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祖功臣侯者年表第六(前文)
太史公曰:古者人臣功有五品,以德立宗庙定社稷曰勋,以言曰劳,用力曰功,明其等曰伐,积日曰阅。封爵之誓曰:“使河如带,泰山若厉。国以永宁,爰及苗裔。”始未尝不欲固其根本,而枝叶稍陵夷衰微也。
太史公说:古时候人臣的功劳有五种,运用道德辅佐帝王建立宗庙、安定国家的称“勋”,运用言论的称“劳”,使用武力的称“功”,明确等级制度的称“伐”,累积资历的称“阅”。封爵的誓词说:“使黄河变得狭如衣带,泰山变得小如磨刀石,(封国才能灭绝。)国家因此而永远安宁,你们的子孙后代爵位长存。”最初未尝不想巩固他们的根基,而是到了后裔就渐渐地衰败弱小了。
余读高祖侯功臣,察其首封,所以失之者,曰:异哉所闻!《书》曰“协和万国”,迁于夏商,或数千岁。盖周封八百,幽厉之后,见于《春秋》。《尚书》有唐虞之侯伯,历三代千有余载,自全以蕃卫天子,岂非笃于仁义,奉上法哉?汉兴,功臣受封者百有余人。天下初定,故大城名都散亡,户口可得而数者十二三,是以大侯不过万家,小者五六百户。后数世,民咸归乡里,户益息,萧、曹、绛、灌之属或至四万,小侯自倍,富厚如之。子孙骄溢,忘其先,淫嬖。至太初百年之间,见侯五,余皆坐法陨命亡国,秏矣。罔亦少密焉,然皆身无兢兢于当世之禁云。
我阅读高祖对功臣封侯授爵的记载,考察他们开始受封的情况,以及后来丧失封爵的原因,我说:与我所听说的情况真是大不相同!《尚书》说,“使万国关系和协”,到了夏、商时代,有的国家已经建国几千年。周朝封侯八百,在幽王、厉王之后,有的还见载于《春秋》一书。《尚书》中有唐、虞时期的侯伯,经历夏、商、周三代一千多年,还能自我保全,藩卫天子,这难道不是由于他们忠实地践仁守义,尊奉天子的法规吗?汉朝兴起,功臣受封的一百多人。当时天下刚刚平定,原有的大城名都的百姓都逃亡了,可以统计上来的户口数只有十分之二三,所以大侯封邑不超过一万家,小侯封邑仅五六百户。后来过了几代,百姓都回到了故乡,封邑户数增加,萧何、曹参、绛侯周勃、灌婴之类的封邑或达到了四万户,小侯的户数也增加了一倍,富有程度也同样提高了。子孙骄矜放纵,忘掉了先祖的艰难,邪恶放荡。到太初时,百年之间,现存的侯爵只有五人,其余的都犯法获罪,丧身亡国,泯灭无存了。法网也是稍微严密了一些,然而主要是他们自身不小心谨慎于当代的法令。
居今之世,志古之道,所以自镜也,未必尽同。帝王者各殊礼而异务,要以成功为统纪,岂可绲乎?观所以得尊宠及所以废辱,亦当世得失之林也,何必旧闻?于是谨其终始,表其文,颇有所不尽本末;著其明,疑者阙之。后有君子,欲推而列之,得以览焉。
处在今天的时代,记述古代的做事原则,是为了借鉴,不一定要与古代完全相同。做帝王的各自有不同的礼制,不同的追求,总的说来是以成功为原则,怎么可以把古今混为一谈呢?观察人臣得到尊宠和遭受废辱的原因,也是当代得失之林,何必求之于过去的事情?于是我恭谨地推究功臣受封的始末,把说明文字纳入表中,其中颇有一些不完全了解来龙去脉的;记载那些清楚明白的,疑而不能定的阙而不录。后来的君子,想要继续加以记述,可以参阅这篇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