校,〔师古曰:“一部为一校也。”〕吏士万人,留屯以为武备,因田致谷,威德并行,一也。又因排折羌虏,令不得归肥饶之墬,〔师古曰:“墬,古地字。”〕贫破其众,以成羌虏相畔之渐,二也。居民得并田作,〔师古曰:“并,且也,读如本字,又音步浪反。”〕不失农业,三也。军马一月之食,度支田士一岁,〔师古曰:“度,音大各反。”〕罢骑兵以省大费,四也。至春省甲士卒,循河湟漕谷至临羌,以眎羌虏,〔师古曰:“眎亦示字。”〕扬威武,传世折冲之具,五也。以闲暇时下所伐材,缮治邮亭,充入金城,六也。兵出,乘危徼幸,〔师古曰:“言不可必胜。”〕不出,令反畔之虏窜于风寒之地,离霜露疾疫瘃墯之患,〔师古曰:“离,遭也。墯谓因寒瘃而墯指者也。”〕坐得必胜之道,七也。亡经阻远追死伤之害,八也。内不损威武之重,外不令虏得乘间之埶,九也。〔师古曰:“间谓军之间隙者也。”〕又亡惊动河南大开、小开使生它变之忧,〔服虔曰:“皆羌种,在河西之河南也。”〕十也。治湟陿中道桥,令可至鲜水,以制西域,信威千里,〔师古曰:“信,读曰申。”〕从枕席上过师,十一也。〔郑氏曰:“桥成军行安易,若于枕席上过也。”〕大费既省,繇役豫息,以戒不虞,十二也。留屯田得十二便,出兵失十二利。臣充国材下,犬马齿衰,不识长册,唯明诏博详公卿议臣采择。
上复赐报曰:“皇帝问后将军,言十二便,闻之。虏虽未伏诛,兵决可期月而望,期月而望者,谓今冬邪,谓何时也?将军独不计虏闻兵颇罢,且丁壮相聚,攻扰田者及道上屯兵,复杀略人民,将何以止之?又大开、小开前言曰:‘我告汉军先零所在,兵不往击,久留,得亡效五年时不分别人而并击我?’〔如淳曰:“此语谓本始五年伐先零,不分别大小开本意,是以大小开有此言也。”〕其意常恐。今兵不出,得亡变生,与先零为一?将军孰计复奏。”充国奏曰:
臣闻兵以计为本,故多算胜少算。先零羌精兵今余不过七八千人,失地远客,分散饥冻。罕、开、莫须又颇暴略其羸弱畜产,畔还者不绝,皆闻天子明令相捕斩之赏。臣愚以为虏破坏可日月兾,远在来春,故曰兵决可期月而望。窃见北边自燉煌至辽东万一千五百余里,乘塞列隧有吏卒数千人,虏数大众攻之而不能害。今留步士万人屯田,地埶平易,多高山远望之便,部曲相保,为堑垒木樵,〔师古曰:“樵与谯同,谓为高楼以望敌也,音才消反。”〕校联不绝,〔如淳曰:“播校相连也。”师古曰:“此校谓用木自相贯穿以为固者,亦犹周易‘荷校灭耳’也。周礼‘校人掌王马之政’,‘六厩成校’,盖用关械阑养马也。《说文解字》云‘校,木囚也’,亦谓以木相贯,遮阑禽兽也。今云校联不绝,言营垒相次。”〕便兵弩,饬斗具。〔师古曰:“便,利也。饬,整也,其字从力。”〕烽火幸通,埶及并力,以逸待劳,兵之利者也。臣愚以为屯田内有亡费之利,外有守御之备。骑兵虽罢,虏见万人留田为必禽之具,其土崩归德,宜不久矣。从今尽三月,虏马羸瘦,必不敢捐其妻子于它种中,远涉河山而来为寇。又见屯田之士精兵万人,终不敢复将其累重还归故地。〔师古曰:“累重谓妻子也。累,音力瑞反。重,音直用反。”〕是臣之愚计,所以度虏且必瓦解其处,〔师古曰:“各于其处自瓦解。”〕不战而自破之册也。至于虏小寇盗,时杀人民,其原未可卒禁。〔师古曰:“卒,读曰猝。”〕臣闻战不必胜,不苟接刃;攻不必取,不苟劳众。诚令兵出,虽不能灭先零,亶能令虏绝不为小寇,〔师古曰:“亶,读曰但。”〕则出兵可也。即今同是,〔师古曰:“俱不能止小寇盗。”〕而释坐胜之道,从乘危之埶,往终不见利,空内自罢敝,〔师古曰:“罢,读曰疲。”〕贬重而自损,非所以视蛮夷也。〔师古曰:“视,读曰示。”〕又大兵一出,还不可复留,湟中亦未可空,如是,繇役复发也。且匈奴不可不备,乌桓不可不忧。今久转运烦费,倾我不虞之用以澹一隅,〔师古曰:“澹,古赡字。赡,给也。”〕臣愚以为不便。校尉临众幸得承威德,奉厚币,拊循众羌,谕以明诏,宜皆向风。〔师古曰:“谕,晓告之。”〕虽其前辞尝曰“得亡效五年”,宜亡它心,不足以故出兵。臣窃自惟念,奉诏出塞,引军远击,穷天子之精兵,散车甲于山野,虽亡尺寸之功,媮得避慊之便,〔师古曰:“媮,苟且也。慊亦嫌字。”〕而亡后咎余责,此人臣不忠之利,非明主社稷之福也。臣幸得奋精兵,讨不义,久留天诛,〔师古曰:“言不早殄灭贼也。”〕罪当万死。陛下宽仁,未忍加诛,令臣数得孰计。〔师古曰:“数,音所角反。其下亦同。”〕愚臣伏计孰甚,不敢避斧钺之诛,昧死陈愚,唯陛下省察。
充国奏每上,辄下公卿议臣。初是充国计者什三,中什五,最后什八。有诏诘前言不便者,皆顿首服。丞相魏相曰:“臣愚不习兵事利害,后将军数画军册,其言常是,臣任其计可必用也。”〔师古曰:“任,保也。”〕上于是报充国曰:“皇帝问后将军,上书言羌虏可胜之道,今听将军,将军计善。其上留屯田及当罢者人马数。将军强食,慎兵事,自爱!”上以破羌、强弩将军数言当击,又用充国屯田处离散,恐虏犯之,于是两从其计,诏两将军与中郎将卬出击。强弩出,降四千余人,破羌斩首二千级,中郎将卬斩首降者亦二千余级,而充国所降复得五千余人。诏罢兵,独充国留屯田。
明年五月,充国奏言:“羌本可五万人军,凡斩首七千六百级,降者三万一千二百人,溺河湟饥饿死者五六千人,定计遗脱与煎巩、黄羝俱亡者不过四千人。羌靡忘等自诡必得,〔师古曰:“诡,责也。自以为忧,责言必能得之。”〕请罢屯兵。”奏可,充国振旅而还。
所善浩星赐迎说充国,〔邓展曰:“浩星,姓;赐,名也。”〕曰:“众人皆以破羌、强弩出击,多斩首获降,虏以破坏。然有识者以为虏埶穷困,兵虽不出,必自服矣。将军即见,宜归功于二将军出击,非愚臣所及。如此,将军计未失也。”充国曰:“吾年老矣,爵位已极,岂嫌伐一时事以欺明主哉!兵埶,国之大事,当为后法。老臣不以余命壹为陛下明言兵之利害,卒死,〔师古曰:“卒,读曰猝。”〕谁当复言之者?”卒以其意对。〔师古曰:“卒,终也。”〕上然其计,罢遣辛武贤归酒泉太守官,充国复为后将军卫尉。
其秋,羌若零、离留、且种、〔师古曰:“且,音子闾反。”〕儿库共斩先零大豪犹非、杨玉首,〔文颖曰:“犹非,人名也。”师古曰:“犹非及杨玉,二人也。宣纪作酋非,而此传作犹字,疑纪误。”〕及诸豪弟泽、阳雕、良儿、靡忘皆帅煎巩、黄羝属四千余人降汉。封若零、弟泽二人为帅众王,离留、且种二人为侯,儿库为君,阳雕为言兵侯,良儿为君,靡忘为献牛君。初置金城属国以处降羌。
诏举可护羌校尉者,时充国病,四府举辛武贤小弟汤。充国遽起奏:“汤使酒,〔师古曰:“使酒,因酒以使气,若今言恶酒者。”〕不可典蛮夷。不如汤兄临众。”时汤已拜受节,有诏更用临众。后临众病免,五府复举汤,汤数醉酗羌人,〔按:酗,原文作“”。师古曰:“,即酗字也。醉怒曰。”〕羌人反畔,卒如充国之言。
初,破羌将军武贤在军中时与中郎将卬宴语,〔师古曰:“闲宴时共语也。”〕卬道:“车骑将军张安世始尝不快上,〔如淳曰:“所为行不可上意。”〕上欲诛之,卬家将军以为安世本持橐簪笔〔张晏曰:“橐,契囊也。近臣负橐簪笔,从备顾问,或有所纪也。”师古曰:“橐,所以盛书也。有底曰囊,无底曰橐。簪笔者,插笔于首。橐,音丁各反,又音讬。”〕事孝武帝数十年,见谓忠谨,宜全度之。〔师古曰:“全安而免度之,不令丧败也。”〕安世用是得免。”及充国还言兵事,武贤罢归故官,深恨,上书告卬泄省中语。卬坐禁止而入至充国莫府司马中乱屯兵,〔如淳曰:“方见禁止而入至充国莫府司马中。司马中,律所谓营军司马中也。”〕下吏,自杀。
充国乞骸骨,赐安车驷马、黄金六十斤,罢就弟。朝庭每有四夷大议,常与参兵谋,〔师古曰:“与,读曰豫。”〕问筹策焉。年八十六,甘露二年薨,谥曰壮侯。传子至孙钦,钦尚敬武公主。主亡子,主敎钦良人习诈有身,名它人子。钦薨,子岑嗣侯,习为太夫人。岑父母求钱财亡已,忿恨相告。岑坐非子免,国除。元始中,修功臣后,复封充国曾孙伋为营平侯。〔师古曰:“伋,音汲。”〕
初,充国以功德与霍光等列,画未央宫。成帝时,西羌尝有警,上思将帅之臣,追美充国,乃召黄门郎杨雄即充国图画而颂之,〔师古曰:“即,就也。于画侧而书颂。”〕曰:
明灵惟宣,戎有先零。先零昌狂,侵汉西疆。汉命虎臣,惟后将军,整我六师,是讨是震。〔师古曰:“震合韵音真。”〕既临其域,谕以威德,有守矜功,谓之弗克。请奋其旅,于罕之羌,天子命我,从之鲜阳。〔应劭曰:“酒泉太守辛武贤自将万骑出张掖击羌。宣帝使充国共武贤讨罕、开于鲜水之阳也。”〕营平守节,娄奏封章,〔师古曰:“娄,古屡字。”〕料敌制胜,威谋靡亢。〔师古曰:“料,量也。亢,当也。合韵音康。”〕遂克西戎,还师于京,鬼方宾服,罔有不庭。〔师古曰:“鬼方,言其幽昧也。庭,来帝庭也。一说庭,直也。”〕昔周之宣,有方有虎,〔张晏曰:“方叔、邵虎也。”〕诗人歌功,乃列于雅。〔师古曰:“大雅、小雅之诗也。”〕在汉中兴,充国作武,赳赳桓桓,亦绍厥后。〔师古曰:“赳赳,劲也。桓桓,威也。绍厥后谓继周之方、邵也。”〕
充国为后将军,徙杜陵。辛武贤自羌军还后七年,复为破羌将军,征乌孙至燉煌,后不出,征未到,病卒。子庆忌至大官。
辛庆忌字子真,少以父任为右校丞,随长罗侯常惠屯田乌孙赤谷城,与歙侯战,〔师古曰:“歙即翕字也。歙侯,乌孙官名。”〕陷陈郤敌。惠奏其功,拜为侍郎,迁校尉,将吏士屯焉耆国。还为谒者,尚未知名。元帝初,补金城长史,举茂材,迁郎中车骑将军,朝庭多重之者。转为校尉,迁张掖太守,徙酒泉,所在著名。
成帝初,征为光禄大夫,迁左曹中郎将,至执金吾。始武贤与赵充国有隙,后充国家杀辛氏,至庆忌为执金吾,坐子杀赵氏,左迁酒泉太守。岁余,大将军王凤荐庆忌“前在两郡著功迹,征入,历位朝庭,莫不信向。质行正直,仁勇得众心,通于兵事,明略威重,任国柱石。〔师古曰:“任,堪也。”〕父破羌将军武贤显名前世,有威西夷。臣凤不宜久处庆忌之右。”〔师古曰:“右,上也。”〕乃复征为光禄大夫、执金吾。数年,坐小法左迁云中太守,复征为光禄勋。
时数有灾异,丞相司直何武上封事曰:“虞有宫之奇,晋献不寐;〔应劭曰:“晋献公欲伐虞,以宫之奇在,寝不寐。”〕卫青在位,淮南寝谋。故贤人立朝,折冲厌难,胜于亡形。〔师古曰:“厌,抑也。未有祸难之形,豫胜之也。厌,音一叶反。”〕司马法曰:‘天下虽安,忘战必危。’夫将不豫设,则亡以应卒;〔师古曰:“卒,读曰猝,谓暴也。”〕士不素厉,则难使死敌。是以先帝建列将之官,近戚主内,异姓距外,故奸轨不得萌动而破灭,〔师古曰:“始生曰萌。”〕诚万世之长册也。光禄勋庆忌行义修正,柔毅敦厚,〔师古曰:“和柔而能沈毅也。尚书咎繇谟曰‘扰而毅’。扰亦柔也。今流俗书本柔字作果者,妄改之。”〕谋虑深远。前在边郡,数破敌获虏,外夷莫不闻。乃者大异并见,未有其应。加以兵革久寝。春秋大灾未至而豫御之,〔师古曰:“庄十八年‘公追戎于济西’。《公羊传》曰:‘此未有伐中国者,言追何?大其未至而豫御也。’”〕庆忌宜在爪牙官以备不虞。”〔师古曰;“虞,度也。言有寇难非意所度也。”〕其后拜为右将军诸吏散骑给事中,岁余徙为左将军。
庆忌居处恭俭,食饮被服尤节约,然性好舆马,号为鲜明,唯是为奢。为国虎臣,遭世承平,匈奴、西域亲附,敬其威信。年老卒官。长子通为护羌校尉,中子遵函谷关都尉,少子茂水衡都尉出为郡守,皆有将帅之风。宗族支属至二千石者十余人。
元始中,安汉公王莽秉政,见庆忌本大将军凤所成,三子皆能,欲亲厚之。是时莽方立威柄,用甄丰、甄邯以自助,丰、邯新贵,威震朝廷。水衡都尉茂自见名臣子孙,兄弟并列,不甚诎事两甄。时平帝幼,外家卫氏不得在京师,而护羌校尉通长子次兄素与帝从舅卫子伯相善,〔师古曰:“次兄,其字也。兄,读如本字,亦读曰况。”〕两人俱游侠,宾客甚盛。及吕宽事起,莽诛卫氏。两甄构言诸辛阴与卫子伯为心腹,有背恩不说安汉公之谋。〔师古曰:“说,读曰悦。”〕于是司直陈崇举奏其宗亲陇西辛兴等侵陵百姓,威行州郡。莽遂按通父子、遵茂兄弟及南郡太守辛伯等,皆诛杀之。辛氏繇是废。〔师古曰:“繇,读与由同。”〕庆忌本狄道人,为将军,徙昌陵。昌陵罢,留长安。
赞曰:秦汉已来,山东出相,山西出将。秦将军白起,郿人;〔师古曰:“郿,扶风之县也,音媚。”〕王翦,频阳人。汉兴,郁郅王围、甘延寿,〔师古曰:“围为强弩将军,见艺文志。郁,音于六反。郅,音质。”〕义渠公孙贺、傅介子,成纪李广、李蔡,杜陵苏建、苏武,上邽上官桀、赵充国,襄武廉襃,狄道辛武贤、庆忌,皆以勇武显闻。苏、辛父子著节,此其可称列者也,其余不可胜数。何则?山西天水、陇西、安定、北地处埶迫近羌胡,民俗修习战备,高上勇力鞌马骑射。故秦诗曰:“王于兴师,修我甲兵,与子皆行。”〔师古曰:“小戎之诗也,解在《地理志》。”〕其风声气俗自古而然,今之歌谣慷慨,风流犹存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