眭两夏侯京翼李传第四十五

眭弘字孟,鲁国蕃人也。〔师古曰:“眭,音息随反。今河朔尚有此姓,音字皆然。而韦昭、应劭并云音桂,非也。今有炅姓,乃音桂耳。汉之决录又不作眭字,宁可混糅将为一族?又近代学者旁引炅氏谱以相附著。私谱之文出于闾巷,家自为说,事非经典,苟引先贤,妄相假讬,无所取信,宁足据乎?蕃,音皮。”〕少时好侠,斗鸡走马,长乃变节,从嬴公受春秋。〔师古曰:“嬴,姓也。公,长老之号耳。”〕以明经为议郎,至符节令。

孝昭元凤三年正月,泰山莱芜山南匈匈有数千人声,民视之,有大石自立,高丈五尺,大四十八围,入地深八尺,三石为足。石立后有白乌数千下集其旁。是时昌邑有枯社木卧复生,〔师古曰:“社木,社主之树也。”〕又上林苑中大柳树断枯卧地,亦自立生,有虫食树叶成文字,曰“公孙病已立”,孟推春秋之意,以为“石柳皆阴类,下民之象,泰山者代宗之岳,王者易姓告代之处。今大石自立,僵柳复起,〔师古曰:“僵,偃也,偃卧于地,音居羊反。”〕非人力所为,此当有从匹夫为天子者。枯社木复生,故废之家公孙氏当复兴者也。”孟意亦不知其所在,即说曰:“先师董仲舒有言,虽有继体守文之君,不害圣人之受命。汉家尧后,有传国之运。汉帝宜谁差天下,求索贤人,〔师古曰:“谁,问;差,择也。问择天下贤人。”〕以帝位,〔师古曰:“,古禅字也。”〕而退自封百里,如殷周二王后,以承顺天命。”孟使友人内官长赐上此书。〔师古曰:“内官,署名。《百官表》云:‘内官长丞,初属少府,中属主爵,后属宗正。’赐者,其长之名。”〕时,昭帝幼,大将军霍光秉政,恶之,下其书廷尉。奏赐、孟妄设祅言惑众,大逆不道,皆伏诛。后五年,孝宣帝兴于民闲,即位,征孟子为郎。

夏侯始昌,鲁人也。通五经,以齐诗、尚书敎授。自董仲舒、韩婴死后,武帝得始昌,甚重之。始昌明于阴阳,先言柏梁台灾日,至期日果灾。时昌邑王以少子爱,上为选师,始昌为太傅。年老,以寿终。族子胜亦以儒显名。

夏侯胜字长公。初,鲁共王分鲁西宁乡以封子节侯,〔师古曰:“共,读如恭。恭王名余,景帝之子也。”〕别属大河,大河后更名东平,故胜为东平人。胜少孤,好学,从始昌受《尚书》及洪范《五行传》,说灾异。后事蕑卿,〔师古曰:“姓蕑名卿。蕑,音奸。”〕又从欧阳氏问。为学精孰,所问非一师也。善说礼服。〔师古曰:“礼之丧服也。”〕征为博士、光禄大夫。会昭帝崩,昌邑王嗣立,数出。〔师古曰:“每出游戏也。”〕胜当乘舆前谏曰:“天久阴而不雨,臣下有谋上者,陛下出欲何之?”〔师古曰:“之,往也。”〕王怒,谓胜为祅言,缚以属吏。〔师古曰:“属,委也。音之欲反。”〕吏白大将军霍光,光不举法。是时,光与车骑将军张安世谋欲废昌邑王。光让安世以为泄语,安世实不言。乃召问胜,胜对言:“在《鸿范传》曰‘皇之不极,厥罚常阴,时则下人有伐上者’,恶察察言,〔师古曰:“恶谓忌讳也。察为计谋不敢明显言之也。五行志曰‘不敢察察言’也。”〕故云臣下有谋。”光、安世大惊,以此益重经术士。后十余日,光卒与安世白太后,〔师古曰:“卒,终也。”〕废昌邑王,尊立宣帝。光以为群臣奏事东宫,太后省政,〔师古曰:“省,视也。”〕宜知经术,白令胜用尚书授太后。迁长信少府,赐爵关内侯,以与谋废立,〔师古曰:“与,读曰豫。”〕定策安宗庙,益千户。

宣帝初即位,欲襃先帝,诏丞相御史曰:“朕以眇身,蒙遗德,承圣业,奉宗庙,夙夜惟念。〔师古曰:“惟,思也。”〕孝武皇帝躬仁谊,厉威武,北征匈奴,单于远遁,南平氐羌、昆明、瓯骆两越,〔师古曰:“瓯骆皆越号。”〕东定薉、貉、朝鲜,〔张晏曰:“薉也,貉也,在辽东之东。”师古曰:“薉字与秽字同。貉,音莫客反。”〕廓地斥境,立郡县,百蛮率服,款塞自至,珍贡陈于宗庙;协,音律,造乐歌,荐上帝,封太山,立明堂,改正朔,易服色;明开圣绪,尊贤显功,兴灭继绝,襃周后;备天地之礼,广道术之路。上天报况,〔师古曰:“况,赐也。”〕符瑞并应,宝鼎出,白麟获,海效钜鱼,〔师古曰:“效,致也。钜,大也。”〕神人并见,山称万岁。功德茂盛,不能尽宣,而庙乐未称,〔师古曰:“称,副也。”〕朕甚悼焉。其与列侯、二千石、博士议。”于是群臣大议廷中,皆曰:“宜如诏书。”长信少府胜独曰:“武帝虽有攘四夷广土斥境之功,然多杀士众,竭民财力,奢泰亡度,天下虚耗,〔师古曰:“耗,减也。音呼到反。”〕百姓流离,物故者半。〔师古曰:“物故谓死也。”〕蝗虫大起,赤地数千里,〔师古曰:“言无五谷之苗。”〕或人民相食,畜积至今未复。〔师古曰:“畜,读曰蓄。”〕亡德泽于民,不宜为立庙乐。”公卿共难胜曰:“此诏书也。”胜曰:“诏书不可用也。人臣之谊,宜直言正论,非苟阿意顺指。议已出口,虽死不悔。”于是丞相义、御史大夫广明〔师古曰:“蔡义、田广明。”〕劾奏胜非议诏书,毁先帝,不道,及丞相长史黄霸阿纵胜,不举劾,俱下狱。有司遂请尊孝武帝庙为世宗庙,奏盛德、文始、五行之舞,天下世世献纳,以明盛德。武帝巡狩所幸郡国凡四十九,皆立庙,如高祖、太宗焉。

胜、霸既久系,霸欲从胜受经,胜辞以罪死。霸曰:“‘朝闻道,夕死可矣’。”〔师古曰:“《论语》称孔子曰‘朝闻道,夕死可矣’,故霸引之。”〕胜贤其言,遂授之。系再更冬,〔师古曰:“更,历也,音工衡反。”〕讲论不怠。

至四年夏,关东四十九郡同日地动,或山崩,坏城郭室屋,杀六千余人。上乃素服,避正殿,遣使者吊问吏民,赐死者棺钱。下诏曰:“盖灾异者,天地之戒也。朕承洪业,讬士民之上,未能和群生。曩者地震北海、琅邪,坏祖宗庙,朕甚惧焉。其与列侯、中二千石博问术士,有以应变,补朕之阙,毋有所讳。”因大赦,胜出为谏大夫给事中,霸为杨州刺史。

胜为人质朴守正,简易亡威仪。见时谓上为君,〔师古曰:“见,见于天子。”〕误相字于前,〔师古曰:“前,天子之前也。君前臣名不当相呼字也。”〕上亦以是亲信之。〔师古曰:“知其质朴也。”〕尝见,出道上语,〔师古曰:“入见天子而以其言为外人道之。”〕上闻而让胜,〔师古曰:“让,责也。”〕胜曰:“陛下所言善,臣故扬之。尧言布于天下,至今见诵。臣以为可传,故传耳。”朝庭每有大议,上知胜素直,谓曰:“先生通正言,无惩前事。”〔师古曰:“通谓陈道之也。惩,创也。前事谓坐议庙乐事。”〕

胜复为长信少府,迁太子太傅。受诏撰尚书、《论语》说,〔师古曰:“解说其意,若今义疏也。”〕赐黄金百斤。年九十卒官,赐冢茔,葬平陵。太后赐钱二百万,为胜素服五日,以报师傅之恩,儒者以为荣。

始,胜每讲授,常谓诸生曰:“士病不明经术;经术苟明,其取青紫如俛拾地芥耳。〔师古曰:“地芥谓草芥之横在地上者。俛而拾之,言其易而必得也。青紫,卿大夫之服也。俛即俯字也。”〕学经不明,不如归耕。”

胜从父子建字长卿,〔师古曰:“从父昆弟之子,名建字长卿。”〕自师事胜及欧阳高,左右采获,〔师古曰:“言于胜及高两处采问疑义而得。”〕又从五经诸儒问与尚书相出入者,牵引以次章句,具文饰说。胜非之曰:“建所谓章句小儒,破碎大道。”建亦非胜为学疏略,难以应敌。建卒自顓门名经,〔师古曰:“顓与专同。专门者,自别为一家之学。”〕为议郎博士,至太子少傅。胜子兼为左曹太中大夫,孙尧至长信少府、司农、鸿胪,曾孙蕃郡守、州牧、长乐少府。胜同产弟子赏为梁内史,梁内史子定国为豫章太守。而建子千秋亦为少府、太子少傅。

京房字君明,东郡顿丘人也。治易,事梁人焦延寿。延寿字赣。〔师古曰:“赣,音贡。”〕赣贫贱,以好学得幸梁王,王共其资用,〔师古曰:“共,读曰恭。”〕令极意学。既成,为郡史,察举补小黄令。以候司先知奸邪,盗贼不得发。〔师古曰:“以其常先知奸邪,故欲为盗贼者,不敢起发。”〕爱养吏民,化行县中。举最当迁,〔师古曰:“以课最而被举,故欲迁为他官也。”〕三老官属上书愿留赣,有诏许增秩留,〔师古曰:“依许留而增其秩。”〕卒于小黄。赣常曰:“得我道以亡身者,京生也。”其说长于灾变,分六十卦,更直日用事,以风雨寒温为候:〔孟康曰:“分卦直日之法,一爻主一日,六十四卦为三百六十日。余四卦,震、离、兊、坎,为方伯监司之官。所以用震、离、兊、坎者,是二至二分用事之日,又是四时各专王之气。各卦主时,其占法各以日观其善恶也。”师古曰:“更,音工衡反。”〕各有占验。房用之尤精。好钟律,知,音声。初元四年以孝廉为郎。

永光、建昭闲,西羌反,日蚀,又久青亡光,阴雾不精。〔师古曰:“精谓日光清明也。”〕房数上疏,先言其将然,〔师古曰:“言且欲有此事。”〕近数月,远一岁,所言屡中,天子说之。〔师古曰:“说,读曰悦。”〕数召见问,房对曰:“古帝王以功举贤,则万化成,瑞应著,〔师古曰:“万化,万机之事,施敎化者也。一曰万物之类也。”〕末世以毁誉取人,故功业废而致灾异。宜令百官各试其功,灾异可息。”诏使房作其事,房奏考功课吏法。〔晋灼曰:“令丞尉治一县,崇敎化亡犯法者辄迁。有盗贼,满三日不觉者则尉事也。令觉之,自除,二尉负其二。率相准如此法。”〕上令公卿朝臣与房会议温室,〔师古曰:“温室,殿名也。”〕皆以房言烦碎,令上下相司,不可许。上意向之。时部刺史奏事京师,上召见诸刺史,令房晓以课事,刺史复以为不可行。唯御史大夫郑弘、光禄大夫周堪初言不可,后善之。

是时中书令石显顓权,〔师古曰:“顓与专同。”〕显友人五鹿充宗为尚书令,与房同经,论议相非。二人用事,房尝宴见,〔师古曰:“以闲宴时而入见天子。”〕问上曰:“幽厉之君何以危?所任者何人也?”上曰:“君不明,而所任者巧佞。”房曰:“知其巧佞而用之邪,将以为贤也?”上曰:“贤之。”房曰:“然则今何以知其不贤也?”上曰:“以其时乱而君危知之。”房曰:“若是,任贤必治,任不肖必乱,必然之道也。幽厉何不觉寤而更求贤,曷为卒任不肖以至于是?”〔师古曰:“卒,终也。”〕上曰:“临乱之君各贤其臣,令皆觉寤,天下安得危亡之君?”房曰:“齐桓公、秦二世亦尝闻此君而非笑之,然则任竖刁、赵高,政治日乱,盗贼满山,何不以幽厉卜之而觉寤乎?”上曰:“唯有道者能以往知来耳。”房因免冠顿首,曰:“春秋纪二百四十二年灾异,以视万世之君。〔师古曰:“视,读曰示。”〕今陛下即位已来,日月失明,星辰逆行,山崩泉涌,地震石陨,夏霜冬雷,〔师古曰:“雷,古雷字。”〕春凋秋荣,陨霜不杀,水旱螟虫,民人饥疫,盗贼不禁,刑人满市,春秋所记灾异尽备。〔师古曰:“言今皆备有之。”〕陆下视今为治邪,乱邪?所任用者谁与?”〔师古曰:“与,读曰欤。”〕上曰:“然幸其瘉于彼,又以为不在此人也。”〔师古曰:“瘉与愈同,愈犹胜也。言今之灾异及政道犹幸胜于往日,又不由所任之人。”〕房曰:“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。臣恐后之视今,犹今之视前也。”上良久乃曰:“今为乱者谁哉?”房曰:“明主宜自知之。”上曰:“不知也;如知,〔师古曰:“如,若也。”〕何故用之?”房曰:“上最所信任,与图事帷幄之中进退天下之士者是矣。”〔师古曰:“图,谋也。”〕房指谓石显,上亦知之,谓房曰:“已谕。”〔师古曰:“言已晓此意。”〕

房罢出,后上令房上弟子晓知考功课吏事者,欲试用之。房上中郎任良、姚平,“愿以为刺史,试考功法,臣得通籍殿中,为奏事,以防雍塞。”〔师古曰:“雍,读曰壅。”〕石显、五鹿充宗皆疾房,欲远之,〔师古曰:“出之,令远去。”〕建言宜试以房为郡守。〔师古曰:“立议云然也。”〕元帝于是以房为魏郡太守,秩八百石,居得以考功法治郡。房自请,愿无属刺史,得除用它郡人,自弟吏千石已下,〔如淳曰:“令长属县,自课第殿最。”〕岁竟乘传奏事。〔师古曰:“传,音张恋反。其下亦同。”〕天子许焉。

房自知数以论议为大臣所非,内与石显、五鹿充宗有隙,不欲远离左右,及为太守,忧惧。以建昭二年二月朔拜,上封事曰:“辛酉已来,蒙气衰去,太阳精明,臣独欣然,以为陛下有所定也。然少阴倍力而乘消息。〔孟康曰:“房以消息卦为辟。辟,君也。息卦曰太阴,消卦曰太阳,其余卦曰少阴少阳,谓臣下也。并力杂卦气干消息也。”〕臣疑陛下虽行此道,犹不得如意,臣窃悼惧。守阳平侯凤欲见未得,己卯,臣拜为太守,此言上虽明下犹胜之効也。〔师古曰:“言权臣蔽主之明,故己出为郡守也。”〕臣出之后,恐必为用事所蔽,身死而功不成,故愿岁尽乘传奏事,蒙哀见许。乃辛巳蒙气复乘卦,太阳侵色,〔张晏曰:“晋卦、解卦也。太阳侵色,谓大壮。”〕此上大夫覆阳而上意疑也。〔师古曰:“覆,掩蔽也。”〕己卯、庚辰之闲,必有欲隔绝臣令不得乘传奏事者。”

房未发,上令阳平侯凤承制诏房,止无乘传奏事。房意愈恐,去至新丰,因邮上封事曰:〔师古曰:“邮,行书者也,若今传送文书矣。邮,音尤。”〕“臣前以六月中言遁卦不効,法曰:‘道人始去,寒,涌水为灾。’〔师古曰:“道人,有道术之人也。天气寒而又有水涌出也。”〕至其七月,涌水出。臣弟子姚平谓臣曰:‘房可谓知道,未可谓信道也。房言灾异,未尝不中,涌水已出,道人当逐死,尚复何言?’臣曰:‘陛下至仁,于臣尤厚,虽言而死,臣犹言也。’〔师古曰:“自云不避死也。”〕平又曰:‘房可谓小忠,未可谓大忠也。昔秦时赵高用事,有正先者,〔孟康曰:“姓正名先,秦博士也。”〕非刺高而死,高威自此成,故秦之乱,正先趣之。’〔师古曰:“趣,读曰促。”〕今臣得出守郡,自诡効功,〔师古曰:“诡,责也,自以为忧责也。”〕恐未效而死。惟陛下毋使臣塞涌水之异,〔师古曰:“塞亦当也。”〕当正先之死,为姚平所笑。”

房至陕,〔师古曰:“陕,弘农之县也,音式冉反。”〕复上封事曰:“乃丙戌小雨,丁亥蒙气去,然少阴并力而乘消息,戊子益甚,到五十分,蒙气复起。〔孟康曰:“分一日为八十分,分起夜半,是为戊子之日日在已西而蒙也。蒙常以晨夜,今向中而蒙起,是臣党盛君不胜也。”〕此陛下欲正消息,杂卦之党并力而争,消息之气不胜。彊弱安危之机不可不察。己丑夜,有还风尽辛卯,〔孟康曰:“诸卦气以寒温不効后九十一日为还风。还风,暴风也。风为敎令,言正令还也。”〕太阳复侵色,至癸巳,日月相薄,〔孟康曰:“《京房传》曰:‘虽非日月同宿之时,阴道盛,犹上薄日光如此,但日无光不食也。’”〕此邪阴同力而太阳为之疑也。臣前白九年不改,必有星亡之异。〔张晏曰:“九,阳数之极也。”孟康曰:“昼食为既,夜食为尽,而星亡为星不见也。”〕臣愿出任良试考功,臣得居内,星亡之异可去。议者知如此于身不利,臣不可蔽,故云使弟子不若试师。臣为刺史又当奏事,故复云为刺史恐太守不与同心,不若以为太守,此其所以隔绝臣也。陛下不违其言而遂听之,此乃蒙气所以不解,太阳亡色者也。臣去稍远,太阳侵色益甚,唯陛下毋难还臣而易逆天意。〔师古曰:“易,轻也。音弋豉反。”〕邪说虽安于人,天气必变,故人可欺,天不可欺也。愿陛下察焉。”房去月余,竟征下狱。

初,淮阳宪王舅张博从房受学,以女妻房。房与相亲,每朝见,辄为博道其语,〔师古曰:“所与天子言,皆具说之。”〕以为上意欲用房议,而群臣恶其害己,故为众所排。博曰:“淮阳王上亲弟,敏达好政,欲为国忠。〔师古曰:“为,音於伪反。”〕今欲令王上书求入朝,得佐助房。”房曰:“得无不可?”〔师古曰:“恐不可也。”〕博曰:“前楚王朝荐士,何为不可?”房曰:“中书令石显、尚书令五鹿君相与合同,巧佞之人也,事县官十余年;及丞相韦侯,〔师古曰:“韦玄成也。”〕皆久亡补于民,可谓亡功矣。此尤不欲行考功者也。淮阳王即朝见,劝上行考功,事善;不然,但言丞相、中书令任事久而不治,可休丞相,以御史大夫郑弘代之,迁中书令置他官,以钩盾令徐立代之,如此,房考功事得施行矣。”博具从房记诸所说灾异事,因令房为淮阳王作求朝奏草,皆持东与淮阳王。石显微司具知之,以房亲近,未敢言。及房出守郡,显告房与张博通谋,非谤政治,归恶天子,诖误诸侯王,语在《宪王传》。初,房见道幽厉事,出为御史大夫郑弘言之。房、博皆弃巿,弘坐免为庶人。房本姓李,推律自定为京氏,死时年四十一。

翼奉字少君,东海下邳人也。治齐诗,与萧望之、匡衡同师。三人经术皆明,衡为后进,望之施之政事,而奉惇学不仕,好律历阴阳之占。元帝初即位,诸儒荐之,征待诏宦者署,数言事宴见,天子敬焉。

时,平昌侯王临以宣帝外属侍中,称诏欲从奉学其术。奉不肯与言,而上封事曰:“臣闻之于师,治道要务,在知下之邪正。人诚向正,虽愚为用;若乃怀邪,知益为害。知下之术,在于六情十二律而已。北方之情,好也;好行贪狼,申子主之。〔孟康曰:“北方水,水生于申,盛于子。水性触地而行,触物而润,多所好故;多好则贪而无厌,故为贪狼也。”〕东方之情,怒也;怒行阴贼,亥卯主之。〔孟康曰:“东方木,木生于亥,盛于卯。木性受水气而生,贯地而出,故为怒;以阴气贼害土,故为阴贼也。”〕贪狼必待阴贼而后动,阴贼必待贪狼而后用,二阴并行,是以王者忌子卯也。礼经避之,春秋讳焉。〔李奇曰:“北方阴也,卯又阴贼,故为二阴,王者忌之,不举乐。春秋、礼记说皆同。贾氏说:‘桀以乙卯亡,纣以甲子丧,恶以为戒。’”张晏曰:“子刑卯,卯刑子,相刑之日,故以为忌。而云夏以乙卯亡,殷以甲子亡,不推汤武以兴,此说非也。”师古曰:“儒者以为子卯夏殷亡日,大失之矣。何儒亮以为学者虽驳云,只取夏殷亡日,不论殷周之兴,以为大失,不博考其义。且天人之际,其理相符,有德者昌,无德者亡。以桀纣之暴虐,又遇恶日,其理必亡。以汤武之德,固先天而天不违,所谓德能消殃矣,岂殃能消德也!”〕南方之情,恶也;恶行廉贞,寅午主之。〔孟康曰:“南方火,火生于寅,盛于午。火性炎猛,无所容受,故为恶;其气精专严整,故为廉贞。”〕西方之情,喜也;喜行宽大,巳酉主之。〔孟康曰:“西方金,金生于巳,盛于酉。金之为物,喜以利刃加于万物,故为喜;利刃所加,无不宽大,故曰宽大也。”〕二阳并行,是以王者吉午酉也。诗曰:‘吉日庚午。’〔师古曰:“小雅吉日之诗也。其诗曰‘吉日庚午,既差我马’,言以庚午之吉日简择车马以出田也。”〕上方之情,乐也;乐行奸邪,辰未主之。〔孟康曰:“上方谓北与东也。阳气所萌生,故为上。辰,穷水也。未,穷木也。翼氏风角曰‘木落归本,水流归末’,故木利在亥,水利在辰,盛衰各得其所,故乐也。水穷则无隙不入,木上出,穷则旁行,故为奸邪。”〕下方之情,哀也;哀行公正,戌丑主之。〔孟康曰:“下方谓南与西也。阴气所萌生,故为下。戌,穷火也。丑,穷金也。翼氏风角曰‘金刚火彊,各归其乡’,故火刑于午,金刑于酉。酉午,金火之盛也。盛时而受刑,至穷无所归,故曰哀也。火性无所私,金性方刚,故曰公正。”〕辰未属阴,戌丑属阳,万物各以其类应。今陛下明圣虚静以待物至,万事虽众,何闻而不谕,〔师古曰:“谕谓晓解之。”〕岂况乎执十二律而御六情!于以知下参实,亦甚优矣,万不失一,自然之道也。乃正月癸未日加申,有暴风从西南来。未主奸邪,申主贪狼,风以大阴下抵建前,是人主左右邪臣之气。〔张晏曰:“初元二年,岁在甲戌,正月二十二日癸未也,太阴在太岁后。”孟康曰:“时太阴在未,月建在寅,风从未下至寅南也。建为主气,太阴臣气也,加主气,是人主左右邪臣验也。”晋灼曰:“癸未日风,未辰也,时加申。张说是也。”〕平昌侯比三来见臣,皆以正辰加邪时。辰为客,时为主人。以律知人情,王者之祕道也,〔张晏曰:“平昌侯欲依上来学,为时邪也。风日加申,申知祕道也。”孟康曰:“谓乙丑之日也。丑为正日,加未而来为邪时。”晋灼曰:“奉以未为邪时,占知平昌侯为邪人,此当言皆以邪辰加邪时,字误作正耳。下言大邪之见,辰时俱邪是也。翼氏曰‘五行动为五音,四时散为十二律’也。”〕愚臣诚不敢以语邪人。”

上以奉为中郎,召问奉:“来者以善日邪时,孰与邪日善时?”奉对曰:“师法用辰不用日。〔孟康曰:“假令甲子日,子为辰,甲为日,用子不用甲也。”〕辰为客,时为主人。见于明主,侍者为主人。〔张晏曰:“礼,君燕见臣,则使臣为主人,故侍者为主人。”〕辰正时邪,见者正,侍者邪;辰邪时正,见者邪,侍者正。忠正之见,侍者虽邪,辰时俱正;〔孟康曰:“大正厌小邪也。凡辰时属南与西为正,北与东为邪。”晋灼曰:“以上占推之,南方巳午、西方酉戌、东北寅丑为正,西南申未、北方亥子、东方辰卯为邪。”〕大邪之见,侍者虽正,辰时俱邪。〔孟康曰:“大邪厌小正也。”〕即以自知侍者之邪,而时邪辰正,见者反邪;〔孟康曰:“凡占以见者为本。今自知侍者邪,而时复邪,则邪无所施,故属见者。”晋灼曰:“上言忠正客见,侍者虽邪,辰时俱正,然则小邪属主人矣。何以知之,见者以大正来反我小邪故也。”〕即以自知侍者之正,而时正辰邪,见者反正。〔孟康曰:“已自知侍者正,而时复正,则正无所施。辰虽邪,而见者更正也。”晋灼曰:“上言大邪客见,侍者虽正,辰时俱邪,然则小正属主人矣。以此法占之,即以自知主人之正,而时正辰邪矣。何以知之?见者以大邪来反我小正故也。”〕辰为常事,时为一行。〔孟康曰:“假令甲子日,则一日一夜为子。时,十二时也。日加之,行过也。”〕辰疏而时精,其效同功,必三五观之,然后可知。故曰:察其所繇,〔师古曰:“繇与由同。”〕省其进退,参之六合五行,则可以见人性,知人情。难用外察,从中甚明,故诗之为学,情性而已。五性不相害,六情更兴废。〔师古曰:“更,音工衡反。”〕观性以历,〔张晏曰:“性谓五行也。历谓日也。”晋灼曰:“翼氏五性:肝性静,静行仁,甲己主之;心性躁,躁行礼,丙辛主之;脾性力,力行信,戊癸主之;肺性坚,坚行义,乙庚主之;肾性智,智行敬,丁壬主之也。”〕观情以律,〔张晏曰:“情谓六情,廉贞、宽大、公正、奸邪、阴贼、贪狼也。律,十二律也。”〕明主所宜独用,难与二人共也。故曰:‘显诸仁,臧诸用。’〔师古曰:“易上系之辞也。道周万物,故曰显诸仁;日用不知,故曰藏诸用也。”〕露之则不神,独行则自然矣,唯奉能用之,学者莫能行。”

是岁,关东大水,郡国十一饥,疫尤甚。上乃下诏江海陂湖园池属少府者以假贫民,勿租税;损大官膳,减乐府员,省苑马,诸宫馆稀御幸者勿缮治;太仆少府减食谷马,水衡省食肉兽。明年二月戊午,地震。其夏,齐地人相食。七月己酉,地复震。上曰:“盖闻贤圣在位,阴阳和,风雨时,日月光,星辰静,黎庶康宁,考终厥命。今朕共承天地,讬于公侯之上,明不能烛,德不能绥,灾异并臻,连年不息。乃二月戊午,地大震于陇西郡,毁落太上庙殿壁木饰,坏败豲道县城郭官寺及民室屋,〔师古曰:“豲,音桓。”〕厌杀人众,山崩地裂,水泉涌出。一年地再动,天惟降灾,震惊朕躬。治有大亏,咎至于此。夙夜兢兢,不通大变,深怀郁悼,未知其序。比年不登,元元困乏,不胜饥寒,以陷刑辟,朕甚闵焉。憯怛于心。〔师古曰:“憯,音千感反。”〕已诏吏虚仓廪,开府臧,振捄贫民。〔师古曰:“捄,古救字。”〕群司其茂思天地之戒,〔师古曰:“茂,勉也。”〕有可蠲除减省以便万姓者,各条奏。悉意陈朕过失,靡有所讳。”〔师古曰:“悉,尽也。”〕因赦天下,举直言极谏之士。奉奏封事曰:

臣闻之于师曰,天地设位,悬日月,布星辰,分阴阳,定四时,列五行,以视圣人,〔师古曰:“视,读曰示。下亦类此。”〕名之曰道。圣人见道,然后知王治之象,故画州土,建君臣,立律历,陈成败,以视贤者,名之曰经。贤者见经,然后知人道之务,则《诗》《书》《易》《春秋》《礼》《乐》是也。《易》有阴阳,《诗》有五际,〔应劭曰:“君臣、父子、兄弟、夫妇、朋友也。”孟康曰:“诗内传:‘五际,卯、酉、午、戌、亥也。阴阳终始际会之岁,于此则有变改之政也。’”〕春秋有灾异,皆列终始,推得失,考天心,以言王道之安危。至秦乃不说,伤之以法,〔师古曰:“说,音悦。言不悦诗、书而以文法伤文学之人也。”〕是以大道不通,至于灭亡。今陛下明圣,深怀要道,烛临万方,〔师古曰:“烛,照也。”〕布德流惠,靡有阙遗。罢省不急之用,振救困贫,赋医药,〔师古曰:“赋谓分给之。”〕赐棺钱,恩泽甚厚。又举直言,求过失,盛德纯备,天下幸甚。

臣奉窃学齐诗,闻五际之要十月之交篇,〔师古曰:“小雅篇名也。”〕知日蚀地震之效昭然可明,犹巢居知风,穴处知雨,〔师古曰:“巢居,乌鹊之属也。穴处,狐貍之类也。”〕亦不足多,适所习耳。臣闻人气内逆,则感动天地;天变见于星气日蚀,地变见于奇物震动。所以然者,阳用其精,阴用其形,犹人之有五臧六体,五臧象天,六体象地。故臧病则气色发于面,体病则欠申动于貌。今年太阴建于甲戌,律以庚寅初用事,历以甲午从春。〔孟康曰:“太阴在甲戌,则太岁在子。十一月庚寅日,黄钟律初起用事也。”〕历中甲庚,律得参阳,性中仁义,情得公正贞廉,〔张晏曰:“甲庚皆三阳。甲在东方为仁,庚在西方为义。戌为公正,寅午为廉贞。”晋灼曰:“木数三。寅在东方,木位之始,故曰参阳也。”师古曰:“中,音竹仲反。”〕百年之精岁也。正以精岁,本首王位,〔张晏曰:“春也。”〕日临中时接律而地大震,其后连月久阴,虽有大令,犹不能复,〔师古曰:“大令谓虚仓廪,开府库之属也。复,补也,音扶目反。”〕阴气盛矣。古者朝廷必有同姓以明亲亲,必有异姓以明贤贤,此圣王之所以大通天下也。同姓亲而易进,异姓疏而难通,故同姓一,异姓五,乃为平均。今左右亡同姓,独以舅后之家为亲,异姓之臣又疏。二后之党满朝,非特处位,埶尤奢僭过度,吕、霍、上官足以卜之,甚非爱人之道,又非后嗣之长策也。阴气之盛,不亦宜乎!

臣又闻未央、建章、甘泉宫才人各以百数,皆不得天性。〔师古曰:“言绝男女之好也。”〕若杜陵园,其已御见者,臣子不敢有言,虽然,太皇太后之事也。及诸侯王国,与其后宫,宜为设员,出其过制者,此损阴气应天救邪之道也。今异至不应,灾将随之。其法大水,极阴生阳,反为大旱,甚则有火灾,春秋宋伯姬是矣。〔师古曰:“伯姬,鲁成公女,宋恭公之夫人也。幽居守寡,既久而遇火灾,极阴生阳也。”〕唯陛下财察。〔师古曰:“财与裁同。”〕

明年夏四月乙未,孝武园白鹤馆灾。奉自以为中,上疏曰:“臣前上五际地震之效,曰极阴生阳,恐有火灾。不合明听,未见省答,臣窃内不自信。今白鹤馆以四月乙未,时加于卯,月宿亢灾,与前地震同法。臣奉乃深知道之可信也。不胜拳拳,愿复赐闲,卒其终始。”〔师古曰:“闲,空隙也。卒,尽也。”〕

上复延问以得失。奉以为祭天地于云阳汾阴,及诸寝庙不以亲疏迭毁,皆烦费,违古制。又宫室苑囿,奢泰难供,以故民困国虚,亡累年之畜。所繇来久,〔师古曰:“畜,读曰蓄。繇与由同。”〕不改其本,难以末正,乃上疏曰:

臣闻昔者盘庚改邑以兴殷道,圣人美之。〔师古曰:“盘庚,殷王名也。将迁亳,殷众庶咸怨,作盘庚三篇以告之,遂乃迁都,事见尚书也。”〕窃闻汉德隆盛,在于孝文皇帝躬行节俭,外省繇役。其时未有甘泉、建章及上林中诸离宫馆也。未央宫又无高门、武台、麒麟、凤皇、白虎、玉堂、金华之殿,独有前殿、曲台、渐台、宣室、温室、承明耳。孝文欲作一台,度用百金,〔师古曰:“度,计也,音大各反。”〕重民之财,废而不为,其积土基,至今犹存,〔师古曰:“今在新丰县南,骊山顶上也。”〕又下遗诏,不起山坟。故其时天下大和,百姓洽足,德流后嗣。

如令处于当今,因此制度,必不能成功名。天道有常,王道亡常,亡常者所以应有常也。必有非常之主,然后能立非常之功。臣愿陛下徙都于成周,左据成皋,右阻黾池,前向崧高,后介大河,〔师古曰:“介,隔也,碍也。”〕建荥阳,扶河东,南北千里以为关,而入敖仓;地方百里者八九,足以自娱;东厌诸侯之权,西远羌胡之难,〔师古曰:“厌,抑也。音一叶反。远,音于万反。”〕陛下共己亡为,〔师古曰:“共,读曰恭。”〕桉成周之居,兼盘庚之德,万岁之后,长为高宗。汉家郊兆寝庙祭祀之礼多不应古,臣奉诚难亶居而改作,〔如淳曰:“亶居犹虚居也,欲徙都乃可更制度也。”师古曰:“亶,读曰但。但居,谓依旧都也。”〕故愿陛下迁都正本。众制皆定,亡复缮治宫馆不急之费,岁可余一年之畜。〔师古曰:“畜,读曰蓄。次下亦同。”〕

臣闻三代之祖积德以王,然皆不过数百年而绝。周至成王,有上贤之材,因文武之业,以周召为辅,〔师古曰:“召,读曰邵。”〕有司各敬其事,在位莫非其人。〔师古曰:“言所任皆得贤材也。”〕天下甫二世耳,〔师古曰:“甫,始也。”〕然周公犹作诗书深戒成王,以恐失天下。书则曰:“王毋若殷王纣。”〔师古曰:“周书亡逸篇也。其书曰周公曰:‘乌虖!毋若殷王纣之迷乱,酗于酒德哉!’是也。”〕其诗则曰:“殷之未丧师,克配上帝;宜监于殷,骏命不易。”〔师古曰:“诗大雅文王之诗也。师,众也。骏,大也。言殷家自帝乙以上,未丧天下之时,皆能配天而行。至纣荒怠,自取败灭。今宜以殷王贤愚为镜,知天之大命甚难也。”〕今汉初取天下,起于丰沛,以兵征伐,德化未洽,后世奢侈,国家之费当数代之用,非直费财,又乃费士。孝武之世,暴骨四夷,不可胜数。有天下虽未久,至于陛下八世九主矣,〔如淳曰:“吕后为主,不得为世,故八世九主矣。”〕虽有成王之明,然亡周召之佐。〔师古曰:“召,读曰邵。”〕今东方连年饥馑,加之以疾疫,百姓菜色,〔师古曰:“人专食菜,故肌肤青黄,为菜色也。”〕或至相食。地比震动,天气溷浊,〔师古曰:“比,频也。溷,污也,音下顿反。”〕日光侵夺。繇此言之,〔师古曰:“繇与由同。”〕执国政者岂可以不怀怵惕而戒万分之一乎!故臣愿陛下因天变而徙都,所谓与天下更始者也。天道终而复始,穷则反本,故能延长而亡穷也。今汉道未终,陛下本而始之,于以永世延祚,不亦优乎!如因丙子之孟夏,顺太阴以东行,〔张晏曰:“如因今丙子之四月也。太阴是时在甲戌,当转在乙亥、丙子,左旋之也。”〕到后七年之明岁,必有五年之余蓄,然后大行考室之礼,〔李奇曰:“凡宫新成,杀牲以衅祭,致其五祀之神,谓之考室。”师古曰:“考,成也,成其礼也。诗小雅斯干之诗序曰‘斯干,宣王考室也’,故奉引之。”〕虽周之隆盛,亡以加此。唯陛下留神,详察万世之策。

书奏,天子异其意,答曰:“问奉:今园庙有七,云东徙,状何如?”奉对曰:“昔成王徙洛,般庚迁殷,其所避就,皆陛下所明知也。非有圣明,不能一变天下之道。臣奉愚戇狂惑,唯陛下裁赦。”

其后,贡禹亦言当定迭毁礼,上遂从之。及匡衡为丞相,奏徙南北郊,其议皆自奉发之。

奉以中郎为博士、谏大夫,年老以寿终。子及孙,皆以学在儒官。

李寻字子长,平陵人也。治尚书,与张孺、郑宽中同师。宽中等守师法敎授,寻独好洪范灾异,又学天文月令阴阳。事丞相翟方进,方进亦善为星历,除寻为吏,数为翟侯言事。帝舅曲阳侯王根为大司马票骑将军,厚遇寻。是时多灾异,根辅政,数虚己问寻。寻见汉家有中衰阸会之象,其意以为且有洪水为灾,乃说根曰:

书云“天聪明,”〔师古曰:“虞书皋陶谟之辞也。天视听,人君之行不可不畏慎也。”〕盖言紫宫极枢,通位帝纪,〔孟康曰:“紫宫,天之北宫也。极,天之北极星也,枢是其迴转者也。天文志曰:‘天极其一明者,太一常居也。’太一,天皇大帝也,与通极为一体,故曰通位帝纪也。”〕太微四门,广开大道,〔孟康曰:“太微,天之南宫也。四门,太微之四门也。”〕五经六纬,尊术显士,〔孟康曰:“六纬,五经与乐纬也。”张晏曰:“六纬,五经就孝经纬也。”师古曰:“六纬者,五经之纬及乐纬也。孟说是也。”〕翼张舒布,烛临四海,〔张晏曰:“翼二十八星,十八度。舒布,张广也。翼翅夹张,故言也。”〕少微处士,为比为辅,〔孟康曰:“少微四星在太微西,主处士儒学之官,为太微辅佐也。”〕故次帝廷,女宫在后。〔孟康曰:“言少微四星在太微次。太微为天帝廷。女宫谓轩辕星也。”〕圣人承天,贤贤易色,〔师古曰:“贤贤,尊上贤人。易色,轻略于色,不贵之也。易,音弋二反。”〕取法于此。天官上相上将,皆顓面正朝,〔孟康曰:“朝太微宫垣也。西垣为上将,东垣为上相,各专一面而正天之朝事也。”〕忧责甚重,要在得人。得人之效,成败之机,不可不勉也。昔秦穆公说諓諓之言,任仡仡之勇,身受大辱,社稷几亡。〔师古曰:“諓諓,小善也。仡仡,壮健也。谓听杞子、逢孙、杨孙之言,言郑可袭,乃使孟明视、西乞术、白乙丙帅师伐郑,遂为晋襄公所御而败于殽,三帅尽获,匹马只轮皆无反者。諓,音践。仡,音巨乙反,又音牛乞反。”〕悔过自责,思惟黄发,任用百里奚,卒伯西域,德列王道。〔师古曰:“谓晋归三帅之后,穆公自悔,作秦誓云:‘虽则员然,尚犹询兹黄发,则罔所諐。’自言前有云然之过,今庶几以道谋此黄发贤老,则行事无所过失矣。百里奚本虞人也,穆公用之,卒成霸业。”〕二者祸福如此,可不慎哉!

夫士者,国家之大宝,功名之本也。将军一门九侯,二十朱轮,汉兴已来,臣子贵盛,未尝至此。夫物盛必衰,自然之理,唯有贤友彊辅,庶几可以保身命,全子孙,安国家。

书曰“历象日月星辰”,〔师古曰:“虞书尧典之辞也。”〕此言仰视天文,俯察地理,观日月消息,候星辰行伍,揆山川变动,参人民繇俗,〔师古曰:“繇,读与谣同。繇俗者,谓若童谣及舆人之诵。”〕以制法度,考祸福。举错誖逆,〔师古曰:“誖,乖也,音布内反。”〕咎败将至,征兆为之先见。明君恐惧修正,侧身博问,转祸为福;不可救者,即蓄备以待之,故社稷亡忧。

窃见往者赤黄四塞,地气大发,动土竭民,天下扰乱之征也。彗星争明,〔张晏曰:“与日月争明。”〕庶雄为桀,大寇之引也。〔师古曰:“将引致大寇也。”〕此二者已颇效矣。城中讹言大水,奔走上城,朝廷惊骇,女孽入宫,〔应劭曰:“谓小女陈持弓也。”〕此独未效。间者重以水泉涌溢,旁宫阙仍出。〔李奇曰:“旁宫阙而出水也。”师古曰:“旁,附也。仍,频也。重,音直用反。旁,音薄郎反。”〕月、太白入东井,犯积水,缺天渊。〔张晏曰:“犯东井,有水灾。”孟康曰:“积水一星在北河北。天渊十星在北斗星东南。缺者,拂其角而过之也。”〕日数湛于极阳之色。〔张晏曰:“众阳之宗,故为极阳也。色宜明耀,而无光也。”〕羽气乘宫,〔孟康曰:“天文志曰西方为羽。羽,少阴之位。少阴臣气,乘于君也。”晋灼曰:“羽,北方水也,水阴为臣。宫,中央土也,土为君。今水乘土,言臣气胜于君也。”〕起风积云。又错以山崩地动,河不用其道。〔师古曰:“错,杂也。言河徙流不从故道也。”〕盛冬雷电,潜龙为孽。〔孟康曰:“黑龙冬见。”张晏曰:“《五行传》曰:‘龙见井中,幽囚之象也。’”〕继以陨星流彗,维、填上见,〔孟康曰:“有地维星,有四填星,皆妖星也。”晋灼曰:“天文志四填星出四隅,去地可四丈,地维藏光亦出四隅,去地可二丈,若月始出,所见下有乱者亡,有德者昌。”〕日蚀有背向。〔师古曰:“背,音步内反。”〕此亦高下易居,洪水之征也。不忧不改,洪水乃欲荡涤,流彗乃欲埽除;改之,则有年亡期。〔师古曰:“言可延期,得禳灾。”〕故属者颇有变改,〔师古曰:“属者谓近时也。属,音之欲反。”〕小贬邪猾,日月光精,〔师古曰:“精谓光明也。”〕时雨气应,此皇天右汉亡已也,〔师古曰:“右,读曰祐。”〕何况致大改之!

宜急博求幽隐,拔擢天士,〔李奇曰:“天士,知天道者也。”晋灼曰:“严君平言师于天士。天士,应宿台鼎之臣也。”师古曰:“李说是也。”〕任以大职。诸阘茸佞讇,〔师古曰:“阘,音吐腊反。茸,音人勇反。讇,古谄字。”〕抱虚求进,及用残贼酷虐闻者,若此之徒,皆嫉善憎忠,坏天文,败地理,涌趯邪阴,湛溺大阳,〔师古曰:“趯字与跃同。湛,读曰沈。”〕为主结怨于民,〔师古曰:“为,音於伪反。”〕宜以时废退,不当得居位。诚必行之,凶灾销灭,子孙之福不旋日而至。政治感阴阳,犹铁炭之低卬,〔孟康曰:“天文志云‘县土炭’也,以铁易土耳。先冬夏至,县铁炭于衡,各一端,令适停。冬,阳气至,炭仰而铁低。夏,阴气至,炭低而铁仰。以此候二至也。”〕见效可信者也。及诸蓄水连泉,务通利之。修旧隄防,省池泽税,以助损邪阴之盛。案行事,考变易,讹言之效,未尝不至。请征韩放,〔服虔曰:“姓名也,晓水。”〕掾周敞、王望可与图之。

根于是荐寻。哀帝初即位,召寻待诏黄门,使侍中卫尉傅喜问寻:“间者水出地动,日月失度,星辰乱行,灾异仍重,〔师古曰:“重,音直用反。”〕极言毋有所讳。”寻对曰:

陛下圣德,尊天敬地,畏命重民,悼惧变异,不忘疏贱之臣,幸使重臣临问,愚臣不足以奉明诏。窃见陛下新即位,开大明,除忌讳,博延名士,靡不并进。臣寻位卑术浅,过随众贤待诏,〔师古曰:“过犹谬也。”〕食大官,衣御府,久污玉堂之署。〔师古曰:“玉堂殿在未央宫。”〕比得召见,〔师古曰:“比,频也。”〕亡以自效。复特见延问至诚,自以逢不世出之命,愿竭愚心,不敢有所避,庶几万分有一可采。唯弃须臾之间,宿留瞽言,〔师古曰:“间谓空隙之时也。宿,音先就反。留,音力救反。”〕考之文理,稽之五经,揆之圣意,以参天心。夫变异之来,各应象而至,臣谨条陈所闻。

易曰:“县象著明,莫大乎日月。”〔师古曰:“上系之辞也。在天成象,故曰县象也。”〕夫日者,众阳之长,煇光所烛,万里同晷,〔师古曰:“晷,景也。”〕人君之表也。故日将旦,清风发,群阴伏,君以临朝,不牵于色。日初出,炎以阳,君登朝,佞不行,忠直进,不蔽障。日中煇光,君德盛明,大臣奉公。日将入,专以壹,君就房,有常节。君不修道,则日失其度,晻昧亡光。〔师古曰:“晻与暗同,又音乌感反。”〕各有云为。其于东方作,日初出时,〔师古曰:“作,起也。日出之时,人物皆起。”〕阴云邪气起者,法为牵于女谒,〔服虔曰:“谒,请也。”〕有所畏难;日出后,为近臣乱政;日中,为大臣欺诬;日且入,为妻妾役使所营。〔师古曰:“营谓绕也。”〕闲者日尤不精,光明侵夺失色,邪气珥蜺数作。本起于晨,相连至昏,其日出后至日中间差瘉。〔师古曰:“瘉与愈同。”〕小臣不知内事,窃以日视陛下志操,衰于始初多矣。其咎恐有以守正直言而得罪者,伤嗣害世,不可不慎也。唯陛下执乾刚之德,强志守度,毋听女谒邪臣之态。诸保阿乳母甘言悲辞之讬,断而勿听。勉强大谊,绝小不忍;良有不得已,可赐以货财,不可私以官位,诚皇天之禁也。日失其光,则星辰放流。〔张晏曰:“日夜食则失光,昼立六尺木,不见其景也。日阳失光明,阴得施也。”〕阳不能制阴,阴桀得作。间者太白正昼经天。宜隆德克躬,以执不轨。

臣闻月者,众阴之长,销息见伏,百里为品,千里立表,万里连纪,〔孟康曰:“品,同也,言百里内数度同也。千里则当立表度其景,万里则继其本所起纪其宿度也。”〕妃后大臣诸侯之象也。朔晦正终始,弦为绳墨,望成君德,春夏南,秋冬北。间者,月数以春夏与日同道,〔孟康曰:“房有四星,其间有三道。春夏南行,南头第一星里道也。秋冬北行。北头第一星里道也。与日同道者,谓中央道也。此三道者,日月五星之所由也。”〕过轩辕上后受气,〔孟康曰:“轩辕南大星为后。”〕入太微帝廷扬光煇,犯上将近臣,列星皆失色,厌厌如灭,〔郑氏曰:“厌,音檿桑之檿。”师古曰:“音乌点反。”〕此为母后与政乱朝,〔师古曰:“与,读曰豫。”〕阴阳俱伤,两不相便。外臣不知朝事,窃信天文即如此,近臣已不足杖矣。〔师古曰:“杖谓倚任也。”〕屋大柱小,可为寒心。〔师古曰:“言天下事重大,臣之任当得贤能者。”〕唯陛下亲求贤士,无彊所恶,以崇社稷,尊彊本朝。〔师古曰:“邪佞之人诚可贱恶,勿得宠异,令其盛彊也。”〕

臣闻五星者,五行之精,五帝司命,应王者号令为之节度。岁星主岁事,为统首,号令所纪,今失度而盛,此君指意欲有所为,未得其节也。又填星不避岁星者,后帝共政,相留于奎、娄,〔张晏曰:“岁星为帝,填星为女主也。”〕当以义断之。营惑往来亡常,周历两宫,〔张晏曰:“两宫谓紫微、太微。”〕作态低卬,入天门,上明堂,贯尾乱宫。〔孟康曰:“角两星为天门,房为明堂,尾为后宫。”苏林曰:“常占当从尾北,而今贯之,尾为后宫之义也。”〕太白发越犯库,〔张晏曰:“发越,疾貌也。库,天库也。”孟康曰:“奎为天库。”〕兵寇之应也。贯黄龙,〔张晏曰:“黄龙,轩辕也。”〕入帝庭,当门而出,随荧惑入天门,至房而分,欲与荧惑为患,不敢当明堂之精。此陛下神灵,故祸乱不成也。荧惑厥弛,〔张晏曰:“厥弛,动摇貌。”〕佞巧依埶,微言毁誉,进类蔽善。〔师古曰:“进其党类而拥蔽善人。”〕太白出端门,〔孟康曰:“端门,太微正南门。”〕臣有不臣者。火入室,金上堂,〔张晏曰:“荧惑入营室也。”孟康曰:“火入室谓荧惑历两宫也。金谓太白也。上堂,入房星也。”〕不以时解,其忧凶。填、岁相守,又主内乱。宜察萧墙之内,毋忽亲疏之微,〔师古曰:“微谓其事微。”〕诛放佞人,防绝萌牙,以荡涤浊濊,〔师古曰:“濊与秽同也。”〕消散积恶,毋使得成祸乱。辰星主正四时,当效于四仲;四时失序,则辰星作异。今出于岁首之孟,天所以谴告陛下也。政急则出蚤,政缓则出晚,政绝不行则伏不见而为彗茀。〔师古曰:“茀与孛同。”〕四孟皆出,为易王命;四季皆出,星家所讳。今幸独出寅孟之月,盖皇天所以笃右陛下,〔师古曰:“笃,厚也。右与祐同。祐犹助也。”〕宜深自改。

治国故不可以戚戚,欲速则不达。经曰:“三载考绩,三考黜陟。”〔师古曰:“虞书舜典之辞也,言三年一考功绩,三考一行黜陟也。”〕加以号令不顺四时,既往不咎,来事之师也。间者春三月治大狱,时贼阴立逆,恐岁小收;季夏举兵法,时寒气应,恐后有霜雹之灾;秋月行封爵,其月土湿奥,〔张晏曰:“违于月令也。”师古曰:“奥,温也,音于六反。”〕恐后有雷雹之变。夫以喜怒赏罚,而不顾时禁,虽有尧舜之心,犹不能致和。善言天者,必有效于人。设上农夫而欲冬田,肉袒深耕,汗出种之,然犹不生者,非人心不至,天时不得也。易曰:“时止则止,时行则行,动静不失其时,其道光明。”〔师古曰:“此艮卦象辞也。言动止随时则有光明也。”〕书曰:“敬授民时。”〔师古曰:“虞书尧典之辞也。言授下以四时之命,不可不敬也。”〕故古之王者,尊天地,重阴阳,敬四时,严月令。顺之以善政,则和气可立致,犹枹鼓之相应也。〔师古曰:“枹,击鼓之椎也,音孚。其字从木也。”〕今朝廷忽于时月之令,诸侍中尚书近臣宜皆令通知月令之意,设群下请事;若陛下出令有谬于时者,当知争之,以顺时气。

臣闻五行以水为本,其星玄武婺女,天地所纪,终始所生。〔孟康曰:“婺女,须女也,北方天地之统,阴阳之终始也。”〕水为准平,王道公正修明,则百川理,落脉通;〔师古曰:“落谓经络也。”〕偏党失纲,则踊溢为败。书云“水曰润下”,〔师古曰:“周书洪范之辞也。”〕阴动而卑,不失其道。天下有道,则河出图,洛出书,故河、洛决溢,所为最大。今汝、颍畎浍皆川水漂踊,〔师古曰:“畎浍,小流也。许慎说广尺深尺曰畎,广二寻深二仞谓之浍。川者,水贯穿而通流也。畎,音工犬反。浍,音工外反。”〕与雨水并为民害,此诗所谓“燁燁震电,不宁不令,百川沸腾”者也。〔按:,音叶。师古曰:“《诗·小雅·十月之交》之诗也。燁燁,光貌。宁,安;令,善也。言阴阳失和,雷电失序,不安不善,故百川又沸腾。”〕其咎在于皇甫卿士之属。〔师古曰:“皇甫卿士,周室女宠之族也,解在《刘向传》。”〕唯陛下留意诗人之言,少抑外亲大臣。

臣闻地道柔静,阴之常义也。地有上中下,其上位震,应妃后不顺,中位应大臣作乱,下位应庶民离畔。震或于其国,国君之咎也。四方中央连国历州俱动者,其异最大。闲者关东地数震,五星作异,亦未大逆,宜务崇阳抑阴,以救其咎;固志建威,闭绝私路,拔进英儁,退不任职,以彊本朝。夫本彊则精神折冲,〔师古曰:“折冲,言有欲冲突为害者,则能折挫之。”〕本弱则招殃致凶,为邪谋所陵。闻往者淮南王作谋之时,其所难者,独有汲黯,以为公孙弘等不足言也。弘,汉之名相,于今亡比,而尚见轻,何况亡弘之属乎?故曰朝廷亡人,则为贼乱所轻,其道自然也。天下未闻陛下奇策固守之臣也。语曰,何以知朝廷之衰?人人自贤,不务于通人,故世陵夷。〔师古曰:“通人谓荐达贤材也。陵夷谓颓替也。”〕

马不伏历,不可以趋道;〔师古曰:“伏历谓伏槽历而秣之也。趋,读曰趣。”〕士不素养,不可以重国。诗曰“济济多士,文王以宁”,〔师古曰:“大雅文王之诗也。已解于上。”〕孔子曰“十室之邑,必有忠信”,〔师古曰:“《论语》载孔子之言也。”〕非虚言也。陛下秉四海之众,曾亡柱干之固守闻于四境,殆开之不广,取之不明,劝之不笃。传曰:“土之美者善养禾,君之明者善养士。”人皆可使为君子。〔师古曰:“言在所以劝厉之。”〕诏书进贤良,赦小过,无求备,以博聚英儁。如近世贡禹,以言事忠切蒙尊荣,当此之时,士厉身立名者多。禹死之后,日日以衰。及京兆尹王章坐言事诛灭,智者结舌,〔师古曰:“不敢出言也。”〕邪伪并兴,外戚顓命,〔师古曰:“顓与专同。”〕君臣隔塞,至绝继嗣,女宫作乱。〔师古曰:“谓赵飞燕姊妺也。”〕此行事之败,诚可畏而悲也。

本在积任母后之家,非一日之渐,往者不可及,来者犹可追也。先帝大圣,深见天意昭然,使陛下奉承天统,欲矫正之也。宜少抑外亲,选练左右,举有德行道术通明之士充备天官,然后可以辅圣德,保帝位,承大宗。下至郎吏从官,行能亡以异,又不通一艺,及博士无文雅者,宜皆使就南亩,〔师古曰:“遣归农业。”〕以视天下,〔师古曰:“视,读曰示。”〕明朝廷皆贤材君子,于以重朝尊君,灭凶致安,此其本也。臣自知所言害身,不辟死亡之诛,唯财留神,反覆覆愚臣之言。〔师古曰:“财与裁同,谓裁量而反思之。”〕

是时哀帝初立,成帝外家王氏未甚抑黜,而帝外家丁、傅新贵,祖母傅太后尤骄恣,欲称尊号。丞相孔光、大司空师丹执政谏争,久之,上不得已,遂免光、丹而尊傅太后。语在《丹传》。上虽不从寻言,然采其语,每有非常,辄问寻,对屡中,迁黄门侍郎。以寻言且有水灾,故拜寻为骑都尉,使护河隄。

初,成帝时,齐人甘忠可诈造天官历、包元太平经十二卷,以言“汉家逢天地之大终,当更受命于天,天帝使真人赤精子,下敎我此道。”忠可以敎重平夏贺良、容丘丁广世、〔服虔曰:“重平,勃海县也。”晋灼曰:“容丘,东海县也。”〕东郡郭昌等,中垒校尉刘向奏忠可假鬼神罔上惑众,下狱治服,未断病死。贺良等坐挟学忠可书以不敬论,后贺良等复私以相敎。哀帝初立,司隷校尉解光亦以明经通灾异得幸,白贺良等所挟忠可书。事下奉车都尉刘歆,歆以为不合五经,不可施行。而李寻亦好之。光曰:“前歆父向奏忠可下狱,歆安肯通此道?”时郭昌为长安令,劝寻宜助贺良等。寻遂白贺良等皆待诏黄门,数召见,陈说“汉历中衰,当更受命。成帝不应天命,故绝嗣。今陛下久疾,变异屡数,〔师古曰:“数,音所角反。”〕天所以谴告人也。宜急改元易号,乃得延年益寿,皇子生,灾异息矣。得道不得行,咎殃且亡,〔师古曰:“言知道不能行之,必有殃咎,将至灭亡。”〕不有洪水将出,灾火且起,涤荡民人。”

哀帝久寝疾,几其有益,〔师古曰:“几,读曰兾。”〕遂从贺良等议。于是诏制丞相御史:“盖闻尚书‘五曰考终命’,〔师古曰:“周书洪范五福之数也。言得寿考而终其命也。”〕言大运壹终,更纪天元人元,考文正理,推历定纪,数如甲子也。朕以眇身入继太祖,承皇天,总百僚,子元元,未有应天心之效。即位出入三年,灾变数降,日月失度,星辰错谬,高下贸易,〔师古曰:“言山崩川竭也。”〕大异连仍,〔师古曰:“仍,频也。”〕盗贼并起。朕甚惧焉,战战兢兢,唯恐陵夷。〔师古曰:“虑渐灭亡也。”〕惟汉至今二百载,历纪开元,皇天降非材之右,〔师古曰:“右,读曰祐。祐,助也。帝自言不材而得天助也。”〕汉国再获受命之符,朕之不德,曷敢不通,夫受天之元命,必与天下自新。其大赦天下,以建平二年为太初元年,号曰陈圣刘太平皇帝。漏刻以百二十为度。布告天下,使明知之。”

后月余,上疾自若。〔师古曰:“自若言如故也。”〕贺良等复欲妄变政事,大臣争以为不可许。贺良等奏言大臣皆不知天命,宜退丞相御史,以解光、李寻辅政。上以其言亡验,遂下贺良等吏,而下诏曰:“朕获保宗庙,为政不德,变异屡仍,恐惧战栗,未知所繇。〔师古曰:“繇,读与由同。”〕待诏贺良等建言改元易号,增益漏刻,可以永安国家。朕信道不笃,过听其言,〔师古曰:“过,误也。”〕几为百姓获福。〔师古曰:“几,读曰兾。”〕卒无嘉应,久旱为灾。以问贺良等,对当复改制度,皆背经谊,违圣制,不合时宜。夫过而不改,是为过矣。六月甲子诏书,非赦令也,皆蠲除之。〔师古曰:“唯赦令不改,余皆除之。”〕贺良等反道惑众,奸态当穷竟。”皆下狱,光禄勋平当、光禄大夫毛莫如与御史中丞、廷尉杂治,当贺良等执左道,〔师古曰:“当谓处正其罪名。”〕乱朝政,倾覆国家,诬罔主上,不道。贺良等皆伏诛。寻及解光减死一等,徙敦煌郡。

赞曰:幽赞神明,〔师古曰:“幽,深;赞,明也。”〕通合天人之道者,莫著乎《易》《春秋》。然子赣犹云“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,〔师古曰:“谓《易》辞文言及《春秋》之属是。”〕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”已矣。〔师古曰:“性命玄远,天道幽深,故孔子不言之也。此皆《论语》述子贡之言也。”〕汉兴推阴阳言灾异者,孝武时有董仲舒、夏侯始昌,昭、宣则眭孟、夏侯胜,元、成则京房、翼奉、刘向、谷永,哀、平则李寻、田终术。此其纳说时君著明者也。察其所言,仿佛一端。〔师古曰:“仿,读曰髣。佛与髴同。”〕假经设谊,依讬象类,或不免乎“亿则屡中”。〔师古曰:“《论语》称孔子曰‘赐不受命,而货殖焉,亿则屡中’,故此赞引之,言仲舒等亿度,所言既多,故时有中者耳,非必道术皆通明也。亿,音于力反。”〕仲舒下吏,夏侯囚执,眭孟诛戮,李寻流放,此学者之大戒也。京房区区,不量浅深,危言刺讥,构怨彊臣,罪辜不旋踵,亦不密以失身,〔师古曰:“易上系辞曰‘君不密则失臣,臣不密则失身’,故赞引之也。”〕悲夫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