谷永杜邺传第五十五
谷永字子云，长安人也。父吉，为卫司马，使送郅支单于侍子，〔师古曰：“为使而送之还本国也。郅，音质。”〕为郅支所杀，语在《陈汤传》。永少为长安小史，后博学经书。建昭中，御史大夫繁延寿〔师古曰：“即李延寿也。一姓繁，音蒲何反。”〕闻其有茂材，除补属，举为太常丞，数上疏言得失。
建始三年冬，日食地震同日俱发，诏举方正直言极谏之士，太常阳城侯刘庆忌举永待诏公车。对曰：
陛下秉至圣之纯德，惧天地之戒异，饬身修政，〔师古曰：“饬与敕同。敕，整也。”〕纳问公卿，又下明诏，帅举直言，〔师古曰：“帅举，谓公卿守相皆令举也。帅字或作师。师，众也。”〕燕见紬绎，〔师古曰：“紬，读曰抽。紬绎者，引其端绪也。”〕以求咎愆，使臣等得造明朝承圣问。〔师古曰：“造，至也，音千到反。”〕臣材朽学浅，不通政事。窃闻明王即位，正五事，建大中，以承天心，〔师古曰：“五事，貌、言、视、听、思也。大中即皇极也。解在《五行志》。”〕则庶征序于下，日月理于上；〔师古曰：“庶，众也。征，证也。”〕如人君淫溺后宫，般乐游田，〔师古曰：“如，若也。般，读与盘同。”〕五事失于躬，大中之道不立，则咎征降而六极至。〔师古曰：“六极，谓一曰凶短折，二曰疾，三曰忧，四曰贫，五曰恶，六曰弱。”〕凡灾异之发，各象过失，以类告人。乃十二月朔戊申，日食婺女之分，地震萧墙之内，〔师古曰：“萧墙，屏墙也，解在《五行志》。”〕二者同日俱发，以丁宁陛下，〔师古曰：“丁宁谓再三告示也。”〕厥咎不远，宜厚求诸身。〔师古曰：“厚犹深也。”〕意岂陛下志在闺门，未恤政事，不慎举错，〔师古曰：“志在闺门，谓留心于女色也。错，置也，音千故反。”〕娄失中与？〔师古曰：“娄，古屡字也。与，读曰欤。下皆类此。”〕内宠大盛，女不遵道，嫉妬专上，妨继嗣与？古之王者废五事之中，失夫妇之纪，妻妾得意，谒行于内，埶行于外，〔师古曰：“谒，请也。内则所请必行，外则擅其权力，言女宠盛也。”〕至覆倾国家，或乱阴阳。昔襃姒用国，宗周以丧；〔师古曰：“襃姒，襃人所献之女也。幽王惑之，卒有犬戎之祸。”〕阎妻骄扇，日以不臧。〔师古曰：“阎，嬖宠之族也。扇，炽也。臧，善也。鲁诗《小雅》十月之交篇曰‘此日而食，于何不臧’，又曰‘阎妻扇方处’，言厉王无道，内宠炽盛，政化失理，故致灾异，日为之食，为不善也。”〕此其效也。经曰：“皇极，皇建其有极。”〔师古曰：“周书洪范之辞也。皇，大也。极，中也。大立其有中，所以行九畴之义也。”〕传曰：“皇之不极，是谓不建，时则有日月乱行。”
陛下践至尊之祚为天下主，奉帝王之职以统群生，方内之治乱，〔师古曰：“方内，四方之内也。”〕在陛下所执。诚留意于正身，勉强于力行，损燕私之闲以劳天下，〔师古曰：“损，减也。劳，忧也。”〕放去淫溺之乐，罢归倡优之关，〔师古曰：“关，古笑字。”〕绝郤不享之义，慎节游田之虞，〔师古曰：“郤，退也。享，当也。言所为不善，不当天心也。一曰天不祐之，不歆享其祀也。虞与娱同。”〕起居有常，循礼而动，躬亲政事，致行无倦，安服若性。〔师古曰：“致，至也。安心而服行之，如天性自然也。”〕经曰：“继自今嗣王，其毋淫于酒，毋逸于游田，惟正之共。”〔师古曰：“周书无逸之辞也。言从今以往，继业嗣立之王毋过欲于酒，毋放于田猎，惟宜正身恭己也。共，读曰恭。”〕未有身治正而臣下邪者也。
夫妻之际，王事纲纪，安危之机，圣王所致慎也。昔舜饬正二女，以崇至德；〔师古曰：“《虞书·尧典》云‘釐降二女于妫汭，嫔于虞’。谓尧以二女妻舜，观其治家，欲使治国，而舜谨敕正躬以待二女，其德益崇，遂受尧禅也。饬与敕同。”〕楚庄忍绝丹姬，以成伯功；〔应劭曰：“楚庄王得丹姬，三月不听朝。保申谏，忍绝不复见，乃勤政事，遂为盟主也。”师古曰：“丹姬是楚文王姬也。庄王用申公巫臣之谏，不纳夏姬。谷永集丹字作夏，是也。今此传作丹，转写误耳。应氏就而谬释，非本实也。伯，读曰霸。”〕幽王惑于襃姒，周德降亡；鲁桓胁于齐女，社稷以倾。〔师古曰：“解并在五行志。”〕诚修后宫之政，明尊卑之序，贵者不得嫉妬专宠，以绝骄嫚之端，抑襃、阎之乱，贱者咸得秩进，〔师古曰：“秩，次也，以次而进御也。”〕各得厥职，以广继嗣之统，息白华之怨，〔师古曰：“《诗·小雅》白华之篇也。幽王惑于襃姒而黜申后，故国人作此诗以刺之。永言此者，讥成帝专宠赵昭仪也。”〕后宫亲属，饶之以财，勿与政事，〔师古曰：“与，读曰豫。”〕以远皇父之类，损妻党之权，〔师古曰：“皇父，周卿士也。《小雅》十月之交诗曰‘皇父卿士，番惟司徒’，刺厉王淫于色，故皇父之属因嬖宠而为官也。远，音于万反。父，读曰甫。”〕未有闺门治而天下乱者也。
治远自近始，习善在左右。昔龙筦纳言，而帝命惟允；〔师古曰：“龙，舜臣名也。筦字与管同。管，主也。虞书舜典曰帝曰：‘龙，命汝作纳言，夙夜出纳朕命惟允。’允，信也。”〕四辅既备，成王靡有过事。〔师古曰：“四辅，谓左辅、右弼、前疑、后丞也。周书洛诰称成王曰：‘诞保文武受命，乱为四辅。’”〕诚敕正左右齐栗之臣，〔孟康曰：“左右谓尚书官也。齐栗，言其整齐万事，常战栗谨敬也。”〕戴金貂之饰执常伯之职者，〔师古曰：“常伯，侍中也。伯，长也，常使长事者也。一曰常任使之人，此为长也。”〕皆使学先王之道，知君臣之义，济济谨孚，〔师古曰：“孚，信也。”〕无敖戏骄恣之过，则左右肃艾，〔师古曰：“肃，敬也。艾，读曰乂。乂，治也。”〕群僚仰法，化流四方。经曰：“亦惟先正克左右。”〔师古曰：“周书君牙之辞也。言王者欲正百官，要在能先正其左右近臣也。”〕未有左右正而百官枉者也。〔师古曰：“枉，曲也。”〕
治天下者尊贤考功则治，简贤违功则乱。〔师古曰：“简，略也，谓轻慢也。”〕诚审思治人之术，欢乐得贤之福，论材选士，必试于职，明度量以程能，〔师古曰：“程，効也。”〕考功实以定德，无用比周之虚誉，毋听濅润之谮愬，〔师古曰：“比周，言阿党亲密也。寖润，积渐之深也。比，音频寐反。”〕则抱功修职之吏无蔽伤之忧，比周邪伪之徒不得即工，〔李奇曰：“即，就也。工，官也。”〕小人日销，俊艾日隆。〔师古曰：“艾，读曰乂。其下亦同。”〕经曰：“三载考绩，三考黜陟幽明。”〔师古曰：“《虞书·舜典》之辞也。言居官者三年一考其功，三考则退其幽闇无功者，升其昭明有功者。”〕又曰：“九德咸事，俊艾在官。”〔师古曰：“《虞书·咎繇谟》之辞也。言使九德之人皆用事，俊桀治能之士并在官也。九德，谓宽而栗，柔而立，愿而恭，乱而敬，扰而毅，直而温，简而廉，刚而塞，强而义。”〕未有功赏得于前众贤布于官而不治者也。
尧遭洪水之灾，天下分绝为十二州，制远之道微，〔孟康曰：“本九州，洪水隔分，更为十二州，处所离远，相制之道微也。”师古曰：“十二州谓兾、兖、豫、青、徐、荆、扬、雍、梁、幽、并、营也。”〕而无乖畔之难者，德厚恩深，无怨于下也。秦居平土，一夫大呼而海内崩析者，〔师古曰：“呼，音火故反。”〕刑罚深酷，吏行残贼也。夫违天害德，为上取怨于下，莫甚乎残贼之吏。诚放退残贼酷暴之吏锢废勿用，益选温良上德之士以亲万姓，〔师古曰：“亲谓爱养之。”〕平刑释冤以理民命，〔师古曰：“释，解也。”〕务省繇役，毋夺民时，薄收赋税，毋殚民财，〔师古曰：“殚，尽也，音单。”〕使天下黎元咸安家乐业，不苦踰时之役，〔师古曰：“古者行役不踰时。时谓三月，是为一时。”〕不患苛暴之政，不疾酷烈之吏，〔师古曰：“言免此疾患。”〕虽有唐尧之大灾，〔师古曰：“尧遭洪水，故云大灾。”〕民无离上之心。经曰：“怀保小人，惠于鳏寡。”〔师古曰：“周书无逸之辞也。怀，和也。保，安也。”〕未有德厚吏良而民畔者也。
臣闻灾异，皇天所以谴告人君过失，犹严父之明诫。畏惧敬改，则祸销福降；忽然简易，则咎罚不除。经曰：“飨用五福，畏用六极。”〔师古曰：“周书洪范之辞。飨，当也。言所行当于天心，则降以五福；若所为不善，则以六极畏罚之。五福，一曰寿，二曰富，三曰康宁，四曰攸好德，五曰考终命。六极之解已具于前。”〕传曰：“六沴作见，若不共御，六罚既侵，六极其下。”〔师古曰：“此洪范之传也。沴，灾气也。共，读曰恭。御，读曰御。言敬而修德以御灾。”〕今三年之间，灾异锋起，小大毕具，所行不享上帝，〔师古曰：“享，当也。不当天心。”〕上帝不豫，〔师古曰：“豫，悦也。”〕炳然甚著。不求之身，无所改正，疏举广谋，〔晋灼曰：“疏，远也。”〕又不用其言，是循不享之迹，无谢过之实也，天责愈深。此五者，王事之纲纪，南面之急务，唯陛下留神。
对奏，天子异焉，特召见永。
其夏，皆令诸方正对策，语在《杜钦传》。永对毕，因曰：“臣前幸得条对灾异之效，祸乱所极，言关于圣聪。书陈于前，陛下委弃不纳，而更使方正对策，背可惧之大异，问不急之常论，废承天之至言，角无用之虚文，〔师古曰：“角，竟也。”〕欲末杀灾异，满谰诬天，〔师古曰：“末杀，扫灭也。满谰谓欺罔也。杀，音先曷反。谰，音来亶反。”〕是故皇天勃然发怒，甲己之间暴风三溱，〔师古曰：“自甲至己，凡六日也。溱与臻同。臻，至也。”〕拔树折木，此天至明不可欺之效也。”上特复问永，永对曰：“日食地震，皇后贵妾专宠所致。”语在《五行志》。
是时，上初即位，谦让委政元舅大将军王凤，议者多归咎焉。永知凤方见柄用，〔师古曰：“言任用之授以权也。”〕阴欲自讬，乃复曰：
方今四夷宾服，皆为臣妾，北无薰粥冒顿之患，〔师古曰：“粥，音弋六反。”〕南无赵佗、吕嘉之难，三垂晏然，〔师古曰：“晏，安也。”〕靡有兵革之警。诸侯大者乃食数县，汉吏制其权柄，不得有为，亡吴、楚、燕、梁之埶。百官盘互，亲疏相错，〔师古曰：“盘互，盘结而交互也。错，间杂也。互字或作牙，言如豕牙之盘曲，犬牙之相入也。”〕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，〔师古曰：“申伯，周申后之父。”〕洞洞属属，小心畏忌，〔师古曰：“洞洞，惊肃也。属属，专谨也。洞，音动。属，音之欲反。”〕无重合、安阳、博陆之乱。〔师古曰：“重合，莽通；安阳，上官桀；博陆，霍禹也。”〕三者无毛发之辜，不可归咎诸舅。此欲以政事过差丞相父子、中尚书宦官，槛塞大异，皆瞽说欺天者也。〔师古曰：“槛，义取槛柙之槛。槛，犹闭也，其字从木。瞽说，言不中道，若无目之人也。”〕窃恐陛下舍昭昭之白过，忽天地之明戒，听晻昧之瞽说，〔师古曰：“舍谓留也。晻字与暗同，又音一感反。”〕归咎乎无辜，倚异乎政事，〔师古曰：“倚，依也，音于绮反。次下亦同。”〕重失天心，〔师古曰：“重，音直用反。”〕不可之大者也。〔师古曰：“此则为大不可也。”〕
陛下即位，委任遵旧，未有过政。元年正月，白气较然起乎东方，〔师古曰：“较，明貌。”〕至其四月，黄浊四塞，覆冒京师，申以大水，著以震蚀。〔师古曰：“申，重也。著，明也。”〕各有占应，相为表里，百官庶事无所归倚，陛下独不怪与？〔师古曰：“倚，音于绮反。与，读曰欤。”〕白气起东方，贱人将兴之表也；黄浊冒京师，王道微绝之应也。夫贱人当起而京师道微，二者已丑。〔师古曰：“已，甚也。”〕陛下诚深察愚臣之言，致惧天地之异，长思宗庙之计，改往反过，抗湛溺之意，解偏駮之爱，〔师古曰：“抗，举也。湛，读曰沈。駮，不周普也。”〕奋乾刚之威，平天覆之施，使列妾得人人更进，〔师古曰：“更，互也，音工衡反。”〕犹尚未足也，急复益纳宜子妇人，毋择好丑，毋避尝字，〔如淳曰：“王凤上小妻弟以纳后宫，以尝字乳。王章言之，坐死。今永及此，为凤洗前过也。”〕毋论年齿。推法言之，陛下得继嗣于微贱之闲，乃反为福。得继嗣而已，母非有贱也。〔师古曰：“苟得子耳，勿论其母之贵贱。”〕后宫女史使令有直意者，〔师古曰：“直，当也。令，音力成反。”〕广求于微贱之闲，以遇天所开右，〔师古曰：“右，读曰佑。佑，助也。”〕慰释皇太后之忧慍，〔师古曰：“释，散也。”〕解谢上帝之谴怒，则继嗣蕃滋，灾异讫息。〔师古曰：“蕃，多也。讫，止也。蕃，音扶元反。”〕陛下则不深察愚臣之言，忽于天地之戒，咎根不除，水雨之灾，山石之异，将发不久；发则灾异已极，天变成形，臣虽欲捐身关策，不及事已。〔师古曰：“言祸败既成，不可如何也。已，语终辞也。”〕
疏贱之臣，至敢直陈天意，斥讥帷幄之私，欲间离贵后盛妾，自知忤心逆耳，必不免于汤镬之诛。此天保右汉家，〔师古曰：“右，读曰佑。”〕使臣敢直言也。三上封事，然后得召；待诏一旬，然后得见。夫由疏贱纳至忠，甚苦；〔师古曰：“由，从也。苦，劳苦也。”〕由至尊闻天意，甚难。语不可露，愿具书所言，因侍中奏陛下，以示腹心大臣。〔如淳曰：“永为凤言，而言示腹心大臣，无不可矣。”〕腹心大臣以为非天意，臣当伏妄言之诛；即以为诚天意也，奈何忘国家大本，背天意而从欲！〔师古曰：“从，读曰纵。”〕唯陛下省察熟念，厚为宗庙计。
时对者数十人，永与杜钦为上第焉。上皆以其书示后宫。后上尝赐许皇后书，采永言以责之，语在《外戚传》。
永既阴为大将军凤说矣，能实冣高，由是擢为光禄大夫。永奏书谢凤曰：“永斗筲之材，〔师古曰：“筲，竹器也。斗筲，喻小而不大也。解在《公孙刘田传》。筲，音所交反。”〕质薄学朽，无一日之雅，左右之介，〔师古曰：“雅，素也。介，绍也。言非宿素之交，又无介绍而进也。”〕将军说其狂言，〔师古曰：“说，读曰悦。”〕擢之皂衣之吏，厕之争臣之末，不听浸润之谮，不食肤受之愬，〔师古曰：“食犹受纳也。肤受，谓初入皮肤至骨髓，言其深也。”〕虽齐桓晋文用士笃密，察父悊兄覆育子弟，〔师古曰：“察，明也。悊，智也。”〕诚无以加！昔豫子吞炭坏形以奉见异，〔师古曰：“豫让也。为智伯报雠，欲杀赵襄子，恐人识之，故吞炭以变其声，衅面以坏其形，云‘智伯国士遇我’故也。”〕齐客陨首公门以报恩施，〔师古曰：“舍人魏子三收邑入，不与孟尝。孟尝怒之，魏子曰：‘假与贤者。’齐湣王受谗，孟尝出奔，魏子所与粟贤者到宫门自刭，以明孟尝之心。”〕知氏、孟尝犹有死士，何况将军之门！”凤遂厚之。
数年，出为安定太守。时上诸舅皆修经书，任政事。平阿侯谭年次当继大将军凤辅政，尤与永善。阳朔中，凤薨。凤病困，荐从弟御史大夫音以自代。上从之，以音为大司马车骑将军，领尚书事，而平阿侯谭位特进，领城门兵。永闻之，与谭书曰：“君侯躬周召之德，〔师古曰：“召读曰邵。其下亦同。”〕执管晏之操，敬贤下士，〔师古曰：“下，音胡亚反。”〕乐善不倦，宜在上将久矣，以大将军在，故抑郁于家，不得舒愤。今大将军不幸蚤薨，〔师古曰：“蚤，古早字。”〕累亲疏，〔师古曰：“累，古累字。累亲疏，谓积累其次而计之。”〕序材能，宜在君侯。拜吏之日，京师士大夫怅然失望。此皆永等愚劣，不能襃扬万分。〔师古曰：“言万分之一。”〕属闻以特进领城门兵，〔师古曰：“属，近也，音之欲反。”〕是则车骑将军秉政雍容于内，而至戚贤舅执管籥于外也。愚窃不为君侯喜。宜深辞职，自陈浅薄不足以固城门之守，收太伯之让，〔师古曰：“太伯，王季之兄也，让不为嗣而适吴越。”〕保谦谦之路，阖门高枕，为知者首。愿君侯与博览者参之，〔师古曰：“参详其事。”〕小子为君侯安此。”谭得其书大感，遂辞让不受领城门职。由是谭、音相与不平。
永远为郡吏，恐为音所危，病满三月免。音奏请永补营军司马，永数谢罪自陈，得转为长史。
音用从舅越亲辅政，威权损于凤时。永复说音曰：“将军履上将之位，食膏腴之都，任周召之职，拥天下之枢，〔师古曰：“拥，持也。”〕可谓富贵之极，人臣无二，天下之责四面至矣，将何以居之？宜夙夜孳孳，〔师古曰：“孳孳，不怠也。孳与孜同。”〕执伊尹之彊德，以守职匡上，诛恶不避亲爱，举善不避仇雠，以章至公，〔师古曰：“章，明也。”〕立信四方。笃行三者，乃可以长堪重任，久享盛宠。〔师古曰：“笃，厚也。享，当也。”〕太白出西方六十日，法当参天，今已过期，〔服虔曰：“太白出，当居天三分之一。已过期，言其行遟，在戌亥之间。”〕尚在桑榆之闲，质弱而行遟，形小而光微。〔如淳曰：“言其行遟象王音也。永见音为司马，以疏间亲，自以位过，故以太白喻司马，司马主兵故也。是永之佞曲从苟合也。”〕荧惑角怒明大，逆行守尾。其逆，常也；守尾，变也。意岂将军忘湛渐之义，委曲从顺，〔师古曰：“湛，读曰沈。渐，读曰潜。周书洪范曰：‘沈潜刚克’，言人性沈密，谓潜深者，行之以刚则能堪也，故激劝之云尔。”〕所执不彊，不广用士，尚有好恶之忌，荡荡之德未纯，〔师古曰：“此永自知有忤于音，故以斯言自救解。”〕方与将相大臣乖离之萌也？何故始袭司马之号，俄而金火并有此变？上天至明，不虚见异，唯将军畏之慎之，深思其故，改求其路，以享天意。”音犹不平，荐永为护菀使者。
音薨，成都侯商代为大司马卫将军，永乃迁为凉州刺史。奏事京师讫，当之部，时有黑龙见东莱，上使尚书问永，受所欲言。〔师古曰：“永有所言，令尚书即受之。”〕永对曰：
臣闻王天下、有国家者，患在上有危亡之事，而危亡之言不得上闻。如使危亡之言辄上闻，〔师古曰：“如，若也。有即上闻。”〕则商周不易姓而迭兴，三正不变改而更用。〔师古曰：“迭，音徒结反。更，音工衡反。”〕夏商之将亡也，行道之人皆知之，〔师古曰：“凡在道路行者也。”〕晏然自以若天有日莫能危，〔师古曰：“自谓如日在天而无有能伤危也。”〕是故恶日广而不自知，大命倾而不寤。易曰：“危者有其安者也，亡者保其存者也。”〔师古曰：“下系之辞也。言安必思危，存不忘亡，乃得保其安存。”〕陛下诚垂宽明之听，无忌讳之诛，使刍荛之臣得尽所闻于前，不惧于后患，直言之路开，则四方众贤不远千里，辐凑陈忠，群臣之上愿，社稷之长福也。
汉家行夏正，夏正色黑，黑龙，同姓之象也。〔张晏曰：“夏以建寅为正，万物在地中，色黑，今黑龙见，同姓象也。”〕龙阳德，由小之大，〔师古曰：“言因小以至大。”〕故为王者瑞应。未知同姓有见本朝无继嗣之庆，多危殆之隙，欲因扰乱举兵而起者邪？将动心兾为后者，残贼不仁，若广陵、昌邑之类？臣愚不能处也。〔师古曰：“处谓断决也。”〕元年九月黑龙见，其晦，日有食之。今年二月己未夜星陨，乙酉，日有食之。六月之闲，大异四发，二而同月，三代之末，春秋之乱，未尝有也。臣闻三代所以陨社稷丧宗庙者，皆由妇人与群恶沈湎于酒。书曰：“乃用妇人之言，自绝于天；”〔师古曰：“今文周书泰誓之辞。妇人，妲己。言纣用妲己之言，自取殄灭，非天绝之。”〕“四方之逋逃多罪。是宗是长，是信是使。”〔师古曰：“亦泰誓之辞也。宗，尊也。言纣容纳逃亡多罪之人，亲信使用，尊而长之。”〕诗云：“燎之方阳，宁或灭之？赫赫宗周，襃姒烕之！”〔师古曰：“《小雅》正月之诗。烕亦灭也，言火燎方炽，宁有能灭之者乎？而宗周之盛，乃为襃姒所灭，怨其甚也。烕，音呼悦反。”〕易曰：“濡其首，有孚失是。”〔师古曰：“未济上九爻辞也。言耽乐无节，饮酒濡首，有信之道于是遂失也。濡，湿也。”〕秦所以二世十六年而亡者，养生泰奢，奉终泰厚也。二者陛下兼而有之，臣请略陈其效。
易曰“在中馈，无攸遂”，〔师古曰：“家人六二爻辞也。馈，与馈同。馈，食也。言妇人之道居中主食，逊顺而已，无所必遂。”〕言妇人不得与事也。〔师古曰：“与，读曰豫。”〕诗曰：“懿厥悊妇，为枭为鸱；”“匪降自天，生自妇人。”〔师古曰：“《大雅》瞻卬之诗。懿，美也。悊，智也。言幽王以悊妇为美，实乃为枭鸱也。妇谓襃姒也。枭鸱，恶声之鸟，故以谕焉。又言此祸乱非从天而下，以宠襃姒之故，生此灾耳。”〕建始、河平之际，许、班之贵，〔师古曰：“许皇后及班倢伃之家。”〕顷动前朝，熏灼四方，赏赐无量，空虚内臧，女宠至极，不可上矣；〔师古曰：“上犹加也。”〕今之后起，天所不飨，什倍于前。〔如淳曰：“谓赵、李本从卑贱起也。”〕废先帝法度，听用其言，官秩不当，纵释王诛，〔师古曰：“纵，放也。释，解也。王诛，谓王法当诛者。”〕骄其亲属，假之威权，从横乱政，〔师古曰：“从，音子用反。横，音胡孟反。”〕刺举之吏，莫敢奉宪。又以掖庭狱大为乱阱，〔师古曰：“穿地为坑阱以拘系人也。乱者，言其非正而又多也。阱，音材性反。”〕榜棰憯于炮格，〔师古曰：“憯，痛也。炮格，纣所作刑也。膏涂铜柱，加之火上，令罪人行其上，辄堕炭中，笑而以为乐。憯，音千感反。”按：憯，同惨。〕绝灭人命，主为赵、李报德复怨，〔师古曰：“复亦报也，音扶福反。”〕反除白罪，建治正吏，〔师古曰：“反，读曰幡。罪之明白者反而除之，吏之公正者建议劾治也。”〕多系无辜，掠立迫恐，〔师古曰：“掠笞服之，立其罪名。”〕至为人起责，分利受谢。〔师古曰：“言富贾有钱，假讬其名，代之为主，放与它人，以取利息而共分之，或受报谢，别取财物。”〕生入死出者，不可胜数。是以日食再既，〔孟康曰：“既，尽也。”〕以昭其辜。〔师古曰：“昭，明也。”〕
王者必先自绝，然后天绝之。陛下弃万乘之至贵，乐家人之贱事，〔师古曰：“谓私畜田及奴婢财物。”〕厌高美之尊号，好匹夫之卑字，〔孟康曰：“成帝好微行，更作私字以相呼。”〕崇聚僄轻无义小人以为私客，〔师古曰：“僄，疾也，音频妙反，又音匹妙反。”〕数离深宫之固，挺身晨夜，〔师古曰：“挺。引也，音大鼎反。”〕与群小相随，乌集杂会，〔师古曰：“言聚散不恒，如乌鸟之集。”〕饮醉吏民之家，乱服共坐，流湎媟嫚，溷殽无别，闵免遁乐，〔师古曰：“闵免犹黾勉也。遁，流遁也。”〕昼夜在路。典门户奉宿卫之臣执干戈而守空宫，公卿百僚不知陛下所在，积数年矣。
王者以民为基，民以财为本，财竭则下畔，下畔则上亡。是以明王爱养基本，不敢穷极，使民如承大祭。〔师古曰：“言常畏慎。”〕今陛下轻夺民财，不爱民力，听邪臣之计，去高敞初陵，捐十年功绪，〔师古曰：“绪谓功作之端次。”〕改作昌陵，反天地之性，因下为高，积土为山，发徒起邑，并治宫馆，大兴繇役，重增赋敛，征发如雨，〔师古曰：“言其多也。”〕役百乾溪，费疑骊山，〔师古曰：“疑，读曰儗。儗，比也。言劳役之功百倍于楚灵王，费财之广比于秦始皇。”〕靡敝天下，〔师古曰：“靡，散也，音式皮反。”〕五年不成而后反故，又广盱营表，〔晋灼曰：“盱，音吁。盱，大也。”〕发人冢墓，断截骸骨，暴扬尸柩。百姓财竭力尽，愁恨感天，灾异娄降，饥馑仍臻。〔师古曰：“娄，古屡字也。仍，频也。”〕流散宂食，餧死于道，以百万数。〔师古曰：“宂亦散也。餧，饿也。宂，音人勇反。餧，音乃贿反。”〕公家无一年之畜，〔师古曰：“畜，读曰蓄。”〕百姓无旬日之储，上下俱匮，无以相救。诗云：“殷监不远，在夏后之世。”〔师古曰：“《大雅》荡之诗也。”〕愿陛下追观夏、商、周、秦所以失之，以镜考己行。〔师古曰：“镜谓监照之。考，校也。”〕有不合者，臣当伏妄言之诛！〔师古曰：“言上之所为，违于节俭，皆与永言同。”〕
汉兴九世，百九十余载，继体之主七，皆承天顺道，遵先祖法度，或以中兴，或以治安。至于陛下，独违道纵欲，轻身妄行，当盛壮之隆，无继嗣之福，有危亡之忧，积失君道，不合天意，亦已多矣。为人后嗣，守人功业，如此，岂不负哉！方今社稷宗庙祸福安危之机在于陛下，陛下诚肯发明圣之德，昭然远寤，畏此上天之威怒，深惧危亡之征兆，荡涤邪辟之恶志，〔师古曰：“辟，读曰僻。”〕厉精致政，专心反道，〔师古曰：“反犹还也。”〕绝群小之私客，免不正之诏除，〔师古曰：“除谓除补为官者。”〕悉罢北宫私奴车马媠出之具，〔师古曰：“媠亦惰字耳。惰出，惰游也。”〕克己复礼，毋贰微行出饮之过，〔师古曰：“贰谓重为之也。《论语》称，孔子云：颜回‘不贰过’。”〕以防迫切之祸，深惟日食再既之意，抑损椒房玉堂之盛宠，〔师古曰：“椒房，皇后所居。玉堂，嬖幸之舍也。”〕毋听后宫之请谒，除掖庭之乱狱，出炮格之陷阱，诛戮邪佞之臣及左右执左道以事上者，以塞天下之望，且寑初陵之作，止诸缮治宫室，阙更减赋，〔师古曰：“阙亦谓减削之。更谓更卒也，音工衡反。”〕尽休力役，存恤振捄困乏之人以弭远方，〔师古曰：“捄，古救字也。弭，安也。”〕厉崇忠直，放退残贼，无使素餐之吏久尸厚禄，以次贯行，〔师古曰：“贯，联续也。谓上所陈众条诸事，宜次第相续行之，不当更违异也。贯，音工端反。”〕固执无违，夙夜孳孳，娄省无怠，〔师古曰：“娄，古屡字也。屡省，屡自观省也。”〕旧衍毕改，新德既章，〔师古曰：“章，明也。”〕纤介之邪不复载心，则赫赫大异庶几可销，天命去就庶几可复，〔师古曰：“去就者，言去离无德而就有德。”〕社稷宗庙庶几可保。唯陛下留神反覆，熟省臣言。臣幸得备边部之吏，不知本朝失得，瞽言触忌讳，罪当万死。
成帝性宽而好文辞，又久无继嗣，数为微行，多近幸小臣，赵、李从微贱专宠，皆皇太后与诸舅夙夜所常忧。至亲难数言，故推永等使因天变而切谏，劝上纳用之。永自知有内应，展意无所依违，〔师古曰：“展，申也。”〕每言事辄见答礼。〔师古曰：“加礼而答之。”〕至上此对，上大怒。卫将军商密擿永令发去。〔师古曰：“擿谓发动之，音它历反。”〕上使侍御史收永，敕过交道厩者勿追。〔晋灼曰：“交道厩去长安六十里，近延陵。”〕御史不及永，还，上意亦解，自悔。明年，征永为太中大夫，迁光禄大夫给事中。
元延元年，为北地太守。时灾异尤数，永当之官，上使卫尉淳于长受永所欲言。永对曰：
臣永幸得以愚朽之材为太中大夫，备拾遗之臣，从朝者之后，进不能尽思纳忠辅宣圣德，退无被坚执锐讨不义之功，猥蒙厚恩，仍迁至北地太守。绝命陨首，身膏野草，不足以报塞万分。陛下圣德宽仁，不遗易忘之臣，〔师古曰：“易忘，言其微贱不足记也。”〕垂周文之听，下及刍荛之愚，有诏使卫尉受臣永所欲言。臣闻事君之义，有言责者尽其忠，〔师古曰：“谓职当谏争。”〕有官守者修其职。臣永幸得免于言责之辜，有官守之任，〔师古曰：“言不为谏官，但郡守耳。”〕当毕力遵职，养绥百姓而已，〔师古曰：“绥，安也。”〕不宜复关得失之辞。忠臣之于上，志在过厚，是故远不违君，死不忘国。昔史鱼既没，余忠未讫，委柩后寑，以尸达诚；〔如淳曰：“礼，大夫殡于正室，士于适室。韩非曰史鱼卒，委柩后寑，卫君吊而问之，曰：‘不能进蘧伯玉，退弥子瑕，以尸谏也。’”〕汲黯身外思内，发愤舒忧，遗言李息。〔师古曰：“谓论张汤也，事见黯传。”〕经曰：“虽尔身在外，乃心无不在王室。”〔师古曰：“周书康王之诰也。言诸蕃屏之臣，身虽在外，其心常当忠笃而在王室。”〕臣永幸得给事中出入三年，虽执干戈守边垂，思慕之心常存于省闼，是以敢越郡吏之职，陈累年之忧。
臣闻天生烝民，〔师古曰：“烝，众也。”〕不能相治，为立王者以统理之，方制海内非为天子，列土封疆非为诸侯，皆以为民也。垂三统，列三正，去无道，开有德，不私一姓，明天下乃天下之天下，非一人之天下也。王者躬行道德，承顺天地，博爱仁恕，恩及行苇，〔师古曰：“诗大雅行苇之篇曰‘敦彼行苇，牛羊勿践履’，言政化所及，仁道霑被，虽草木至贱，无所残伤。”〕籍税取民不过常法，宫室车服不踰制度，事节财足，黎庻和睦，则卦气理效，五征时序，百姓寿考，庶屮蕃滋，〔师古曰：“庶，众也。屮，古草字也。蕃，多也，音扶元反。”〕符瑞并降，以昭保右。〔师古曰：“保，安也。右，助也。言为天所安助也。右，读曰佑。”〕失道妄行，逆天暴物，穷奢极欲，湛湎荒淫，〔师古曰：“湛，读曰沈。”〕妇言是从，诛逐仁贤，离逖骨肉，〔师古曰：“逖，远也。”〕群小用事，峻刑重赋，百姓愁怨，则卦气悖乱，咎征著邮，〔师古曰：“悖，乖也。邮字与尤同。尤，过也。悖，音布内反。”〕上天震怒，灾异娄降，日月薄食，五星失行，山崩川溃，水泉踊出，妖孽并见，茀星耀光，〔师古曰：“茀与孛同，音步内反。”〕饥馑荐臻，百姓短折，万物夭伤。终不改寤，恶洽变备，不复谴告，更命有德。诗云：“乃眷西顾，此惟予宅。”〔师古曰：“《大雅》皇矣之诗也。言天以殷纣为恶不变，乃眷然西顾，见文王之德，而与之宅居也。”〕
夫去恶夺弱，迁命贤圣，天地之常经，百王之所同也。加以功德有厚薄，期质有修短，时世有中季，〔师古曰：“中，读曰仲。”〕天道有盛衰。陛下承八世之功业，当阳数之标季，〔孟康曰：“阳九之末季也。”师古曰：“标，音必遥反。”〕涉三七之节纪，〔孟康曰：“至平帝乃三七二百一十岁之厄，今已涉向其节纪。”〕遭无妄之卦运，〔应劭曰：“天必先云而后雷，雷而后雨，而今无云而雷。无妄者，无所望也。万物无所望于天，灾异之最大者也。”师古曰：“取易之无妄卦为义。”〕直百六之灾阸。〔师古曰：“直，当也。”〕三难异科，杂焉同会。〔师古曰：“杂谓相参也。一曰杂音先合反。杂焉，总萃貌。”〕建始元年以来二十载闲，群灾大异，交错锋起，多于《春秋》所书。八世著记，久不塞除，〔李奇曰：“高祖以来至元帝，著记灾异未塞除也。”〕重以今年正月己亥朔日有食之，〔师古曰：“重，音直用反。”〕三朝之会，〔师古曰：“岁月日三者之始，故云三朝。”〕四月丁酉四方众星白昼流陨，七月辛未彗星横天。乘三难之际会，畜众多之灾异，〔师古曰：“畜，读曰蓄。蓄，积聚也。”〕因之以饥馑，接之以不赡。彗星，极异也，土精所生，流陨之应出于饥变之后，兵乱作矣，厥期不久，隆德积善，惧不克济。〔师古曰：“修德积善尚恐不济，况不隆不积者乎。”〕内则为深宫后庭将有骄臣悍妾醉酒狂悖卒起之败，〔师古曰：“卒，读曰猝。”〕北宫苑囿街巷之中臣妾之家幽闲之处征舒、崔杼之乱；〔师古曰：“陈夏征舒杀其君平国，齐崔杼弒其君光。”〕外则为诸夏下土将有樊并、苏令、陈胜、项梁奋臂之祸。内乱朝暮，日戒诸夏，〔师古曰：“内乱，则祸在朝暮；诸夏，则日戒有兵。”〕举兵以火角为期。〔张晏曰：“以荧惑芒角为期。”〕安危之分界，宗庙之至忧，〔师古曰：“分，音扶问反。”〕臣永所以破胆寒心，〔师古曰：“言惧甚。”〕豫言之累年。下有其萌，〔师古曰：“萌谓事之始生，如草木萌牙者也。”〕然后变见于上，可不致慎！
祸起细微，奸生所易。〔师古曰：“易，轻也，音弋豉反。”〕愿陛下正君臣之义，无复与群小媟黩燕饮；〔师古曰：“媟，狎也。黩，污也。”〕中黄门后庭素骄慢不谨，尝以醉酒失臣礼者，悉出勿留。勤三纲之严，〔师古曰：“三纲，君臣、父子、夫妇也。”〕修后宫之政，抑远骄妬之宠，崇近婉顺之行，加惠失志之人，怀柔怨恨之心。〔师古曰：“怀，和也。”〕保至尊之重，秉帝王之威，朝觐法出而后驾，陈兵清道而后行，无复轻身独出，饮食臣妾之家。三者既除，内乱之路塞矣。
诸夏举兵，萌在民饥馑而吏不恤，兴于百姓困而赋敛重，发于下怨离而上不知。易曰：“屯其膏，小贞吉，大贞凶。”〔孟康曰：“膏者所以润人肌肤，爵禄亦所以养人者也。小贞，臣也。大贞，君也。遭屯难饥荒，君当开仓廪，振百姓，而反吝，则凶；臣吝嗇，则吉。《论语》曰：‘出内之吝，谓之有司。’”师古曰：“易屯卦九五爻辞。”〕传曰：“饥而不损兹谓泰，厥灾水，厥咎亡。”〔师古曰：“洪范传之辞。”〕訞辞曰：“关动牡飞，辟为无道，臣为非，厥咎乱臣谋篡。”〔师古曰：“易訞占之辞也。訞即妖字耳。”〕王者遭衰难之世，有饥馑之灾，不损用而大自润，故凶；百姓困贫无以共求，〔师古曰：“共，读曰供。无以供在上之所求。”〕愁悲怨恨，故水；城关守国之固，固将去焉，故牡飞。往年郡国二十一伤于水灾，禾黍不入。今年蚕麦咸恶。百川沸腾，江河溢决，大水泛滥郡国五十有余。比年丧稼，〔师古曰：“比，频也。”〕时过无宿麦。〔师古曰：“时过者，失时不得种也。秋种夏收，故云宿麦。”〕百姓失业流散，群辈守关。〔如淳曰：“欲入就贱谷也。”〕大异较炳如彼，水灾浩浩，黎庶穷困如此，宜损常税小自润之时，〔师古曰：“言所润益于己者，当减小之。”〕而有司奏请加赋，甚缪经义，逆于民心，布怨趋祸之道也。牡飞之状，殆为此发。古者谷不登亏膳，灾娄至损服，凶年不塈涂，〔师古曰：“塈，如今仰泥屋也，音许既反。”〕明王之制也。诗云：“凡民有丧，扶服捄之。”〔师古曰：“邶国谷风之诗。服，音蒲北反。捄，古救字。”〕《论语》曰：“百姓不足，君孰予足？”〔师古曰：“《论语》载有若对鲁哀公之辞也。言百姓不足，君安得独足乎？”〕臣愿陛下勿许加赋之奏，益减大官、导官、中御府、均官、掌畜、禀牺用度，止尚方、织室、京师郡国工服官发输造作，以助大司农。流恩广施，振赡困乏，开关梁，内流民，恣所欲之，〔师古曰：“之，往也。”〕以救其急。立春，遣使者循行风俗，〔师古曰：“行，音下更反。”〕宣布圣德，存恤孤寡，问民所苦，劳二千石，〔师古曰：“劳，慰勉也。二千石，谓郡守、诸侯相也，音来到反。”〕敕劝耕桑，毋夺农时，以慰绥元元之心，〔师古曰：“绥，安也。”〕防塞大奸之隙。诸夏之乱，庶几可息。
臣闻上主可与为善而不可与为恶，下主可与为恶而不可与为善。陛下天然之性，疏通聪敏，上主之姿也。〔师古曰：“姿，材也。”〕少省愚臣之言，〔师古曰：“省，视也。”〕感寤三难，深畏大异，定心为善，损忘邪志，毋贰旧愆，厉精致政，至诚应天，则积异塞于上，祸乱伏于下，何忧患之有？窃恐陛下公志未专，私好颇存，尚爱群小，不肯为耳！
对奏，天子甚感其言。
永于经书，汎为疏达，〔师古曰：“汎，普也，音敷剑反。”〕与杜钦、杜邺略等，不能洽浃如刘向父子及杨雄也。其于天官、京氏易最密，故善言灾异，前后所上四十余事，略相反覆，专攻上身与后宫而已。党于王氏，上亦知之，不甚亲信也。
永所居任职，〔师古曰：“言所处之官皆称职。”〕为北地太守岁余，卫将军商薨，曲阳侯根为票骑将军，荐永，征入为大司农。岁余，永病，三月，有司奏请免。故事，公卿病，辄赐告，至永独即时免。数月，卒于家。本名并，以尉氏樊并反，更名永云。
杜邺字子夏，本魏郡繁阳人也。祖父及父积功劳皆至郡守，武帝时徙茂陵。邺少孤，其母张敞女。邺壮，从敞子吉学问，得其家书。以孝廉为郎。
与车骑将军王音善。平阿侯谭不受城门职，后薨，上闵悔之，乃复令谭弟成都侯商位特进，领城门兵，得举吏如将军府。邺见音前与平阿有隙，即说音曰：“邺闻人情，恩深者其养谨，爱至者其求详。〔师古曰：“详，悉也。”〕夫戚而不见殊，〔师古曰：“戚，近也。殊谓异于疏也。”〕孰能无怨？此棠棣、角弓之诗所为作也。〔师古曰：“棠棣、角弓皆《小雅》篇名也。棠棣美燕兄弟，角弓刺不亲九族也。”〕昔秦伯有千乘之国，而不能容其母弟，《春秋》亦书而讥焉。〔师古曰：“秦景公母弟公子针有宠于其父桓公，景公立，针惧而奔晋。事在昭元年，故经书‘秦伯之弟针出奔晋’。传曰‘称弟，罪秦伯也’。”〕周召则不然，〔师古曰：“言周公召公无私怨也。”〕忠以相辅，义以相匡，同己之亲，等己之尊，不以圣德独兼国宠，又不为长专受荣任，分职于陕，并为弼疑。〔师古曰：“分职于陕，谓自陕以东周公主之，自陕以西召公主之。陕即今陕州县也，音式冉反。而说者妄云分郟是颍川郟县，缪矣。弼疑，谓左辅右弼前疑后承也。”〕故内无感恨之隙，〔师古曰：“感，音胡闇反。”〕外无侵侮之羞，俱享天祐，两荷高名者，盖以此也。窃见成都侯以特进领城门兵，复有诏得举吏如五府，此明诏所欲宠也。将军宜承顺圣意，加异往时，每事凡议，必与及之，指为诚发，出于将军，则孰敢不说谕？〔师古曰：“言此之意指皆出忠诚，彼必和悦，无忧乖异也。说，读曰悦。”〕昔文侯寤大雁之献而父子益亲，〔师古曰：“魏文侯废太子击，立击弟䜣，封击于中山，三年不往来。击臣赵仓唐进大雁于文侯，应对以礼，文侯感寤，废䜣而召立击，父子更亲也。”〕陈平共壹饭之馔而将相加驩，〔师古曰：“陈平用陆贾说，以五百金为绛侯具食是也。共，读曰供。”〕所接虽在楹阶俎豆之间，其于为国折冲厌难，〔师古曰：“厌，音一叶反。”〕岂不远哉！窃慕仓唐、陆子之义，所白奥内，唯深察焉。”〔师古曰：“奥内，室中隐奥之处也。”〕音甚嘉其言，由是与成都侯商亲密，二人皆重邺。后以病去郎。商为大司马卫将军，除邺主簿，以为腹心，举侍御史。哀帝即位，迁为凉州刺史。邺居职宽舒，少威严，数年以病免。
是时，帝祖母定陶傅太后称皇太太后，帝母丁姬称帝太后，而皇后即傅太后从弟子也。傅氏侯者三人，丁氏侯者二人。又封傅太后同母弟子郑业为阳信侯。傅太后尤与政专权。〔师古曰：“与，读曰豫。”〕元寿元年正月朔，上以皇后父孔乡侯傅晏为大司马卫将军，而帝舅阳安侯丁明为大司马票骑将军。临拜，日食，诏举方正直言。扶阳侯韦育举邺方正，邺对曰：
臣闻禽息忧国，碎首不恨；〔应劭曰：“禽息，秦大夫，荐百里奚而不见纳。缪公出，当车以头击闑，脑乃播出，曰‘臣生无补于国而不如死也！’缪公感寤而用百里奚，秦以大治。”〕卞和献宝，刖足愿之。〔师古曰：“解在《邹阳传》。”〕臣幸得奉直言之诏，无二者之危，敢不极陈！臣闻阳尊阴卑，卑者随尊，尊者兼卑，天之道也。是以男虽贱，各为其家阳；女虽贵，犹为其国阴。故礼明三从之义，〔师古曰：“谓妇人在家从父，既嫁从夫，夫死从子。”〕虽有文母之德，必系于子。〔师古曰：“文母，文王之妃太姒也。”〕《春秋》不书纪侯之母，阴义杀也。〔师古曰：“隐三年‘纪侯使履繻来逆女’。公羊传曰‘婚礼不称主人’，主人谓壻也。‘不称母，母不通也。’杀谓减降也，音所例反。”〕昔郑伯随姜氏之欲，终有叔段篡国之祸；周襄王内迫惠后之难，而遭居郑之危。〔师古曰：“解并在前。”〕汉兴，吕太后权私亲属，又以外孙为孝惠后，是时继嗣不明，凡事多晻，〔师古曰：“晻，与暗同。”〕昼昏冬雷之变，不可胜载。窃见陛下行不偏之政，每事约俭，非礼不动，诚欲正身与天下更始也。然嘉瑞未应，而日食地震，民讹言行筹，传相惊恐。案：《春秋》灾异，以指象为言语，〔师古曰：“谓天不言，但以景象指意告喻人。”〕故在于得一类而达之也。日食，明阳为阴所临，坤卦乘离，明夷之象也。〔应劭曰：“明夷之卦：‘上六，不明晦，初登于天，后入于地。’明夷者，明伤也。初登于天者，初为天子，言以善闻于天也。后入于地者，伤贤害仁，佞恶在朝，必以恶终入于地也。”〕坤以法地，为土为母，以安静为德。震，不阴之效也。〔师古曰：“言地当安静而今乃震，是为不遵阴道也。”〕占象甚明，臣敢不直言其事！
昔曾子问从令之义，孔子曰：“是何言与！”〔师古曰：“曾子问子：‘从父之令，可谓孝乎？’孔子非之。事见孝经。与，读曰欤。”〕善闵子骞守礼不苟，从亲所行，无非理者，故无可间也。〔师古曰：“《论语》称孔子曰‘孝哉闵子骞，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’是也。”〕前大司马新都侯莽退伏弟家，以诏策决，复遣就国。高昌侯宏去蕃自绝，犹受封土。〔师古曰：“董宏也。”〕制书侍中駙马都尉迁不忠巧佞，免归故郡，〔师古曰：“傅迁也。”〕间未旬月，则有诏还，大臣奏正其罚，卒不得遣，而反兼官奉使，显宠过故。及阳信侯业，皆缘私君国，非功义所止。〔师古曰：“谓缘私恩而得封爵为一国之君耳，非有功而侯也。”〕诸外家昆弟无贤不肖，并侍帷幄，布在列位，〔师古曰：“不问贤与不肖，皆亲近在位。”〕或典兵卫，或将军屯，宠意并于一家，积贵之埶，世所希见所希闻也。至乃并置大司马将军之官。皇甫虽盛，三桓虽隆，鲁为作三军，无以甚此。当拜之日，晻然日食。〔师古曰：“晻，音乌感反。”〕不在前后，临事而发者，明陛下谦逊无专，承指非一，所言辄听，所欲辄随，〔师古曰：“谓皆迫于太后也。”〕有罪恶者不坐辜罚，无功能者毕受官爵，流渐积猥，正尤在是，〔师古曰：“尤，过也。言过恶正在于此。”〕欲令昭昭以觉圣朝。昔诗人所刺，《春秋》所讥，指象如此，殆不在它。由后视前，忿邑非之，〔师古曰：“由，从也。邑，于邑也。”〕逮身所行，不自镜见，则以为可，计之过者。〔师古曰：“逮，及也。镜，鉴照也。自以所行为可，是计策之误也。”〕疏贱独偏见，疑内亦有此类。〔如淳曰：“在外而贱举错有过失，为主上所疑也。”师古曰：“此说非也。言天子不自见其过。疏贱独偏见，邺自谓傍观而见之也。疑内亦有此类，谓后宫嬖幸非理宠遇，亦有如傅迁、郑业等妄受恩赏者。”〕天变不空，保右世主如此之至，柰何不应！〔师古曰：“右，读曰佑。应谓应天戒而修德政。”〕
臣闻野鸡著怪，高宗深动；〔师古曰：“谓雉升鼎耳，故惧而修德，解在《五行志》。”〕大风暴过，成王怛然。〔师古曰：“谓成王信流言而疑周公，天乃雷电以风，禾尽偃，大木斯拔，王乃启金縢之书，悔而还周公。”〕愿陛下加致精诚，思承始初，事稽诸古，〔师古曰：“每事皆考于古昔。”〕以厌下心，〔师古曰：“厌，满也，音一赡反。”〕则黎庶群生无不说喜，〔师古曰：“说，读曰悦。”〕上帝百神收还威怒，祯祥福禄何嫌不报！〔师古曰：“嫌，疑也。”〕
邺未拜，病卒。邺言民讹言行筹，及谷永言王者买私田，彗星陨石牡飞之占，语在《五行志》。
初，邺从张吉学，吉子竦又幼孤，从邺学问，亦著于世，尤长小学。〔师古曰：“小学，谓文字之学也。周礼‘八岁入小学，保氏敎国子以六书’，故因名云。”〕邺子林，清静好古，亦有雅材，建武中历位列卿，至大司空。其正文字过于邺、竦，故世言小学者由杜公。
赞曰：孝成之世，委政外家，诸舅持权重于丁、傅在孝哀时。故杜邺敢讥丁、傅，而钦、永不敢言王氏，其埶然也。及钦欲挹损凤权，而邺附会音、商。永陈三七之戒，斯为忠焉，至其引申伯以阿凤，隙平阿于车骑，〔师古曰：“谓劝王谭不受城门之职。”〕指金火以求合，〔师古曰：“谓陈金火之变，《说音》云‘荡荡之德未纯’。兾音亲己，忘旧怨也。”〕可谓谅不足而谈有余者。〔师古曰：“谅，信也。”〕孔子称“友多闻”，三人近之矣。〔师古曰：“孔子云：‘友直、友谅、友多闻，益矣。’赞言杜邺、杜钦、谷永无直谅之德，但多闻也。”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