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 仲尼

“仲尼之门[1],五尺之竖子[2],言羞称乎五伯[3]。是何也?”曰:“然!彼诚可羞称也。齐桓[4]、五伯之盛者也,前事则杀兄而争国[5];内行则姑姊妹之不嫁者七人,闺门之内,般乐、奢汏[6],以齐之分奉之而不足;外事则诈邾、袭莒[7],并国三十五[8]。其事行也,若是其险污淫汏也。彼固曷足称乎大君子之门哉!”

“若是而不亡,乃霸,何也?”曰:“于乎[9]!夫齐桓公有天下之大节焉,夫孰能亡之?倓然见管仲之能足以托国也[10],是天下之大知也。安忘其怒,出忘其雠[11],遂立为仲父,是天下之大决也。立以为仲父,而贵戚莫之敢妒也;与之高国之位[12],而本朝之臣莫之敢恶也[13];与之书社三百[14],而富人莫之敢距也[15];贵贱长少,秩秩焉,莫不从桓公而贵敬之,是天下之大节也。诸侯有一节如是,则莫之能亡也;桓公兼此数节者而尽有之,夫又何可亡也!其霸也,宜哉!非幸也,数也。”

“然而仲尼之门[16],五尺之竖子,言羞称五伯,是何也?”曰:“然!彼非本政教也,非致隆高也[17],非綦文理也,非服人之心也。乡方略,审劳佚,畜积修斗,而能颠倒其敌者也[18],诈心以胜矣。彼以让饰争,依乎仁而蹈利者也,小人之杰也,彼固曷足称乎大君子之门哉!”

“彼王者则不然:致贤而能以救不肖,致强而能以宽弱,战必能殆之而羞与之斗,委然成文,以示之天下[19],而暴国安自化矣[20]。有灾缪者[21],然后诛之。故圣王之诛也綦省矣。文王诛四[22],武王诛二[23],周公卒业[24],至于成王则安以无诛矣[25]。故道岂不行矣哉!文王载[26],百里地而天下一;桀、纣舍之厚,于有天下之埶,而不得以匹夫老。故善用之,则百里之国足以独立矣;不善用之,则楚六千里而为雠人役[27]。故人主不务得道,而广有其埶,是其所以危也。”

持宠处位,终身不厌之术:主尊贵之,则恭敬而僔[28];主信爱之,则谨慎而嗛[29];主专任之,则拘守而详:主安近之,则慎比而不邪[30];主疏远之,则全一而不倍;主损绌之[31],则恐惧而不怨。贵而不为夸,信而不处谦[32],任重而不敢专。财利至,则善而不及也,必将尽辞让之义然后受。福事至则和而理,祸事至则静而理。富则广施,贫则用节。可贵可贱也,可富可贫也,可杀而不可使为奸也:是持宠处位终身不厌之术也。虽在贫穷徒处之埶,亦取象于是矣。夫是之谓吉人[33]。诗云[34]:“媚兹一人,应侯顺德,永言孝思[35],昭哉嗣服[36]。”此之谓也。

求善处大重[37],理任大事[38],擅宠于万乘之国,必无后患之术,莫若好同之,援贤博施,除怨而无妨害人。能耐任之[39],则慎行此道也;能而不耐任,且恐失宠,则莫若早同之,推贤让能,而安随其后。如是,有宠则必荣,失宠则必无罪。是事君者之宝,而必无后患之术也。故知者之举事也,满则虑嗛,平则虑险,安则虑危,曲重其豫,犹恐及其祸,是以百举而不陷也。孔子曰:“巧而好度必节[40],勇而好同必胜,知而好谦必贤。”此之谓也。愚者反是:处重擅权,则好专事而妒贤能,抑有功而挤有罪,志骄盈而轻旧怨,以吝啬而不行施道乎上[41],为重招权于下以妨害人。虽欲无危,得乎哉?是以位尊则必危,任重则必废,擅宠则必辱,可立而待也,可炊而傹也[42]。是何也?则堕之者众,而持之者寡矣[43]

天下之行术以事君则必通,以为仁则必圣[44],立隆而勿贰也。然后恭敬以先之,忠信以统之,慎谨以行之,端悫以守之,顿穷则从之疾力以申重之。君虽不知,无怨疾之心;功虽甚大,无伐德之色;省求多功,爱敬不倦;如是则常无不顺矣。以事君则必通,以为仁则必圣,夫之谓天下之行术。

少事长,贱事贵,不肖事贤,是天下之通义也。有人也,埶不在人上,而羞为人下,是奸人之心也。志不免乎奸心,行不免乎奸道,而求有君子圣人之名,辟之[45],是犹伏而咶天,救经而引其足也[46]。说必不行矣,俞务而俞远[47]。故君子时诎则诎,时伸则伸也。



【作品赏析】

本篇取文章开头两字为篇名,与全文内容无关。篇中首先以问答的形式贬损了霸道,赞扬了王道,接着又论述了君主立身处世的原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