燕召公世家第四

《史记》

召公奭与周同姓，姓姬氏。周武王之灭纣，封召公于北燕[1]。

其在成王时，召公为三公[2]:自陕以西，召公主之；自陕以东，周公主之。成王既幼，周公摄政当国践祚[3],召公疑之，作《君奭》[4]。君奭不说周公[5]。周公乃称“汤时有伊尹，假于皇天[6]；在太戊时。则有若伊陟、臣扈，假于上帝，巫咸治王家[7]；在祖乙时，则有若巫贤；在武丁时，则有若甘般：率维兹有陈[8]，保乂有殷[9]。”于是召公乃说。

召公之治西方，甚得兆民和[10]。召公巡行乡邑，有棠树，决狱事其下[11]，自侯伯至庶人各得其所[12]，无失职者。召公卒，而民人思召公之政，怀棠树不敢伐，哥咏之[13]，作《甘棠》之诗[14]。

自召公已下九世至惠侯[15]。燕惠侯当周厉王奔彘，共和之时[16]。

惠侯卒，子釐侯立。是岁，周宣王初即位[17]。釐侯二十一年，郑桓公初封于郑。三十六年，釐侯卒，子顷侯立。

顷侯二十年，周幽王淫乱，为犬戎所弑[18]。秦始列为诸侯[19]。

二十四年，顷侯卒，子哀侯立。哀侯二年卒，子郑侯立。郑侯三十六年卒，子缪侯立。

缪侯七年，而鲁隐公元年也。十八年卒，子宣侯立。宣侯十三年卒，子桓侯立。桓侯七年卒，子庄公立[20]。

庄公十二年，齐桓公始霸。十六年，与宋、卫共伐周惠王，惠王出奔温，立惠王弟为周王[21]。十七年，郑执燕仲父而内惠王于周[22]。二十七年，山戎来侵我，齐桓公救燕，遂北伐山戎而还。燕君送齐桓公出境，桓公因割燕所至地予燕[23]，使燕共贡天子，如成周时职[24]；使燕复修召公之法。三十三年卒，子襄公立。

襄公二十六年，晋文公为践土之会，称伯[25]。三十一年，秦师败于殽.三十七年，秦穆公卒。四十年，襄公卒，桓公立。

桓公十六年卒，宣公立。宣公十五年卒，昭公立。昭公十三年卒，武公立。是岁晋灭三郤大夫[26]。

武公十九年卒，文公立。文公六年卒，懿公立。懿公元年，齐崔杼弑其君庄公。四年卒，子惠公立。

惠公元年，齐高止来奔[27]。六年，惠公多宠姬[28]，公欲去诸大夫而立宠姬宋[29]，大夫共诛姬宋，惠公惧，奔齐[30]。四年[31]，齐高偃如晋，请共伐燕，入其君。晋平公许，与齐伐燕，入惠公。惠公至燕而死。燕立悼公。

悼公七年卒，共公立[32]。共公五年卒，平公立。晋公室卑[33]，六卿始强大[34]。平公十八年，吴王阖闾破楚入郢。十九年卒，简公立。简公十二年卒，献公立。晋赵鞅围范、中行于朝歌[35]。献公十二年，齐田常弑其君简公。十四年，孔子卒。二十八年，献公卒，孝公立。

孝公十二年，韩、魏、赵灭知伯[36]，分其地，三晋强[37]。

十五年，孝公卒，成公立。成公十六年卒，湣公立。湣公三十一年卒，釐公立。是岁，三晋列为诸侯。

釐公三十年，伐败齐于林营。釐公卒，桓公立。桓公十一年卒，文公立。是岁，秦献公卒。秦益强。

文公十九年，齐威王卒。二十八年，苏秦始来见，说文公[38]。文公予车马金帛以至赵，赵肃侯用之。因约六国，为从长[39]。秦惠王以其女为燕太子妇。

二十九年，文公卒，太子立，是为易王。

易王初立，齐宣王因燕丧伐我，取十城；苏秦说齐，使复归燕十城[40]。十年，燕君为王[41]。苏秦与燕文公夫人私通，惧诛，乃说王使齐为反间[42]，欲以乱齐。易王立十二年卒，子燕哙立。

燕哙既立，齐人杀苏秦。苏秦之在燕，与其相子之为婚[43]，而苏代与子之交[44]。及苏秦死，而齐宣王复用苏代。燕哙三年，与楚、三晋攻秦，不胜而还。子之相燕，贵重[45]，主断[46]。苏代为齐使于燕，燕王问曰：“齐王奚如[47]？”对曰：“必不霸。”燕王曰：“何也？”对曰：“不信其臣。”苏代欲以激燕王以尊子之也。于是燕王大信子之。子之因遗苏代百金[48]，而听其所使。

鹿毛寿谓燕王：“不如以国让相子之。人之谓尧贤者，以其让天下于许由[49]，许由不受，有让天下之名而实不失天下。今王以国让于子之，子之必不敢受，是王与尧同行也[50]。”燕王因属国于子之[51]，子之大重[52]。或曰：“禹荐益，已而以启人为吏[53]。及老，而以启人为不足任乎天下[54]，传之于益。已而启与交党攻益[55]，夺之。天下谓禹名传天下于益，已而实令启自取之。今王言属国于子之，而吏无非太子人者，是名属子之而实太子用事也[56]。”王因收印自三百石吏已上而效之子之[57]。子之南面行王事，而哙老不听政，顾为臣[58]，国事皆决于子之。

三年，国大乱，百姓恫恐[59]。将军市被与太子平谋，将攻子之。诸将谓齐湣王曰[60]：“因而赴之[61]，破燕必矣。”齐王因令人谓燕太子平曰：“寡人闻太子之义[62]，将废私而立公，饬君臣之义[63]，明父子之位。寡人之国小，不足以为先后[64]。虽然，则唯太子所以令之。”太子因要党聚众[65]，将军市被围公宫，攻子之，不克。将军市被及百姓反攻太子平，将军市被死，以殉[66]。因搆难数月[67]，死者数万，众人恫恐，百姓离志。孟轲谓齐王曰：“今伐燕，此文、武之时，不可失也。”王因令章子将五都之兵[68]，以因北地之众以伐燕[69]。士卒不战，城门不闭，燕君哙死，齐大胜。燕子之亡二年，而燕人共立太子平，是为燕昭王[70]。

燕昭王于破燕之后即位，卑身厚币以招贤者[71]。谓郭隗曰：“齐因孤之国乱而袭破燕，孤极知燕小力少，不足以报。然诚得贤士以共国[72]，以雪先王之耻，孤之愿也。先生视可者，得身事之。”郭隗曰：“王必欲致士[73]，先从隗始。况贤于隗者[74]，岂远千里哉！”于是昭王为隗改筑宫而师事之[75]。乐毅自魏往，邹衍自齐往，剧辛自赵往，士争趋燕。[76]。燕王吊死问孤，与百姓同甘苦。

二十八年，燕国殷富，士卒乐轶轻战[77]，于是遂以乐毅为上将军，与秦、楚、三晋合谋以伐齐。齐兵败，湣王出亡于外。燕兵独追北[78]，入至临淄，尽取齐宝，烧其宫室宗庙。齐城不下者，独唯聊、莒、即墨[79]，其余皆属燕，六岁。

昭王三十三年卒，子惠王立。

惠王为太子时，与乐毅有隙[80]；及即位，疑毅[81]，使骑劫代将。乐毅亡走赵。齐田单以即墨击败燕军[82]，骑劫死，燕兵引归，齐悉复得其故城。湣王死于莒，乃立其子为襄王。

惠王七年卒。韩、魏、楚共伐燕[83]。燕武成王立。

武成王七年，齐田单伐我，拔中阳[84]。十三年，秦败赵于长平四十余万。十四年，武成王卒，子孝王立。

孝王元年，秦围邯郸者解去[85]。三年卒，子今王喜立。

今王喜四年，秦昭王卒。燕王命相栗腹约欢赵[86]，以五百金为赵王酒。还报燕王曰：“赵王壮者皆死长平[87]，其孤未壮，可伐也。”王召昌国君乐间问之。对曰：“赵四战之国[88]，其民习兵，不可伐。”王曰：“吾以五而伐一。”对曰：“不可。”燕王怒，群臣皆以为可。卒起二军，车二千乘[89]，栗腹将而攻鄗，卿秦攻代。唯独大夫将渠谓燕王曰：“与人通关约交[90]，以五百金饮人之王，使者报而反攻之，不祥，兵无成功。”燕王不听，自将偏军随之[91]。将渠引燕王绶止之曰[92]：“王必无自住，往无成功。”王蹴之以足。将渠泣曰：“臣非以自为，为王也！”燕军至宋子，赵使廉颇将，击破栗腹于鄗。〔乐乘〕破卿秦(乐乘)于代。乐间奔赵。廉颇逐之五百余里，围其国[93]。燕人请和，赵人不许，必令将渠处和[94]。燕相将渠以处和[95]。赵听将渠，解燕国。

六年，秦灭东(西)周，置三川郡。七年，秦拔赵榆次三十七城，秦置大原郡[96]。九年，秦王政初即位。十年，赵使廉颇将攻繁阳，拔之。赵孝成王卒，悼襄王立。使乐乘代廉颇，廉颇不听，攻乐乘，乐乘走，廉颇奔大梁。十二年，赵使李牧攻燕，拔武遂、方城。剧辛故居赵[97]，与庞煖善，已而亡走燕。燕见赵数困于秦，而廉颇去，令庞煖将也，欲因赵獘攻之[98]。问剧辛，辛曰：“庞煖易与耳[99]。”燕使剧辛将击赵，赵使庞煖击之，取燕军二万，杀剧辛。秦拔魏二十城，置东郡。十九年，秦拔赵之邺九城。赵悼襄王卒。二十三年，太子丹质于秦，亡归燕。二十五年，秦虏灭韩王安，置颍川郡。二十七年，秦虏赵王迁，灭赵。赵公子嘉自立为代王。

燕见秦且灭六国，秦兵临易水，祸且至燕。太子丹阴养壮士二十人[100]，使荆轲献督亢地图于秦，因袭刺秦王[101]。秦王觉，杀轲，使将军王翦击燕。二十九年，秦攻拔我蓟，燕王亡，徙居辽东，斩丹以献秦。三十年，秦灭魏。

三十三年，秦拔辽东，虏燕王喜，卒灭燕。是岁，秦将王贲亦虏代王嘉。

太史公曰：召公奭可谓仁矣！甘棠且思之，况其人乎？燕(北)〔外〕迫蛮貉[102]，内措齐，晋[103]，崎岖强国之间[104]，最为弱小，几灭者数矣。然社稷血食者八九百岁[105]，于姬姓独后亡[106]，岂非召公之烈邪[107]！

【作品赏析】

译注/赵叔

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