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 非十二子篇

[1]假:如。假今之世:如今之世,指战国时代。[2]枭:通“挠”,扰。[3]矞宇:犹诡谲。矞[jué 音决]:同“谲”,欺诈。 宇:通“訏[xū 音虚]”,夸大。 嵬琐:犹委琐,邪僻琐细。嵬[guī 音归]:通“傀”[guī 音归],怪诞,怪异。 琐:委琐,鄙陋庸俗。

[4]文:文采,花纹,引申指表现义的礼仪制度,如表示等级制度的车制、旗章、服饰、各种礼节仪式等等。《韩非子·解老》:“礼者,义之文也。”[5]它嚣:人名,生平无考。 魏牟:即战国时魏国的公子牟,《汉书·艺文志》将他归入道家,著录有《公子牟》四篇。

[6]綦[qī 音其]:《穀梁传·昭公二十年》:“两足不能相过,齐谓之綦。”即一只腿瘸了而踮着走路。谿:通“蹊”,小路。 綦谿:过于深峭。指在人生的道路上节制自己而只在小路上行走。 利跂:背世独立,指背离世俗而独行。利:通“离”。跂[qǐ 音企]:通“企”,踮起脚跟。[7]苟:苟且,不正当,指不合礼义。 分异人:即“分于人、异于人”,与别人区别、与别人不同。[8]大分:见前注,这里指忠孝的大义(杨倞说)。[9]陈仲:即田仲,又叫陈仲子,战国时齐国人,其兄在齐国做官,他认为兄之禄为不义之禄,兄之室为不义之室,便离兄独居,不食兄禄,故以廉洁清高著称。 史䲡[qiū 音丘]:字子鱼,故又叫史鱼,春秋时卫国大夫,曾劝说卫灵公罢免弥子瑕,临死时,叫儿子不要入殓,以尸谏灵公来尽忠,孔子称颂他正直。

[10]权:秤锤。称[chèng 音秤]:同“秤”。权称:等于说“权衡”,即秤,喻指法度。[11]上:同“尚”。[12]大:重。 僈:轻慢。[13]墨翟[dí 音敌]:战国初鲁国人,一说宋国人,墨家学派的创始人,主张“节用”“节葬”,反对礼乐,主张兼爱、平等。 宋钘[jiān 音坚]:他书又称宋牼、宋荣子,战国时宋国人,主张“禁攻”,认为人的本性是少欲的。

[14]紃[xún 音循]:通“循”“巡”。紃察:来回考察。反紃,即反复研究。[15]倜[tì 音惕]然:远离的样子,此形容迂阔而远离实际。[16]慎到:战国中期赵国人,主张法治、势治,是一个由黄老学派演变而来的早期法家人物。 田骈[pián 音胼]:战国时齐国人,与慎到同一学派。

[17]琦:通“奇”。[18]惠:恩惠,好处,效果。[19]惠施:战国中期宋国人,曾任魏相,名家的代表人物之一。 邓析:春秋时郑国人,刑名学家。

[20]然而犹:《集解》作“犹然而”,据宋浙本改。材:通“才”。剧:繁多。[21]案:通“按”。往旧:往古。造说:臆造而为说。[22]五行:即五常,指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。[23]僻违:邪僻。 类:伦。[24]案:于是。 祗[zhī 音知]:恭敬。[25]子思:战国时鲁国人,姓孔,名伋,孔子的孙子,儒家的代表人物之一。唱:同“倡”。[26]孟轲:战国中期邹国人,字子舆,是子思的学生(一说是子思学生的学生),他是孔子之后最有影响的儒家代表人物,过去一直被尊为“亚圣”。[27]沟[kòu 音寇]瞀[mào 音冒]:通“怐愗”[kòu mào 音寇冒],愚昧。犹:语助词。 嚾嚾[huān 音欢]然:喧嚣的样子。[28]仲尼:即孔子。子游:春秋时吴国人,言氏,名偃,孔丘的学生。【按】荀子在本篇结束时批判了他,所以这里说“子游”明显有矛盾。本书“仲尼”常与“子弓”连言,这“子游”当是“子弓”之误。此处译文参下文改为“子弓”。子弓:孔子的弟子,姓冉,名雍,字仲弓。

[29]道:《集解》作“古”,据《韩诗外传》卷四第二十二章改。[30]顺:理。(见《说文》)[31]奥:屋子里的西南角。 窔[yào 音要]:屋子里的东南角。[32]簟[diàn 音殿]:竹席。[33]佛[bó 音勃]:通“勃”。平世:政治清明的时代。[34]畜:养,任用。君主任用臣子,便用俸禄来养活臣子,所以“畜”即指任用人。一君不能独畜:这种圣人应该是天子的辅佐,所以说“一君不能独畜”。[35]成:通“盛”。况:比。

[36]财:通“裁”,控制,安排。[37]通达之属:政令能够通达的属地,莫不遵从顺服。

当今讲究仁德的人该致力于什么呢?上应师法舜、禹的政治制度,下应师法仲尼、子弓的道义,以求消除上述十二个人的学说。像这样,那么天下的祸害除去了,仁人的任务就完成了,圣明帝王的事迹也就彰明了。

相信可信的东西,是确信;怀疑可疑的东西,也是确信。尊重贤能的人,是仁爱;卑视不贤的人,也是仁爱。说得恰当,是明智;沉默得恰当,也是明智。所以懂得在什么场合下沉默不言等于懂得如何来说话。话说得多而合乎法度,便是圣人;话说得少而合乎法度,就是君子;说多说少都不合法度而放纵沉醉在其中,即使能言善辩,也是个小人。用尽力气而不合于民众的需求,就叫做奸邪的政务;费尽心思而不以古代圣王的法度为准则,就叫做奸邪的心机;辩说比喻起来迅速敏捷而不遵循礼义,就叫做奸邪的辩说。这三种奸邪的东西,是圣明的帝王所禁止的。生性聪明而险恶,手段狠毒而高明,行为诡诈而巧妙,言论不切实际而雄辩动听,辩说毫无用处而明察入微,这些是政治方面的大祸害。为非作歹而又很坚决,文过饰非而似很完美,玩弄奸计而似有恩泽,能言善辩而违反常理,这些是古代特别加以禁止的。聪明而不守法度,勇敢而肆无忌惮,明察善辩而所持论点怪僻不经,荒淫骄奢而刚愎自用,喜欢搞阴谋诡计而同党众多,这就像善于奔走而误入迷途、背着石头而失足掉下,这些都是天下人所抛弃的啊。

使天下人对自己心悦诚服的办法是:高高在上、职位尊贵,但不因此而傲视别人;聪明睿智、通达事理,但不因此而使人难堪;才思敏捷、迅速领悟,但不在别人面前抢先逞能;刚强坚毅、勇敢大胆,但不因此而伤害别人。不懂就请教,不会就学习;即使能干也一定谦让,这样才算有道德。面对君主就奉行做臣子的道义,面对乡亲就讲求长幼之间的道德标准,面对父母兄长就遵行子弟的规矩,面对朋友就讲求礼节谦让的行为规范,面对地位卑贱而年纪又小的人就实行教导宽容的原则。无所不爱,无所不敬,从不与人争执,心胸宽广得就像天地包容万物那样。像这样的话,那么贤能的人就会尊重你,不贤的人也会亲近你。像这样如果还不对你心悦诚服的,那就可以称之为怪异奸滑的人了,即使他在你的子弟之中,刑罚加到他身上也是应该的。《诗》云:“并非上帝不善良,是纣王不用旧典章。虽然没有老成之臣,还有法典可依循。竟连这个也不听,王朝因此而断送。”说的就是这个。

古代所说出仕的官员,是朴实厚道的人,是和群众打成一片的人,是乐于富贵的人,是乐意施舍的人,是远离罪过的人,是努力按事理来办事的人,是以独自富裕为羞耻的人。现在所说的出仕的官员,是污秽卑鄙的人,是破坏捣乱的人,是恣肆放荡的人,是贪图私利的人,是触犯法令的人,是不顾礼义而只贪求权势的人。

古代所说的不出仕的隐士,是品德高尚的人,是能恬淡安分的人,是善良正派的人,是知道天命的人,是彰明正道的人。现在所说的不出仕的隐士,是没有才能而自吹有才能的人,是没有智慧而自吹有智慧的人,是贪得之心永不能满足而又假装没有贪欲的人,是行为阴险肮脏而又硬要吹嘘自己谨慎老实的人,是把不同于世俗作为自己的习俗、背离世俗而独行自高的人。

士君子所能做到的和不能做到的是:君子能够做到品德高尚而可以被人尊重,但不能使别人一定来尊重自己;能够做到忠诚老实而可以被人相信,但不能使别人一定相信自己;能够做到多才多艺而可以被人任用,但不能使别人一定任用自己。所以君子把自己的品德不好看作耻辱,而不把被人污蔑看作耻辱;把自己不诚实看作耻辱,而不把不被信任看作耻辱;把自己无能看作耻辱,而不把不被任用看作耻辱。因此,君子不被荣誉所诱惑,也不被诽谤所吓退,遵循道义来做事,严肃地端正自己,不被外界事物弄得神魂颠倒,这叫做真正的君子。《诗》云:“温柔谦恭的人们,是以道德为根本。”说的就是这种人啊。

士君子的仪容是:帽子高高竖起,衣服宽宽大大,面容和蔼可亲,庄重,伟岸,安泰,潇脱,宽宏,开阔,明朗,坦荡,这是做父兄的仪容。那帽子高高竖起,衣服宽宽大大,面容谨慎诚恳,谦虚,温顺,亲热,端正,勤勉,恭敬,追随左右,不敢正视,这是做子弟的仪容。

我告诉你们那些学者的怪模样:那帽子向前而低俯,那帽带束得很松,那面容傲慢自大,自满自足,时而跳来跳去,时而一言不发,或眯起眼睛东张西望,或睁大眼睛盯着不放,似乎要一览无余的样子。在吃喝玩乐的时候,就神情迷乱,沉溺其中;在行礼节的时候,就面有怨色,口出怨言;在劳苦的工作之中,就懒懒散散,躲躲闪闪,苟且偷安而无所顾忌,没有廉耻之心而能忍受污辱谩骂。这就是那些学者的怪模样。

帽子戴得歪斜欲坠,话说得平淡无味,学禹的跛行,学舜的快走,这是子张一派的贱儒。衣冠整齐,面色严肃,口里像含着什么东西似地整天不说话,这是子夏一派的贱儒。苟且偷懒怕事,没有廉耻之心而热衷于吃喝,总是说“君子本来就不用从事体力劳动”,这是子游一派的贱儒。



【作品赏析】

假今之世<1>,饰邪说,文奸言,以枭乱天下<2>,矞宇嵬琐<3>,使天下混然不知是非治乱之所存者有人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