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祖本纪第八

高祖[1],沛丰邑中阳里人,姓刘氏,字季。父曰太公,母曰刘媪[2]。其先[3],刘媪尝息大泽之陂[4],梦与神遇。是时雷电晦冥[5],太公往视,则见蛟龙于其上。已而有身[6],遂产高祖。

高祖为人,隆准而龙颜[7],美须髯[8],左股有七十二黑子[9]。仁而爱人,喜施[10],意豁如也[11]。常有大度,不事家人生产作业[12]。及壮,试为吏,为泗水亭长,廷中吏无所不狎侮[13]。好酒及色[14]。常从王媪、武负贳酒[15],醉卧,武负、王媪见其上常有龙,怪之。高祖每酤留饮[16],酒雠数倍[17]。及见怪,岁竟[18],此两家常折券弃责[19]

高祖常繇咸阳[20],纵观[21],观秦皇帝[22],喟然太息曰:嗟乎,大丈夫当如此也!”

单父人吕公善沛令[23],避仇从之客,因家沛焉[24]。沛中豪桀吏闻令有重客[25],皆往贺。萧何为主吏,主进[26],令诸大夫曰[27]:“进不满千钱,坐之堂下[28]。”高祖为亭长,素易诸吏[29],乃绐为谒曰“贺钱万”,[30]实不持一钱。谒入,吕公大惊,起,迎之门。吕公者,好相人[31],见高祖状貌,因重敬之,引入坐。萧何曰:“刘季固多大言,少成事。”高祖因狎侮诸客,遂坐上坐,无所诎[32]。酒阑[33],吕公因目固留高祖[34]。高祖竟酒[35],后。吕公曰:“臣少好相人,相人多矣,无如季相,愿季自爱[36],臣有息女[37],愿为季箕帚妾[38]。”酒罢,吕媪怒吕公曰:“公始常欲奇此女[39],与贵人,沛令善公,求之不与,何自妄许与刘季[40]?”吕公曰:“此非儿女子所知也[41]。”卒与刘季[42]。吕公女乃吕后也,生孝惠帝、鲁元公主。

高祖为亭长时,常告归之田[43]。吕后与两子居田中耨[44],有一老父过请饮[45],吕后因餔之[46]。老父相吕后曰:“夫人天下贵人。”令相两子,见孝惠,曰:“夫人所以贵者,乃此男也。”相鲁元,亦皆贵。老父已去,高祖适从旁舍来[47],吕后具言客有过[48],相我子母皆大贵。高祖问,曰:“未远。”乃追及[49],问老父。老父曰:“乡者夫人、婴儿皆似君[50],君相贵不可言。”高祖乃谢曰:“诚如父言[51],不敢忘德。”及高祖贵,遂不知老父处。

高祖为亭长,乃以竹皮为冠,令求盗之薛治之[52],时时冠之,及贵常冠[53],所谓“刘氏冠”乃是也[54]

高祖以亭长为县送徒郦山[55],徒多道亡[56]。自度比至皆亡之[57]。到丰西泽中,止饮,夜乃解纵所送徒[58]。曰:“公等皆去[59],吾亦从此逝矣[60]!”徒中壮士愿从者十余人。高祖被酒[61],夜径泽中[62],令一人行前。行前者还报曰:“前有大蛇当径[63],愿还。”高祖醉,曰:“壮士行,何畏!”乃前,拔剑击斩蛇。蛇遂分为两,径开。行数里,醉,因卧。后人来至蛇所[64],有一老妪夜哭[65]。人问何哭,妪曰:“人杀吾子,故哭之。”人曰:“妪子何为见杀[66]?”妪曰:“吾子,白帝子也[67],化为蛇,当道,今为赤帝子斩之[68],故哭。”人乃以妪为不诚[69],欲告之[70],妪因忽不见。后人至,高祖觉[71]。后人告高祖,高祖乃心独喜,自负。诸从者日益畏之。

秦始皇帝常曰:“东南有天子气[72]”,于是因东游以厌之[73]。高祖即自疑,亡匿[74],隐于芒、砀山泽岩石之间。吕后与人俱求[75],常得之[76]。高祖怪问之。吕后曰:“季所居上常有云气,故从往常得季。”高祖心喜。沛中子弟或闻之[77],多欲附者矣。

秦二世元年秋,陈胜等起蕲[78],至陈而王[79],号为“张楚”[80]。诸郡县皆多杀其长吏以应陈涉[81]。沛令恐,欲以沛应涉。掾、主吏萧何、曹参乃曰:“君为秦吏,今欲背之,率沛子弟,恐不听。愿君召诸亡在外者,可得数百人,因劫众[82],众不敢不听。”乃令樊哙召刘季。刘季之众已数十百人矣[83]

于是樊哙从刘季来。沛令后悔,恐其有变,乃闭城城守[84],欲诛萧、曹。萧、曹恐。逾城保刘季[85]。刘季乃书帛射城上[86],谓沛父老曰:“天下苦秦久矣[87]。今父老虽为沛令守,诸侯并起,今屠沛。沛今共诛令,择子弟可立者立之,以应诸侯,则家室完[88]。不然,父子俱屠,无为也[89]。”父老乃率子弟共杀沛令,开城门迎刘季,欲以为沛令。刘季曰:“天下方扰[90],诸侯并起,今置将不善,一败涂地[91]。吾非敢自爱[92],恐能薄[93],不能完父兄子弟。此大事,愿更相推择可者[94]。”萧、曹等皆文吏,自爱,恐事不就[95],后秦种族其家[96],尽让刘季。诸父老皆曰:“平生所闻刘季诸珍怪[97],当贵;而卜筮之[98],莫如刘季最吉[99]。”于是刘季数让。众莫敢为,乃立季为沛公。祠黄帝[100],祭蚩尤于沛庭,而衅鼓旗[101],帜皆赤。由所杀蛇白帝子[102],杀者赤帝子[103],故上赤[104]。于是少年豪吏如萧、曹、樊哙等皆为收沛子弟二三千人,攻胡陵、方与,还守丰[105]

秦二世二年,陈涉之将周章军西至戏而还。燕、赵、齐、魏皆自立为王[106]。项氏起吴[107]。秦泗川监平将兵围丰,二日,出与战,破之。命雍齿守丰,引兵之薛。泗川守壮败于薛,走至戚,沛公左司马得泗川守壮[108],杀之。沛公还军亢父,至方与,(周市来攻方与)未战。陈王使魏人周市略地[109]。周市使人谓雍齿日:丰,故梁徙也[110]。今魏地已定者数十城。齿今下魏[111],魏以齿为侯守丰。不下,且屠丰[112]。”雍齿雅不欲属沛公[113],及魏招之,即反为魏守丰。沛公引兵攻丰,不能取。沛公病,还之沛。沛公怨雍齿与丰子弟叛之,闻东阳宁君、秦嘉立景驹为假王[114],在留,乃往从之[115],欲请兵以攻丰。是时秦将章邯从陈,别将司马仁[116]将兵北定楚地,屠相,至砀。东阳宁君、沛公引兵西[117],与战萧西,不利。还收兵聚留,引兵攻砀,三日乃取砀。因收砀兵,得五六千人。攻下邑,拔之。还军丰。闻项梁在薛,从骑百余往见之[118]。项梁益沛公卒五千人[119],五大夫将十人[120]。沛公还,引兵攻丰。

从项梁月余,项羽已拔襄城还[121]。项梁尽召别将居薛。闻陈王定死,因立楚后怀王孙心为楚王[122],治盱台[123]。项梁号武信君。居数月,北攻亢父,救东阿,破秦军。齐军归,楚独追北[124],使沛公、项羽别攻城阳,屠之。军濮阳之东[125],与秦军战,破之。

秦军复振,守濮阳,环水[126]。楚军去而攻定陶,定陶未下。沛公与项羽西略地至雍丘之下,与秦军战,大破之,斩李由。还攻外黄,外黄未下。

项梁再破秦军,有骄色。宋义谏,不听。秦益章邯兵,夜衔枚击项梁[127],大破之定陶,项梁死。沛公与项羽方攻陈留,闻项梁死,引兵与吕将军俱东[128]。吕臣军彭城东,项羽军彭城西,沛公军砀。

章邯已破项梁军,则以为楚地兵不足忧[129],乃渡河,北击赵,大破之。当是之时,赵歇为王,秦将王离围之钜鹿城,此所谓“河北之军”也。

秦二世三年,楚怀王见项梁军破,恐,徙盱台,都彭成,并吕臣、项羽军自将之[130]。以沛公为砀郡长,封为武安侯,将砀郡兵。封项羽为长安侯,号为鲁公。吕臣为司徒,其父吕青为令尹。

赵数请救,怀王乃以宋义为上将军,项羽为次将,范增为末将,北救赵。令沛公西略地,入关。与诸将约,先入定关中者王之[131]

当是时,秦兵强,常乘胜逐北,诸将莫利先入关[132]。独项羽怨秦破项梁军,奋[133],愿与沛公西入关。怀王诸老将皆曰:“项羽为人僄悍猾贼[134]。项羽尝攻襄城,襄城无遣类[135],皆阬之,诸所过无不残灭[136]。且楚数进取[137],前陈王、项梁皆败。不如更遣长者扶义而西[138],告谕秦父兄[139]。秦父兄苦其主久矣,今诚得长者往,毋侵暴[140],宜可下[141]。今项羽僄悍,今不可遣;独沛公素宽大长者,可遣。”卒不许项羽,而遣沛公西略地,收陈王、项梁散卒[142]。乃道砀至成阳[143],与杠里秦军夹壁[144],破(魏)[秦]二军。楚军出兵击王离,大破之。

沛公引兵西,遇彭越昌邑,因与俱攻秦军,战不利。还至栗,遇刚武侯,夺其军,可四千余人[145],并之。与魏将皇欣、魏申徒武蒲之军并攻昌邑,昌邑未拔。西过高阳。郦食其(谓)[为]监门,曰:“诸将过此者多,吾视沛公大人长者[146]。”乃求见说沛公。沛公方踞床[147],使两女子洗足。郦生不拜[148],长揖[149],曰:“足下必欲诛无道秦[150],不宜踞见长者。”于是沛公起,摄衣谢之[151]。延上坐[152]。食其说沛公袭陈留[153],得秦积粟。乃以郦食其为广野君,郦商为将,将陈留兵,与偕攻开封[154],开封未拔。西与秦将杨熊战白马,又战曲遇东,大破之。杨熊走之荥阳,二世使使者斩以徇[155]。南攻颍阳,屠之。因张良遂略韩地轘辕。

当是时,赵别将司马卬方欲渡河入关,沛公乃北攻平阴,绝河津[156]。南[157],战雒阳军,军不利,还至阳城,收军中马骑,与南阳守齮战犨东,破之。略南阳郡,南阳守齮走,保城守宛。沛公引兵过而西。张良谏曰:“沛公虽欲急入关,秦兵尚众,距险[158]。今不下宛,宛从后击,强秦在前,此危道也。”于是沛公乃夜引兵从他道还,更旗帜,黎明,围宛城三帀[159]。南阳守欲自刭[160]。其舍人陈恢曰[161]:“死未晚也[162]。”乃逾城见沛公,曰:“臣闻足下约,先入咸阳者王之。今足下留守宛。宛,大郡之都也,连城数十,人民众,积蓄多,吏人自以为降必死,故皆坚守乘城[163]。今足下近日止攻[164],士死伤者必多;引兵去宛,宛必随足下后[165]:足下前则失咸阳之约,后又有强宛之患。为足下计,莫若约降[166],封其守[167],因使止守[168],引其甲卒与之西。诸城未下者,闻声争开门而待,足下通行无所累[169]。”沛公曰:“善。”乃以宛守为殷侯,封陈恢千户。引兵西,无不下者。至丹水,高武侯鳃、襄侯王陵降西陵。还攻胡阳,遇番君别将梅鋗,与皆[170],降析、郦。遣魏人宁昌使秦,使者未来,是时章邯已以军降项羽于赵矣[171]

初,项羽与宋义北救赵,及项羽杀宋义,代为上将军,诸将黥布皆属,破秦将王离军,降章邯,诸侯皆附。及赵高已杀二世,使人来,欲约分王关中,沛公以为诈,乃用张良计,使郦生、陆贾往说秦将,啖以利[172],因袭攻武关,破之。又与秦军战于蓝田南,益张疑兵旗帜[173],诸所过毋得掠卤[174],秦人憙[175],秦军解[176],因大破之。又战其北,大破之。乘胜,遂破之。

汉元年十月,沛公兵遂先诸侯至霸上,秦王子婴素车白马[177],系颈以组[178],封皇帝玺符节[179],降轵道旁[180]。诸将或言诛秦王。沛公曰:“始怀王遣我,固以能宽容;且人已服降,又杀之,不祥。”乃以秦王属吏[181],遂西入咸阳。欲止宫休舍[182],樊哙、张良谏,乃封秦重宝财物府库[183],还军霸上。召诸县父老豪杰曰:“父老苦秦苛法久矣[184]”,诽谤者族[185],偶语者弃市[186]。吾与诸侯约,先入关者王之,吾当王关中。与父老约,法三章耳[187]:杀人者死,伤人及盗抵罪[188]。余悉除去秦法[189]。诸吏人皆案堵如故[190]。凡吾所以来[191],为父老除害,非有所侵暴,无恐[192]!且吾所以还军霸上,待诸 侯至而定约束耳[193]。”乃使人与秦吏行县乡邑,告谕之。秦人大喜,争持牛羊酒食献飨军士[194]。沛公不让不受,曰:“仓粟多,非乏不欲费人[195]。”人又益喜,唯恐沛公不为秦王。

或说沛公曰:“秦富十倍天下[196],地形强。今闻章邯降项羽,项羽乃号为雍王,王关中。今则来[197],沛公恐不得有此。可急使兵守函谷关,无内诸侯军[198],稍征关中兵以自益[199],距之。”沛公然其计[200],从之。十一月中,项羽果率诸侯兵西,欲入关,关门闭。闻沛公已定关中,大怒,使黥布等攻破函谷关。十二月中,遂至戏。沛公左司马曹无伤闻项王怒,欲攻沛公,使人言项羽曰:“沛公欲王关中,令子婴为相,珍宝尽有之。”欲以求封[201]。亚父劝项羽击沛公。方飨士,旦日合战[202]。是时项羽兵四十万,号百万。沛公兵十万,号二十万,力不敌[203]。会项伯欲活张良[204],夜往见良,因以文谕项羽[205],项羽乃止。沛公从百余骑,驱之鸿门[206],见谢项羽[207]。项羽曰:“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。不然,籍何以生此[208]!”沛公以樊哙、张良故,得解归[209]。归,立诛曹无伤。

项羽遂西,屠烧咸阳秦宫室,所过无不残破[210]。秦人大失望,然恐,不敢不服耳。

项羽使人还报怀王[211]。怀王曰:“如约[212]。”项羽怨怀王不肯令与沛公俱西入关,而北救赵,后天下约[213]。乃曰:“怀王者,吾家项梁所立耳,非有功伐[214],何以得主约[215]!本定天下,诸将及籍也。”乃详尊怀王为义帝[216],实不用其命。

正月,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,王梁、楚地九郡[217],都彭城[218]。负约[219],更立沛公为汉王,王巴、蜀、汉中,都南郑。三分关中,立秦三将:章邯为雍王,都废丘;司马欣为塞王,都栎阳;董翳为翟王,都高奴。楚将瑕丘申阳为河南王,都洛阳。赵将司马卬为殷王,都朝歌。赵王歇徙王代。赵相张耳为常山王,都襄国,当阳君黥布为九江王,都六。怀王柱国共敖为临江王,都江陵。番君吴芮为衡山王,都邾。燕将臧荼为燕王,都蓟。故燕王韩广徙王辽东[220]。广不听,臧荼攻杀之无终。封成安君陈馀河间三县,居南皮。封梅鋗十万户。

四月,兵罢戏下[221],诸侯各就国[222]。汉王之国,项王使卒三万人从,楚与诸侯之慕从者数万人[223],从杜南入蚀中[224]。去辄烧绝栈道[225],以备诸侯盗兵袭之,亦示项羽无东意。至南郑,诸将及士卒,多道亡归,士卒皆歌思东归。韩信说汉王曰:“项羽王诸将之有功者,而王独居南郑。是迁也[226]。军吏士卒皆山东之人也,日夜跂而望归[227],及其锋而用之[228],可以有大功。天下已定[229],人皆自宁[230],不可复用。不如决策东乡[231],争权天下。”

项羽出关[232],使人徙义帝[233]。曰:“古之帝者,地方千里[234],必居上游[235]。”乃使使徒义帝长沙郴县,趣义帝行[236],群臣稍倍叛之[237],乃阴令衡山王、临江王击之[238],杀义帝江南。项羽怨田荣,立齐将田都为齐王。田荣怒,因自立为齐王,杀田都而反楚;予彭越将军印,令反梁地。楚令萧公角击彭越,彭越大破之。陈馀怨项羽之弗王己也,令夏说说田荣,请丘击张耳。齐予陈馀兵,击破常山王张耳,张耳亡归汉。迎赵王歇于代,复立为赵王,赵王因立陈馀为代王。项羽大怒,北击齐。

八月,汉王用韩信之计,从故道还,袭雍王章邯。邯迎击汉陈仓,雍兵败,还走;止战好畤,又复败,走废丘。汉王遂定雍地,东至咸阳,引兵围雍王废丘,而遣诸将略定陇西、北地、上郡。令将军薛欧、王吸出武关,因王陵兵南阳,以迎太公、吕后于沛。楚闻之,发兵距之阳夏,不得前[239],令故吴令郑昌为韩王,距汉兵。

二年,汉王东略地,塞王欣、翟王翳、河南王申阳皆降。韩王昌不听,使韩信击破之。于是置陇西、北地、上郡、渭南、河上、中地郡;关外置河南郡。更立韩太尉信为韩王。诸将以万人若以一郡降者[240],封万户。缮治河上塞[241]。诸故秦苑囿园池[242],皆令人得田之[243]。正月,虏雍王弟章平,大赦罪人。

汉王之出关至陕,抚关外父老[244],还,张耳来见,汉王厚遇之[245]

二月,令除秦社稷[246],更立汉社稷。

三月,汉王从临晋渡,魏王豹将兵从。下河内,虏殷王,置河内郡。南渡平阴津,至雒阳。

新城三老董公遮说汉王以义帝死故[247]。汉王闻之,袒而大哭[248]。遂为义帝发丧[249],临三日[250]。发使者告诸侯曰:“天下共立义帝,北面事之[251]。今项羽放杀义帝于江南,大逆无道。寡人亲为发丧,诸侯皆缟素[252]。悉发关内兵,收三河士,南浮江汉以下,愿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[253]。”

是时项王北击齐,田荣与战城阳。田荣败,走平原,平原民杀之。齐皆降楚,楚因焚烧其城郭,系虏其子女[254]。齐人叛之。田荣弟横立荣子广为齐王,齐王反楚城阳、项羽虽闻汉东[255],既已连齐兵[256],欲遂破之而击汉。汉王以故得劫五诸侯兵[257],遂入彭城。项羽闻之,乃引兵去齐,从鲁出胡陵,至萧,与汉大战彭城灵壁东睢水上,大破汉军,多杀士卒,睢水为之不流。乃取汉王父母妻子于沛。置之军中以为质[258]。当是时,诸侯见楚强汉败,还皆去汉复为楚[259]。塞王欣亡入楚。

吕后兄周吕侯为汉将兵,居下巴。汉王从之,稍收士卒,军砀。汉王乃西过梁地,至虞。使谒者随何之九江王布所[260],曰:“公能令布举兵叛楚,项羽必留击之。得留数月,吾取天下必矣。”随何往说九江王布,布果背楚。楚使龙且往击之。

汉王之败彭成而西,行使人求家室[261],家室亦亡,不相得[262]。败后乃独得孝惠,六月,立为太子,大赦罪人。令太子守栎阳,诸侯子在关中者皆集栎阳为卫。引水灌废丘,废丘降,章邯自杀。更名废丘为槐里。于是令祠官祀天地、四方、上帝山川,以时祀之。兴关内卒乘塞。

是时九江王布与龙且战,不胜,与随何间行归汉。汉王稍收士卒,与诸将及关中卒益出,是以兵大振荥阳,破楚京、索间。

三年,魏王豹谒归视亲疾,至,即绝河津,反为楚。汉王使郦生说豹,豹不听,汉王遣将军韩信击,大破之,虏豹。遂定魏地,置三郡,曰河东、太原、上党。汉王乃令张耳与韩信遂东下井陉击赵,斩陈馀、赵王歇。其明年,立张耳为赵王。

汉王军荥阳南,筑甬道属之河[263],以取敖仓[264]。与项羽相距岁余。项羽数侵夺汉甬道[265],汉军乏食,遂围汉王。汉王请和,割荥阳以西者为汉,项王不听。汉王患之,乃用陈平之计,予陈平金四万斤,以间疏楚君臣[266]。于是,项羽乃疑亚父。亚父是时劝项羽遂下荥阳,及其见疑[267],乃怒,辞老[268],愿赐骸骨归卒伍[269],未至彭城而死。

汉军绝食[270],乃夜出女子东门二千余人[271],被甲[272],楚因四面击之。将军纪信乃乘王驾[273],诈为汉王,诳楚[274],楚皆呼“万岁”,之城东观,以故汉王得与数十骑出西门遁[275]。令御史大夫周苛、魏豹、枞公守荥阳。诸将卒不能从者,尽在城中。周苛、枞公相谓曰:“反国之王[276],难与守城。”因杀魏豹。

汉王之出荥阳入关,收兵欲复东。袁生说汉王曰:“汉与楚相距荥阳数岁,汉常困。愿君王出武关,项羽必引兵南走,王深壁[277],令荥阳、城皋间且得休[278]。使韩信等辑河北赵地[279],连燕、齐,君王乃复走荥阳[280],未晚也。如此,则楚所备者多,力分,汉得休,复与之战,破楚必矣。”汉王从其计,出军宛、叶间,与黥布行收兵[281]

项羽闻汉王在宛,果引兵南。汉王坚壁,不与战[282]。是时彭越渡睢水,与项声、薛公战下邳,彭越大破楚军。项羽乃引兵东击彭越。汉王亦引兵北军成皋。项羽已破走彭越[283],闻汉王复军成皋,乃复引兵西,拔荥阳,诛周苛、枞公,而虏韩王信,遂围成皋。

汉王跳[284],独与滕公共车出成皋玉门[285],北渡河,驰宿修武。自称使者,晨驰入张耳、韩信壁,而夺之军[286]。乃使张耳北益收兵赵地,使韩信东击齐。汉王得韩信军,则复振。引兵临河,南飨军小修武南,欲复战。郎中郑忠乃说止汉王,使高垒深堑[287],勿与战。汉王听其计,使卢绾、刘贾将卒二万人,骑数百,渡白马津,人楚地,与彭越复击破楚军燕郭西,遂复下梁地十余城。

淮阴已受命东,未渡平原。汉王使郦生往说齐王田广,广叛楚,与汉和,共击项羽。韩信用蒯通计[288],遂袭破齐。齐王烹郦生[289],东走高密。项羽闻韩信已举河北兵破齐赵,且欲击楚,则使龙且、周兰往击之。韩信与战,骑将灌婴击,大破楚军,杀龙且。齐王广奔彭越。当此时,彭越将兵居梁地,往来苦楚兵[290],绝其粮食。

四年,项羽乃谓海春侯大司马曹咎曰:“谨守成皋[291]。若汉挑战,慎勿与战[292],无令得东而已。我十五日必定梁地,复从将军。”乃行,击陈留、外黄、睢阳,下之。汉果数挑楚军[293],楚军不出,使人辱之五六日,大司马怒,度兵汜水。士卒半渡[294],汉击之,大破楚军,尽得楚国金玉货赂[295]。大司马咎、长史欣皆自刭汜水上。项羽至睢阳,闻海春侯破,乃引兵还。汉军方围钟离眛于荥阳东,项羽至,尽走险阻[296]

韩信已破齐,使人言曰:“齐边楚[297],权轻,不为假王,恐不能安齐。”汉王欲攻之,留侯曰:“不如因而立之,使自为守[298]。乃遣张良操印绶立韩信为齐王[299]

项羽闻龙且军破,则恐,使盱台人武涉说韩信,韩信不听。

楚汉久相持未决[300],于壮苦军旅[301],老弱罢转饷[302]。汉王项羽相与临广武之间而语。项羽欲与汉王独身挑战。汉王数项羽曰[303]:“始与项羽俱受命怀王,曰先入定关中者王之,项羽负约,王我于蜀汉,罪一。项羽矫杀卿子冠军而自尊[304],罪二。项羽已救赵,当还报,而擅劫诸侯兵入关,罪三。怀王约入秦无暴掠,项羽烧秦宫室,掘始皇帝冢[305],私收其财物,罪四。又强杀秦降王子婴,罪五。诈坑秦子弟新安二十万,王其将[306],罪六。项羽皆王诸将善地,而徙逐故主[307],令臣下争叛逆,罪七。项羽出逐义帝彭城,自都之,夺韩王地,并王梁、楚,多自予[308],罪八。项羽使人阴弑义帝江南,罪九。夫为人臣而弑其主,杀已降,为政不平[309],主约不信,天下所不容,大逆无道,罪十也。吾以义兵,从诸侯诛残贼[310],使刑余罪人击杀项羽[311],何苦乃与公挑战!”项羽大怒,伏弩射中汉王[312]。汉王伤匈[313],乃扪足曰[314]:“虏中吾指[315]!”汉王病创卧[316],张良强请汉王起行劳军[317],以安士卒,毋令楚乘胜于汉。汉王出行军[318],病甚,因驰入成皋。

病愈,西入关至栎阳,存问父老[319],置酒,枭故塞王欣头栎阳巿[320]。留四日,复如军[321],军广武。关中兵益出。

当此时,彭越将兵居梁地,往来苦楚兵,绝其粮食。田横往从之[322]。项羽数击彭越等,齐王信又进击楚。项羽恐,乃与汉王约,中分天下,割鸿沟而西者为汉,鸿沟而东者为楚。项王归汉王父母妻子[323],军中皆呼万岁,乃归而别去。

项羽解而东归。汉王欲引而西归,用留侯、陈平计[324],乃进兵追项羽,至阳夏南止军,与齐王信、建成侯彭越期会而击楚军[325]。至固陵,不会。楚击汉军,大破之。汉王复入壁,深堑而守之。用张良计[326],于是韩信、彭越皆往。及刘贾入楚地[327],围寿春,汉王败固陵,乃使使者召大司马周殷举九江兵而迎(之)武王,行屠城父,随(何)刘贾、齐梁诸侯皆大会垓下。立武王布为淮南王。

五年,高祖与诸侯兵共击楚军,与项羽决胜垓下。淮阴侯将三十万自当之[328],孔将军居左。费将军居右,皇帝在后[329],绛侯、柴将军在皇帝后。项羽之卒可十万。淮阴先合[330],不利,却。孔将军、费将军纵[331],楚兵不利,淮阴侯复乘之,大败垓下。项羽卒闻汉军之楚歌,以为汉尽得楚地,项羽乃败而走,是以兵大败。使骑将灌婴追杀项羽东城,斩首八万,遂略定楚地。鲁为楚坚守不下。汉王引诸侯兵北,示鲁父老项羽头[332],鲁乃降。遂以鲁公号葬项羽穀城[333]。还至定陶,驰入齐王壁,夺其军。

正月[334],诸侯及将相相与共请尊汉王为皇帝[335]。汉王曰:“吾闻帝贤者有也,空言虚语,非所守也[336],吾不敢当帝位[337]。”群臣皆曰:“大王起徽细[338],诛暴逆,平定四海,有功者辄裂地而封为王侯[339]。大王不尊号,皆疑不信[340]。臣等以死守之[341]。”汉王三让,不得已,曰:“诸君必以为便[342],便国家。”甲午[343],乃即皇帝位汜水之阳[344]

皇帝曰义帝无后。齐王韩信飞楚风俗[345],徙为楚王,都下邳。立建成侯彭越为梁王,都定陶。故韩王信为韩王,都阳翟。徙衡山王吴芮日为长沙王,都临湘。番君之将梅鋗有功,从入武关,故德番君[346]。淮南王布、燕王臧荼、赵王敖皆如故。

天下大定。高祖都雒阳,诸侯皆臣属[347]。故临江王驩为项羽叛汉,令卢绾、刘贾围之,不下,数月而降,杀之雒阳。

五月,兵皆罢归家[348]。诸侯子在关中者复之十二岁,其归者复之六岁,食之一岁[349]

高祖置酒雒阳南宫。高祖曰:“列诸侯将无敢隐朕[350],皆言其情[351]。吾所以有天下者何?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?”高起、王陵对曰:“陛下慢而侮人[352],项羽仁而爱人。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,所降下者因以予之,与天下同利也[353]。项羽妒贤嫉能,有功者害之[354],贤者疑之,战胜而不予人功,,得地而不予人利,此所以失天下也。’高祖曰:“公知其一,未知其二。夫运筹策帷帐之中[355],决胜于千里之外,吾不如子房。镇国家,抚百姓,给餽饷[356],不绝粮道。吾不如萧何。连百万之军,战必胜,攻必取,吾不如韩信。此三者,皆人杰也,吾能用之,此吾所以取天下也。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,此其所以为我擒也。”

高祖欲长都雒阳[357],齐人刘敬说[358],及留侯劝上入都关中,高祖是日驾[359],入都关中。六月,大赦天下。

十月,燕王臧荼反,攻下代地。高祖自将击之,得燕王臧荼。 即立太尉卢绾为燕王。使丞相哙将兵攻代。

其秋,利几反,高祖自将兵击之,利几走。利几者,项氏之将。项氏败,利几为陈公,不随项羽,亡降高祖,高祖侯之颍川[360]。高祖至雒阳,举通侯籍召之[361],而利儿恐,故反。

六年,高祖五日一朝太公,如家人父子礼。太公家令说太公日:“天无二日,土无二王[362]。今高祖虽子,人主也;太公虽父,人臣也。奈何令人主拜人臣[363]!如此,则威重不行[364]。”后高祖朝,太公拥篲迎门却行[365]。高祖大掠下扶太公。太公曰:“帝,人主也,奈何以我乱天下法!”于是高祖乃尊太为太上皇。心善家令言[366],赐金五百斤。

十二月,人有上变事告楚王信谋反[367],上问左右,左右争欲击之。用陈平计,乃伪游云梦,会诸侯于陈,楚王信迎,即因执之[368]。是日,大赦天下。田肯贺,因说高祖曰:“陛下得韩信,又治秦中。秦,形胜之国[369],带河山之险[370],县隔千里[371],持戟百万,秦得百二焉[372]。地势便利,其以下兵于诸侯,譬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[373]。夫齐,东有琅邪、即墨之饶,南有泰山之固[374],西有浊河之限[375],北有勃海之利。地方二千里,持戟百万,县隔千里之外[376],齐得十二焉。故此东西秦也。非亲子弟,莫可使王齐矣。”高祖曰:“善。”赐黄金五百斤。

后十余日,封韩信为淮阴侯,分其地为二国。高祖曰将军刘贾数有功,以为荆王,王淮东。弟交为楚王,王淮西。子肥为齐王,王七十余城,民能齐言者皆属齐[377]。乃论功[378],与诸列侯部符行封[379]。徙韩王信太原。

七年,匈奴攻韩王信马邑,信因与谋反太原。白土曼丘臣、王黄立故赵将赵利为王以反,高祖自往击之。会天寒,士卒堕指者什二三[380],遂至平城。匈奴围我平城,七日而后罢去。令樊哙止定代地。立兄刘仲为代王。

二月,高祖自平城过赵、雒阳,至长安。长乐宫成[381],丞相已下徙治长安[382]

八年,高祖东击韩王信余反寇于东垣。

萧丞相营作未央宫[383],立东阙[384]、北阙、前殿、武库、太仓[385]。高祖还,见宫阙壮甚,怒,谓萧何曰:“天下匈匈苦战数岁[386],成败未可知,是何治宫室过度也[387]?”萧何曰:“天下方未定[388],故可困遂就宫室[389]。且夫天子以四海为家。非壮丽无以重威,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[390]。”高祖乃说[391]

高祖之东垣,过柏人,赵相贯高等谋弑高祖[392],高祖心动[393],因不留。代王刘仲弃国亡,自归雒阳[394],废以为合阳侯。

九年,赵相贯高等事发觉,夷三族。废赵王敖为宣平侯。是岁,徙贵族楚昭、屈、景、怀、齐田氏关中。

未央宫成。高祖大朝诸侯群臣,置酒未央前殿。高祖奉玉卮[395],起,为太上皇寿[396],曰:“始大人常以臣无赖[397],不能治产业,不如仲力[398]。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[399]?”殿上群臣皆呼万岁,大笑为乐。

十年十月,淮南王黥布、梁王彭越、燕王卢绾、荆王刘贾、楚王刘交、齐王刘肥、长沙王吴芮皆来朝长乐宫。春夏无事。

七月,太上皇崩栎卫宫[400]。楚王、梁王皆来送葬。赦栎阳囚。更命郦邑曰新丰[401]

八月,赵相国陈豨反代地。上曰:“豨尝为吾使,甚有信。代地吾所急也[402],故封豨为列侯,以相国守代,今乃与王黄等劫掠代地[403]!代地吏民非有罪也,其赦代吏民。”

九月,上自东往击之。至邯郸,上喜曰:“豨不南据邯郸而阻漳水,吾知其无能为也。”闻豨将皆故贾人也[404],上曰:“吾知所以与之[405]。”乃多以金啖豨将,豨将多降者。

十一年,高祖在邯郸诛豨等未毕[406],豨将侯敞将万余人游行[407],王黄军曲逆,张春渡河击聊城。汉使将军郭蒙与齐将击,大破之。太尉周勃道太原入,定代地,至马邑,马邑不下,即攻残之[408]

豨将赵利守东垣,高祖攻之,不下。月余,卒骂高祖,高祖怒。城降,令出骂者斩之,不骂者原之[409]。于是乃分赵山北,立子恒以为代王,都晋阳。

春,淮阴侯韩信谋反关中,夷三族。

夏,梁王彭越谋反,废迁蜀;复欲反,遂夷三族。立子恢为梁王,子友为淮阳王。

秋七月,淮南王黥布反,东并荆王刘贾地,北渡淮,楚王交走入薛。高祖自往击之。立子长为淮南王。

十二年,十月,高祖已击布军会甀,布走,令别将追之。

高祖还归,过沛,留。置酒沛宫,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纵酒[410],发沛中儿得百二十人,教之歌。酒酣[411],高祖击筑[412],自为歌诗曰:“大风起兮云飞扬,威加海内兮归故乡,安得猛士兮守四方!”令儿皆和习之[413]。高祖乃起舞,慷慨伤怀,泣数行下。谓沛父兄曰:“游子悲故乡[414]。吾虽都关中,万岁后吾魂魂犹乐思沛[415]。且朕自沛公以诛暴逆,遂有天下,其以沛为朕汤沐邑[416],复其民[417],世世无有所与[418],”沛父兄诸母故人,日乐饮极欢[419],道旧故为笑乐[420]。十余日,高祖欲去,沛父兄固请留高祖。高祖曰:“吾人众多,父兄不能给[421]。”乃去。沛中空县皆之邑西献[422]。高祖复留止,张饮三日[423]。沛父兄皆顿首曰[424]:“沛幸得复,丰未复,唯陛下哀怜之[425]。”高祖曰:“丰吾所生长,极不忘耳,吾特为其以雍齿故反我为魏[426]。”沛父兄固请,乃并复丰,比沛[427]。于是拜沛侯刘濞为吴王。

汉将别击布军洮水南北,皆大破之,追得斩布鄱阳。

樊哙别将兵定代,斩陈豨当城。

十一月,高祖白布军至长安。十二月,高祖曰:“秦始皇帝,楚隐五陈涉、魏安釐王、齐缗王、赵悼襄王皆绝无后[428],予守冢各十家[429],秦皇帝二十家,魏公子无忌五家。”赦代地吏民为陈豨、赵利所劫掠者,皆赦之。陈豨降将言豨反时,燕王卢绾使人之豨所,与阴谋[430]。上使辟阳侯迎绾,绾称病。辟阳侯归,具言绾反有端矣[431]。二月,使樊哙、周勃将兵击燕王绾。赦燕吏民与反者。立皇子建为燕王。

高祖击布时,为流矢所中[432],行道病。病甚,吕后迎良医。医入见,高祖问医。医曰:“病可治。”于是高祖嫚骂之曰[433]:“吾以布 衣提三尺剑取天下[434],此非天命乎?命乃在天,虽扁鹊何益[435]!”遂不使治病,赐金五十斤罢之。已而吕后问[436]:“陛下百岁后[437],萧相国即死[438],令谁代之?”上曰:“曹参可。”问其次,上曰:“王陵可。然陵少戆[439],陈平可以助之。陈平智有余,然难以独任。周勃重厚少文[440],然安刘氏者必勃也,可令为太尉。”吕后复问其次,上曰:“此后亦非而所知也[441]。”

卢绾与数千骑居塞下候伺[442],幸上病愈自入谢[443]

四月甲辰,高祖崩长乐宫。四日不发丧。吕后与审食其谋曰:“诸将与帝为编户民[444],今北面为臣,此常怏怏[445],今乃事少主,非尽族是[446],天下不安。”人或闻之,语郦将军[447]。郦将军往见审食其,曰:“吾闻帝已崩,四日不发丧,欲诛诸将。诚如此,天下危矣。陈平、灌婴将十万守荥阳,樊哙、周勃将二十万定燕、代,此闻帝崩,诸将皆诛,必连兵还乡以攻关中,大臣内叛,诸侯外反,亡可翘足而待也[448]。”审食其人言之,乃以丁未发丧,大赦天下。

卢绾闻高祖崩,遂亡入匈奴。

丙寅,葬。己巳,立太子,至太上皇庙[449]。群臣皆曰:“高祖起徽细[450],拨乱世反之正[451],平定天下,为汉太祖,功最高。”上尊号为高皇帝。太子袭号为皇帝,孝惠帝也。令郡国诸将各立高祖庙,以岁时祠[452]

及孝惠五年,思高祖之悲乐沛,以沛宫为高祖原庙[453]。高祖所教歌儿百二十人,皆令为吹乐,后有缺,辄补之。

高帝八男:长庶齐悼惠王肥;次孝惠,吕后子;次戚夫人子赵隐王如意;次代王恒,已立为孝文帝,薄太后子;次梁王恢,吕太后时徙为赵共王;次淮阳王友,吕太后时徙为赵幽王;次淮南厉王长;次燕王建。

太史公曰:夏之政忠[454]。忠之敝[455],小人以野[456],故殷人承之以敬。敬之敝,小人以鬼,故周人承之以文。文之敝,小人以僿[457],故救僿莫若以忠。三王之道若循环,终而复始。周、秦之间,可谓文敝矣。秦政不改,反酷刑法,岂不缪乎?故汉兴,承敝易变,使人不倦,得天统矣[458]。朝以十月[459]。车服黄屋左纛。葬长陵。



【作品赏析】

译注/解惠全 张德萍